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根繫在動物和超人之間的繩子。也就是深淵上方的繩索。走過去危險,停在中途也危險,顫抖也危險,停住也危險。
——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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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皺皺的冬夜,皺成一張能隨意棄置的髒紙,任性地罩住整個T市的天空。這裡靜謐地讓人不自覺能聽見蜘蛛在牆角攀爬的聲響,也能耳聞那些夜貓子正在街頭嘶咬喧鬧。
「日不落」夜店佔據了一排排紅燈的盡頭,聚滿人潮,這裡時不時有警察登門造訪,路過這方蹂躪寂寞的禁區。然而關注越多的地方,越容易被忽略——那些匍匐於暗中的黑影直勾勾望向前方,那些走在光亮之處的人們……
倏忽間,黑影緩緩揚起詭笑,抑制不住腦中所見的畫面,他狡猾地聽著店前幾人的對話——
「哎呀,這不是最近七七當紅直播主的豬爺嗎?好久不見了。」
女子身著華麗的粉紅皮衣,姿態撩人地搭著朱豬的肩膀,指尖玩弄他的小捲髮,蹭過他左右兩邊圓滾的肉丸,當然她等著的絕對不是「肉丸」能滿足的程度。
「我最近都在工作!爺好不容易能來這邊拍片跟放鬆。」他刻意不表現內心被女人撩撥的狂喜。
她加把勁撒嬌,「豬爺,人家想死你哪!」
「想我啊!那有沒有看最近豬爺的火鍋篇影片?那可絕了,要是點擊率能通通換成錢,我就送一棟豪宅給你。」
「葵葵喜歡,但……」她見他沒特別的反應,待她的長腿一伸,他馬上貼近女子的身體,摟住她的腰。
「那我們要辦的事準備好沒?要知道老子可忙得很,沒閒功夫陪你在這邊瞎和。」
「見爺心急,我馬上幫您安排單獨的包廂喔!請稍待。」葵葵交代幾個穿著火辣的女子帶位,「妹妹們請邀豬爺進單獨包廂,只有店內擁有特別等級的才可享受最尊貴的待遇。」
「是。」七、八個妙齡女子各個穿皮衣短裙,身材凹凸有致,看在朱豬的眼裡甚是一團火球,想快點促成一道熱騰騰的肉丸湯。
她們按照葵葵的意思,半拉半哄將朱豬引入嗨翻夜晚的店內,DJ的電音舞曲配上奪人眼目的鐳射線,男男女女有的緊貼彼此身形,有的跳離地面,隨歌起舞,也有些坐在包廂內交談、約會。吧檯的酒保們忙於調製飲品,服務生穿梭人群間,在大家桌面放著五顏六色的調酒。幾名警衛在四角戒備,以防有人突然鬧事。
葵葵走在最後,負責關門,監視場內情形,每個包廂內,大概都有這麼一人作為老闆的眼線。朱豬隨那些女人們來到偏間的獨立包廂,除他之外,另外幾個包廂已客滿,更有專屬的保鏢把關,不讓閒雜人等亂入其中。
獨立包廂播放與外頭截然不同的音樂,交談、歡愉與打牌的聲音迴盪在沒什麼人煙的長廊。外頭的蜘蛛爬至牆面,窺探人類頹喪的一幕,像是一部脫序的記錄片,展露人類的七情六慾。
「這裡是哪裡?」朱豬拍了店內美麗的小姐們及服務生,他們每個人揮手完,他以誇張的手勢介紹,「這裡是T市最頂級的夜店,服務一流,菜色更是好得沒話說,滿足你們的身心需求。」
朱豬舔了舔嘴,將手拿的直播設備立在桌上,隨後開始在包廂進行一小時的吃播秀。老闆嚴若霜命廚師準備多道VIP才能享用的美食,有龍蝦、骰子牛肉、義大利麵等偏西式的口味。
「親愛的、敬愛的哥哥姐姐們,多給我一些愛心和打賞,豬爺靠大家的抖內養活這個胃。」
他滿意地看網友贈送許多花束和火鍋的圖,這些能換成大概臺幣五百,也有少數人送跑車,一台可換臺幣一千,所以這場秀零零總總能獲得一、兩萬,如果加上業配,可達百萬月薪。
朱豬喜歡這份工作,努力吃就能賺錢。他想,幸好當初跟著大老闆離開了育幼院,很賣力在那個人面前展現自己的能力,靠著對方的投資當上吃播網紅,賺入大把鈔票。
隨後,朱豬工作結束,圍繞在他身旁的美女將紅酒遞過去,他伸舌啜飲,隱約能在舌板看到空洞的新月符號。
他喝飽吃足後,當然躲在褲襠裡的兄弟也要好好伺候。他扯開褲頭腰帶,舔嘴笑道:「爺準備來疼疼你們。」
在日不落夜店難以感受時間流逝,沒人在意外頭是明是暗,直到一個包廂傳來響亮的慘叫聲,女人紛紛奪門而出,這裡的訪客才曉得此刻的正確時間。
「有、有人掛了。」女人顫抖地喊著。
朱豬衣衫不整,裸露下體,坐在皮椅,本來掐在頸部的雙手緩慢鬆開,他低啞說話,可沒人理會。其他人此起彼落詢問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他卻來不及向他們求救。
「嗯啊,怎、怎會在一夕之間……」
「會不會他惹到哪個神明?然後,被詛咒?」
「太歹命了,為什麼讓我們遇到破事?」
「你們冷靜一點,聽說等下警察會來。」
「豬爺不知道吃了什麼忽然……忽然就斷氣!」其中一個女人是葵葵,她激動地啜泣,語無輪次,可見受到的驚嚇有多嚴重,畢竟朱豬坐在她隔壁,便毫無預警失去性命。
「吃什麼,你說清楚。」被眾人聲音引來的夜店老闆嚴若霜撥開人群,走到那群女人中間,他抓住方才說話女子的手,嚴厲問道:「葵葵,你在那個包廂內究竟看到什麼?」
「我不知道……」葵葵抱頭說道,身子蜷縮,好讓自己安心,不然雙手若放開膝蓋,她的世界會因此崩塌。
「什麼叫不知道?你說清楚,到時警察來也比較好解釋,否則本店是禁不起勒令停業,或配合調查,一旦案子時間拖得越久,大家的失業率越高。」
「我……」
「你說。」他在等她接續原本想說的話。
葵葵看著他斷掉的末指,又瞧了嚴若霜歷經滄桑的臉,佈滿傷痕、刀疤,嘴角留下縫補的痕跡,使她不得不聽從他的指揮。
她緩緩張口,說起在包廂內發生的故事,夜店員工及客人圍繞她,卻有一人臨時脫隊。
黑影趁著人們將焦點放在朱豬的包廂和葵葵的故事時,闊步推開暗門離開。
一路上撒了不少玫瑰花瓣,還在地板用血液寫了一個英文單字「Greedy Eater(貪吃鬼)」。他摀住嘴,臉上有難以掩飾的得意笑容,順利逃過大家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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