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開車來到了K公司,問保安何老闆辦公室在哪?保安給我指了一下方向,打量我一下,問我:「你不是那天把阿龍打出鼻血的那個人嗎,你怎麼還敢來找何老闆啊?」
我說:「我找他有點事,他現在在辦公室嗎?」
保安說:「何總一般沒那麼早的,現在才八點半,估計至少要到九點半,不一定的,他有事的話也可能不過來的。」
我走過去看何萬成的辦公室,果然沒人在。於是在外面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等。 這時剛剛那個保安又走了過來,說:「你還是到外面等吧,何總過來了你再進來。」我瞪了他一眼,保安馬上回避我的眼光,一看就是個怕事的軟骨頭,他說:「我們公司的人不太喜歡你的,我也是打工的,你理解一下。」
我於是在外面車上等。大概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何萬成開著他的皇冠進了工業區。我再次進了K公司,來到何萬成辦公室門口,上門赫然掛著「董事長辦公室」的牌子。
我敲了一下門,裡面傳來很洪亮的一聲「進來!」門一打開,首先看到的是豪華的辦公桌,牆壁上的書法「厚德載物」四個毛筆大字格外顯眼。在牆的另一邊是喝茶的地方。紅木茶几,真皮沙發,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牆上同樣掛著毛筆書法:「馬到功成」,「成」字特地寫大了,應該是何萬成花錢請人寫的。
何萬成看我在研究牆上的字畫,笑呵呵的用一口廣東話說:「楊先生,你也喜歡書法啊?呵呵,會寫一手好字就是賺錢啊,我定做的這「馬到功成」這四個字花了我五萬多,是請北京的一個大書法家叫張什麼來著寫的,哈哈,我沒什麼文化,不懂,不過我也覺得值啊,看著挺順眼的。哈哈。」1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CDjj4VMHs
何萬成的第一番話完全顛覆了我對他之前的猜測,似乎並不會凶神惡煞,他的辦公室和他的言談反而給人一種淡淡的儒雅。他知道我姓楊,看來對我進行過一番調查。
何萬成一邊泡茶,一邊招呼我:「來,坐啊,別站著,站著多累啊!」這時我仔細觀察了一下何萬成,身段魁梧,背微駝,臉上布滿凹凸不平的坑洞,有點鬆弛的肌肉看得出來他的蒼老,他的眼睛有點駭人,微微凸出,眼袋很大很厚,他笑起來的時候,鼻子兩側的肌肉是僵硬的,不動的,不管他怎麼笑,他那一臉的不協調都給人一種很不安的感覺。這是一個江湖經驗豐富的老狐狸。
這時候何萬成開始進入正題了:「楊先生今天過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開門見山:「你能不能不要再為難我的朋友方琴和方文?」
何萬成語氣突然變了,語氣里有點倚老賣老:「小杨啊,你太年輕啦!」
我笑了笑說:「但也不小了,呵呵。」
「不,你還太年輕!你搞錯了,不是我為難你的朋友,是你朋友在為難我。」何萬成說。
「何老闆言重了。我們都是平民百姓,哪來的本事為難何老闆你呢?」我說。
這時何突然張開口,指著他右上頜的牙齒說: 「這個,是你朋友,我員工,方文,他打的我的。縫了我八針,好在是口腔裡面,是外面的話,我這張老臉就沒法出來見人了。」
何萬成一邊一邊走過來讓我看他的牙齒,我沒看,因為覺得惡心。這時我發現他居然沒穿鞋子,是赤著腳的!
