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上的鮮血仍在流,可對華而言,真正在流血的是她的心而不是她的腳。但華不恨公主也不恨殿下,此生她唯一恨的,只有她自己。】
--華--
我是一個罪人嗎……
為什麼我拚了命的想脫離這樣的命運,但祢終究還是不願意放過我,仍舊不願意原諒我所做的一切。
我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應該走的方向,終於可以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活著。但是妳為何要騙我,為何要對我這麼慘忍,為什麼你們要對我如此慘忍!
難道這世間真有報應嗎?還是這是你們對我的報復呢?
烈陽下我無處可躲,但妳走了,不帶任何痕跡、任何眷戀並且像他一樣走得又快又急,正如我當初毫不猶豫殺了那兩個人的性命一樣。可到頭來才發現我錯了,錯得很厲害,但是早已來不及了。
死人是無法原諒任何人的。也許繡兒說的並沒有錯,你們都是我害的,既然如此,我又怎能去怪妳這樣對待我。
自己的罪孽只能由自己來承受,流再多的血、再多的淚也改變不了我此生的命運。但是死亡就是真正的解脫了嗎,如果這真是解脫的唯一方法,那早在兩年多前我就已死了。
如果當時我選擇了死,如今是不是就不會有這般痛苦與折磨了呢……
【華的眼神漸漸變得說不出的悲傷,她的憤怒也隨之消失。公主不敢想華已原諒了她?還是華已無任何力氣再去恨她?】
皎潔的月光不再被雲層遮擋,雖試圖揭開天地黑暗,卻無法知道揭露後是否讓人哀傷,如同園中兩人那撕心裂肺的告白。
晶瑩的淚珠從臉頰滑落至地,華與葉蝶的淚幾乎是同時從眼眶裡流出,也同時落下。雖然兩人互相隱瞞、互相欺騙,但她們也是真心為對方著想,真心為彼此犧牲付出。有誰能說她們錯了,她們並沒有做錯,只是有時太自私了,有時又太任性了。
四目相交,望著此時全身顫抖的葉蝶,華雖悲憤不已卻無法閃避早已被情所困的心。沉默如無底深淵,被鑿空的信賴不再堅定,此刻無語不是原諒而是放過再也堅持不住的自己。隨後華逐漸鬆開緊握的雙拳,眼裡的怒火也漸漸平息,葉蝶看著她情緒的轉換顯得很驚訝。華再度轉過身背對葉蝶,而這次葉蝶望著華的背影,卻覺得她已變得相當疲倦。
「妳、妳已恨我入骨了嗎?」葉蝶哽咽說道。
華沒有回答,葉蝶咬緊下唇,淚如大雨般落下,她知道華的沉默已代表了一切,她也無須再問。但華真已這麼恨她,真的連一點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了嗎。
春末微風吹拂,本該讓人感到舒適涼爽,但吹在她們兩人身上,卻是有如寒風刺骨般的疼痛。壓迫彼此的沉默,華原以為這是今夜最後且唯一的溫柔,但不到片刻,她原本冰冷僵硬的身體竟瞬間變得溫熱,像是有股暖流不斷往身體注入。此時葉蝶已向前將華從身後緊緊抱住,華沒想到葉蝶會這樣抱著她,她甚至能感覺到葉蝶臉上的淚正漸漸滲入自己的衣,浸濕了皮膚,悲慟欲絕。
「我沒有恨妳。」
華努力支持著逐漸崩塌的抗拒與防備,試圖鬆開葉蝶抱著自己的雙手,但是在一碰觸到她的肌膚時,卻用力將她的手握緊,因為華忽然發現葉蝶的手已冷如冰霜。
「臣怎敢恨公主。」華隨後用另一種語氣說著,聽來不帶情感但神情不再平靜。
「還說沒有!妳用這樣的語氣對我,我……」
葉蝶哽咽到說不出話,可她不願華放開自己,所以將華抱得更緊。但兩人在僵持了許久之後,仍然還是放開了彼此。
這是對在乎之人的一種溫柔,還是對悲痛之人的一種解脫?沒人知道,也沒有人可以明白。因為對華跟葉蝶而言,最難以忍受的並不是自己的祕密被對方揭穿,而是讓對方因為自己而受到傷害。而且這種傷害是完全無法彌補的,因為整件事已經發生了,既然是已經發生的事又怎能去改變。
