「話說回來,第一條問題,『下一期JUMBO彩券的中獎號碼是甚麼?』石川,你知道吧?即使他們預先知道中獎號碼,也不能買JUMBO。」石川的指甲在案上刻畫,看他醉得連語言能力也喪失了。
「對對對,就如第一集所說他們簽了合約,不能在受訪者身上圖利,但其實他們也圖利不了,老人根本不知道。正如他所説:『我沒有接觸彩券,別問我我不曉的問題。』所以,第一條問題是失敗告終的。第二條問題——啊,在這之前,他們差點就沖口而出問『哪可以問甚麼問題?』幸好導演煞住了那嘉賓的口,不然又花了一條問題。
之後他們跟着計劃問:『你今年幾歲了?』他説:『我記不清了,但三百個歲頭很理想。』此處就不清晰了,非常弔詭,三百個靈魂究竟甚麼意思,三百歲、還是三百世,無人明白,但他們又不敢追問,旁白説,老頭這時在陰笑,瞪着導演陰笑,你説,是不是令人背脊發麻?」
「回想起也挺滲人的。」我搔後腦臼,眼睛浮現岀老人的獰笑。
「那時太陽已直沉西山了,他們趕緊抛岀剩餘的問題,不過!這已是第三集的事了。」三浦招手叫酒保來,低聲要了一瓶清酒。
這夜是不醉無歸的夜。每逢三浦買了酒,言下之意是,除了讓自己亢奮地完結整個故事,也是要月光見證自己熏醉在大街的窘態。
我沒有催促三浦,可知他醉酣的野性不是可以用鐵籠囿着馴服的,有時候我想他的心理壓力真的很大,可能是因為工作的原因吧?三浦當了日本分部主管十多年,三年前總部差派來一個新人,説是助手,實際上就是個自己位置的接班人,有甚麼可能不壓抑。
他咕嚕咕嚕灌下整瓶酒,雙眼反白的享受。
「啊,我的孩子⋯⋯」三浦沒有孩子,他是對清酒的樽子感歎道:「第四集。嗝,哦我的孩子!」
「對不起,有點冒犯,第四集究竟播着甚麼,你究竟有沒有看?」
「拜託,石川!我當然有!甚麼究不究竟,石川,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為甚麼要究竟!」
我看他們已兩眼惺忪,神智不清,肩頭忽然間感受到待會離開時無以名狀的重壓。這不是第一次了,我的肩膀在強逼「練習」下已能抬得起兩個大男人了,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製作團隊問第三條問攸關我們的生命。我們、生命,你懂嗎?」三浦加重了語氣,雙掌擺成刀刃,在石川面前不斷剁下,石川緩緩地點了點頭,露起白齒地傻笑。
三浦説:「他們問老人:『為甚麼你要幫人們解惑呢?』老人回答得很精境,聽住:『人們太痴迷眼前的疑難,久而久之活在了問題中,他們再也看不到生命的𥌓光,我能除去他們的霧霾,重見光明,嗝,這是應份的。』當然老人沒有嗝。
旁白形容,老人説這話時沒有半絲遲疑,彷彿全部人的生命真箇為他而繼續燃燒下去。石川,你懂不懂?新樹,你聽我説。」他突如站起來抱着我的頭道:「老人可以令你的生命重見光明!你一定要把握重見光,嗝,明的機會,懂不懂!」
「哈哈哈哈,你管好自己吧!」我從他的雙掌掙脱岀來,喉嚨有點涸乾,啐了口茶,道:「夜了,來,我帶你倆回家——」
「不可以!還有第四條問題!」三浦大吼。
老人凝視着畫作上的一幀處,平靜了下來,嘴角不自然地又抹上獰笑。他兩手托起畫紙,向我來傾,道:「來,小子,眼睛望着這裏。」他纖幼的食指點向紙右邊的公車。
「這裏,就是你的答案。」
我心裏甚是疑惑地注視着公車,又望了望老人深雕的眼斑。
雖不知葫蘆賣甚麼藥,但望久了,公車上的細節、一剔一勾我都很着緊,我着迷了。
這個老頭好像有點料子。
石川傻笑地望着暴燥的三浦,又伏了在吧檯。
一旁的聽眾眼視牢牢地鎖在三浦身上,儼如過了整齣戲的跑馬燈,終於望到了隱藏片段。
我只好順民意地坐了下來,又嚐了口緣茶。
「新樹,可能你現在還不相信我,只因為你未聽到最後一道問題。我吿訴你,如果你聽完有一絲動搖,就一定要再去八溝山一次,代我去好不好,記得要個簽名。先應承我。」
「好好好,我有一點動搖就會去。請你揭曉最後一條吧!」
我只是想快點離開。
「他們問:『你覺得傳説⋯⋯是真的嗎?』嗝,我不記得整條問題是甚麼,總之就是關就老人的傳説,虧導演想得岀,嗝,當然,不是導演問的,畢竟他『生命裏的問題己經用盡了』,哈哈哈哈,想到也覺得挺好笑的⋯⋯」酩酊大醉的石川在一旁也笑了起來,笑聲迴盪在居酒屋。
「你不是説自己滾瓜爛熟的嗎?」我結了帳,笑着道。
「這不是輕鬆的氣氛,新樹!」三浦冷不防朝着我的臉大吼,噴得我一臉口水,我立刻用衣袖拭去它們。
他一本正經、義正詞嚴地道:「老人回答:『只有在第二次見面——你才會知道我是不是傳説。』新樹,你明不明白,你不單是為了爺爺的下落,亦考證日本節目的真偽而去,你背負着科學家的探索精神,為日本的綜藝節目查個水落石岀,你任重道遠,所以——」他又壓低了聲線。
「新樹,你一定要去。」「對,你一定要去。」石川也歪歪扭扭地站了起來,坐在一旁已久的聽眾和女師傅都瞪大眼睛望着我,很期待我會怎樣回答,但其實我心中沒有想怎樣。
或者説,心中沒泛起許多、太多圈的漣漪,既然築起故事的一切,不過是穿鑿附會的餿水,為何我要特意去舔嚐試味呢?
我舉杯喝見杯底,冷靜地道:「我們走吧。」
我沒有跟餘人對上一眼,逕自拉着三浦和石川岀了店外,在外頭大街上招手叫了輛計程車,攙扶着爛醉如泥的他們上了車。
車裏頭,三浦仍然意猶未盡地説下去,他很糾結我究竟會不會去。
「告訴我,你有動搖吧?」
「三浦你醉了,今夜早點休息吧,石川,你也是。」
「你一點動搖都沒有?」
「我⋯⋯唉⋯⋯下星期一見吧,三浦。」很快,就安全送走他們了。
關上車門,就只剩下我,和散透在味蕾上的便宜緣茶味——老人的茶的確比較好喝。
所以,我就再次來到了老人的茶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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