「我已經四五天沒吃上一頓好的了。」何萬成繼續說,「我這麼多天都在家休息,外面多少應酬我都推掉了,你知道我每天損失多大嗎?」
「但是,何老闆,我朋友也被你的人打了啊,而且他也被拘留了,還給你賠了錢。你就不能放他們一馬嗎?」我說。
何萬成開始嚴肅起來了。「小楊!」他聲音明顯大了。「你知道你的想法錯在哪裡嗎?」
我說:「何老闆,我覺得我說的都是大道理。如果你覺得我有說錯的地方,還望你指教!」
何萬成說:「你朋友只是一個人,我說的不好聽一點,他就算是死了,也就是死了一個人,但是你知道嗎?我,何萬成,如果我死了,有多少人會因為我丟飯碗,我手下那麼多兄弟就會餓肚子!」
「但也只是餓肚子而已,他們也死不了。人與人之間是公平的!」我反擊道。
「你們年輕人最大的錯誤就是老想要什麼公平,你們以為世界上真有什麼公平嗎?有些人生下來就死了,有些人生下來就是大富大貴,哪來的公平?」何萬成嘆了口氣,背靠著沙發,繼續說:「看楊先生也是見過世面也講道理的人,我就給你講點我小時候的故事,我小時候啊,家裡窮的飯都沒得吃,但是呢,我的鄰居家的小孩,跟我一般大,他吃好穿好,還可以讀書上大學,現在還做了大官。你說,公平在哪?」
何萬成神情凝重,沈浸到回憶中去了:「我爸為了不讓我們餓肚子,跑去挖人家番薯,結果被吊起來灌屎灌尿!那些人說他是反革命,把他遊街示眾,就為了一條還沒吃上的番薯!公平,公平在哪裡??我是辛辛苦苦幾十年走過來才走到今天,我都沒想過要回我的公平,跟我講公平,我是什麼人你搞懂了嗎?」何萬成說完,狠狠的拍了下桌子。1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Vbt80YtYq
「你們年輕人個個聽風就是雨。看見我有錢就來對付我。你們太嫩,太嫩了!」
「何老闆,社會確實有很多不公平,你成長的那個年代確實虧欠了你們很多很多,但是頭頂三尺有神明,我們做人,自己要做到公平。」我拍著胸膛說,「比如說,不管怎樣,偷人東西都是不對的,即便是一條番薯。」我不服氣的說。1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zykCiNtQd
「哈哈哈哈,好一句頭頂三尺有神明,楊先生後生可畏,年紀不大,道理懂得不少。」說完何萬成突然怒了,再次拍桌子:「楊秀展!你知道你是以什麼身份跟我說話嗎?你什麼都不是!我讓你進來已經是給足你面子了!你是神明?你是個屁!!」
我意識到當年父親偷番薯被批鬥的事對他影響很大,那是文化大革命,確實是一個荒唐的年代。我爺爺我父母也曾告訴過我不少這樣的事情。我於是努力讓自己不激怒他。1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f6NKdvnhJ
「何老闆,我確實什麼都不是。我自己也是白手起家。我成長的環境跟你比起來可能也好不到哪裡去。按年紀你是前輩,你們那個年代的事,我確實沒有發言權。令尊當年護家心切,情有可原。」
何萬成聽完怒火消了不少,「好了,別說這些浪費口水的話了,你過來是為了給你朋友求情嗎?」
「我是希望何老闆大人有大量,可以小事化小,不要再為難方文兄妹了。我是性情中人,有話直說,說錯了往何老闆包涵,就拿方文的事來說,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因為你欺負了他妹妹方琴!」
這時,何萬成目光突然變得有點呆滯,點了一支煙吸起來了,很快就精神起來了,對我說:「你夠坦白,我也坦白跟你說,我當初讓方琴進我公司,就是想玩一下她。」
我聽完怒火就上來了,此刻只能抓緊拳頭,忍著。試著能說通這個老狐狸老頑固。
「楊先生是個大學生,中山大學高材生,在SY這個小地方混,太大材小用了,你應該多出去見識一下世面。你為方文說話我不怪你,但是你為方琴說話,就是你太糊塗了,你知道方琴她什麼來頭嗎?你該不會喜歡她吧?小楊,我告訴你吧,方琴以前在東莞休閒會所上班的。」
東莞?休閒會所?我腦海又轟的炸開了,所有想法所有思路被炸的亂七八糟。「不可能,方琴潔身自愛,她寧願進廠做普工也不會去那種地方上班的。」
「哈哈,所以說小楊你啊,還太嫩。」何萬成說。「我派人調查過的,她以前就是在那裡上班的,她是賣淫的,她是只雞!虧你還是大學生,瞎了你狗眼!還當她是鳳凰,幫她來對付我!那個賤貨,拿個假文憑就想來我這裡上班了,你去問下,坐我外面辦公室哪個不是大學畢業的?那些才是真材實料!如果不是看她長得可以,以後可以幫我放鬆放鬆,你以為我會4000元一個月招一隻雞進來做我的文秘嗎?你真以為我老懵懂有錢沒地方花啊?!那賤貨,隨便摸了幾下就叫他哥來打我,敢打我,老子摸你是看得起你!還敢打我!我不教訓他們我這張老臉往哪擱?!」
我完全懵掉了。頭腦突然變得一片空白。何萬成又說:「行了,小楊,看你也是精明的人,不會像方文那樣只會做蠢事,你既然來了,我今天就給你一個答復吧,我不會再報復方文方琴了,但是有個條件,我要他們離開SY,永遠消失!」
臨走,我對何萬成說:「一個人跟一條番薯,是不一樣,不能畫上等號。不管怎樣,人就是人,不是地上的一條番薯。」何萬成聽了若有所思,很快又掩飾住了他內心的迷惑。
我解釋說:「也許方琴真的是你說的那樣,那她也是一個人,你父親當年偷人番薯,情有可原,不算是錯!但是你今天輕薄一個弱女子,你就犯了錯,你不要老拿偷番薯的事給自己做辯護,你父親偷番薯是為了他家人,是無私的,你欺負方琴,是為了你自己,你是自私的!」
我說完,何萬成還是有點不服,但欲言又止,我們的眼神進行了兩秒鐘的交鋒,他敗下陣來,終於不敢直視我的眼。我走出K公司,上了車準備去琴的住處找琴。我要問她何萬成說的是不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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