葉蝶與葉陽之間不倫的關係當然不是她願意的,只是當下她並未想到自己會遇見華。對她來說,哪一種關係哪一種情感才是不倫,其實她自己也無法分辨。葉蝶雖然想解釋,但她也不確定這是不是一種藉口,一種掩飾自己過錯的藉口。如果華真的願意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那她又該如何對華說明。
「華,不管妳相不相信,這一輩子活到現在,我只對妳有這種連我自己都無法明白的情感。我不曉得自己為何如此,不明白我為何不想妳離開我,不想妳到別人的身邊去。我想要妳的哭、妳的笑是因為我,我想要妳眼中心裡只有我,也只有我可以佔有妳。我可以為妳犧牲所有,甚至是我自己的性命,但我……從來都不希望妳因我而死!」葉蝶站在華的身後,眼淚雖然持續在流,但她的視線已不再模糊,眼神也充滿了堅定。
如果華此時有轉過身來看著葉蝶的雙眼,那她一定會相信方才葉蝶所說的一切,不過就算沒有回頭,華也會相信葉蝶說的那些話。
華畢竟還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淚有感覺的人。這些日子以來,她怎麼可能會不明白葉蝶對她的好對她的情意,況且華自己又何嘗沒有心動。只可惜華無法回應葉蝶,也不能回應葉蝶。因為只要她回應了,這一切就會崩潰,原本計畫好的一切也將付諸流水。但是到了今夜華才明白,命運豈是渺小的人類就可以去計畫去安排的。
天地仍然寂靜,華卻想如野獸般咆哮。華雖不想葉蝶離開,但她更不想再看見葉蝶的臉,矛盾糾結如洪水不斷沖擊著華所剩無幾的理智,她期待葉蝶看透自己的苦痛與難受,但內心更想求饒葉蝶解脫對她的糾纏與折磨。
話語中的情感之深,連葉蝶自己也不敢置信,但內心的渴望與期盼已因眼前之人的不為所動而逐漸凋零。隨後葉蝶閉上雙眼,讓最後一滴淚從眼裡流出。這一刻,她所有的驕傲、所有的自尊、所有的偽裝已全被擊碎。也在這一瞬間,葉蝶突然發現,其實這些東西她根本不需要也不必擁有。她只要眼前之人回頭看著自己,哪怕只有一眼,一眼就已足夠。
血在流,鮮紅的血液不斷從腳底流出。
月明亮,明亮的月色照在華俊美蒼白的臉上。
華還是站在那裡,沒有動也沒有回頭。許久後,華突然伸手將髮帶鬆開,也許是期望這一頭烏黑長髮可掩蓋再次流出的淚,但聽身後花叢一陣輕而慢的腳步聲逐漸靠近,華瞬間背脊發涼,此刻才想起這人的存在。
從黑暗中走出,此人的身材與服裝跟華近乎相同,只是臉上還戴著個極醜的面具,看來就如黑夜中的鬼魅。
「我唯一的兄弟啊,妳真美,難怪公主對妳如此執著,但妳們相識還未過一個季節吧。可我沒想到妳這麼絕情,不過這也沒錯,畢竟兩個月再怎樣也比不過兩年。」站於華身後一公尺處,黑衣者的聲音雖小,但十分淒厲。
華仍然一步都沒動,但內心實是如驚濤駭浪,毫無冷靜可言。
「無須過於傷心,等這件事結束後,妳會開心的。到了那時,這些所謂的愧疚、悲傷和痛苦妳都會忘記,忘的一乾二淨……」
黑衣人說得相當輕鬆,也可以說是在嘲諷華。可他還未說完最後一句,華忽然轉身掐住了他的咽喉。發紅的雙眼,華的怒火早已燃燒到了最高點,然而卻遲遲沒有動手。望著黑衣者的面具,華彷彿看見了過往死不足惜的自己。兩人雙目對視,黑衣人似已看穿華的心思,毫無抵抗反而開始笑了。
「妳也變得愚蠢了,難道妳忘了自己為何要來殺葉蝶,是為了誰要來殺她。別告訴我妳不下手不是因為不想濫殺無辜,而是因為妳也……」黑衣人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華是覺得噁心至極,立刻將他用力摔入花園的暗處。
只是過了許久黑衣人都未再發出聲響,像是消失在那片黑暗裡。等華再次聽見黑衣人淒厲的聲音時,感覺似已離她相當遙遠。
「這個發展真是出乎意料,怪不得青鳳這麼生氣。別以為妳不說就可以一手遮天,我倒要看看妳會怎麼做。」
華握緊雙拳,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怒顏,華轉身將身旁花叢的花朵瘋狂折斷,不料自己的雙手也被花枝給刺傷,白皙的手瞬間染紅,眼前的赤紅花瓣散落一地,如同華早已被自身宿命摧殘踐踏而四分五裂的心。
望著四周滿地的鮮血,華以為自己終於可以脫離雙手染血的人生,但如今,她卻又把自己推上無可挽回的殺戮之中。然而諷刺的是,這次要死的不是仇人也不是敵人,而是心中最牽掛的人。
華究竟為何要這麼做,到底是什麼樣的命運需要她這麼做。難道過去的那段日子都是假的,都只是逢場作戲?自己真的要殺了葉蝶?這一整晚華不斷的思索著,但是每當她一想起葉蝶說的話,她的心就痛。葉蝶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根針,深深刺進華的心裡。在那一刻,她多想擁抱她、親吻她,但是她卻做不到也不能。
華漸漸鬆開雙手,鮮血從指間慢慢滴入於地,隨後抬頭望月,還是那樣的新月,還是在嘲笑著她。其實華早該明白的,她越是想掙脫命運的枷鎖,就只會讓自己更陷入那樣的泥沼裡。華苦笑,她竟然還笑得出,不過她雖在笑但臉頰上已流出了兩道溫熱的淚。隨後華忽然倒下,倒在花園中,倒在那片被血染紅的草地上。
漫漫長夜終將結束,黑暗逐漸退卻,但光明卻無法照亮每一次的明天。
曙光透窗照射房內桌上六盆蝴蝶花,此時躺在床上的人只剩下一個。
此人穿戴整齊,甚至連鞋都已穿上。秀麗長髮掩蓋側臉,但無法抹去流出的淚。被單上早已乾涸的血跡,此人雖已睡去,但雙手卻似還在撫摸著,彷彿這血的主人正在自己的身旁。不論是幻境還是現實,也許只有欺騙自己才能阻止夢魘繼續侵蝕所剩無幾的良知與情意。
突然,有人推開了房門,悄悄走了進來。
此人全身漆黑,臉上面具其醜無比,手上匕首尖銳且鋒利。
黑衣者越靠越近,床上之人並未察覺,黑衣人走到床邊但並未出手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望著床上的沉睡之人,他動也不動地站著。
片刻後,黑衣人意外的收起刀鋒,彎下腰欲撫摸床上之人的臉。此時,紅蝴蝶不知從何處飛入黑衣人的視線,遏止他伸出的右手。
「繡兒,住手!」
黑衣人轉身,見華站在門口這是他料到的,但除了染紅的雙手雙腳外,華變為淡紅的眼珠,與從右眼眉上下至太陽穴到顴骨的赤紅印記讓黑衣人感到驚訝。隨著鮮紅羽翼從華的身旁飛出,她臉上的印記也瞬間消失,眼珠也從紅轉黑。對於華的變化,她自己似乎並未感覺,黑衣者雖看得相當清楚卻沒有想告知她的意思,只是一陣狂笑。
「不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嗎?」黑衣人回頭望了床上之人一眼,接著再轉過頭看著華。
「不覺得自己可悲嗎?」
「我可不可悲,都已不關妳的事。」華的語氣絲毫不帶情感。
「我倒不相信妳會真的殺了她。」
華沉默,黑衣者又笑。待笑聲停止,黑衣人立刻散發極強的殺氣怨氣。
「妳會後悔此刻不殺葉蝶的,因為妳終將死在她的手上。而我也會讓父親會後悔的,因為妳根本沒資格繼承這一切。」語畢,黑衣者便從房裡的窗口一躍而下,消失在那片即將被陽光驅離的黑暗中。
清晨微光照耀,微風陣陣吹來。靜止在原地,華的髮絲緩緩飄動,沉思幾秒,華本想將門關上離去,但沒想到此時長廊的轉角處竟站著一個人。見華此刻駭人的模樣,此人似已驚呆完全無法動彈。當華轉頭怒視這人,她轉身就想跑,華是瞬間就已站在她的身後,而此人正是白天替華遞湯藥的月櫻。月櫻不動,華是靠在她耳邊說,一說完,月櫻的臉變為慘白,全身更是不停的顫抖。
「妳膽敢將這件事情說出去,我就殺了妳。」
【太陽升起,這次飛走的並不是蝴蝶,而是一朵流了血的花。不過花也不明白,它的血本該要為誰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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