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靠著牆,伸長了右腿,右手夾著一根香菸,左手擱在曲起的左膝上,視線漫無目的地落在半掩的窗框,在黑暗中靜待第一線曙光。
方正技巧地吐出煙圈,小小煙圈徐徐向上飄,圓周隨著空氣流動而逐漸擴大。突然,另一個小煙圈以雙倍速度從後穿過,變大了的煙圈抵不過那倏地劃過的氣流,給打散了。
都是星星惹的禍。每個不經意抬頭望見星空的晚上,總會勾起那年方正跟鄭可可在意大利星空下聊至天明的回憶。今夜對方正來說,理所當然地成為另一個輾轉不能成眠的晚上。
雖已特地挑選一間窗戶看不見天的公寓,但方正總是逃不過漫天星塵的追捕。
方正將那根吸了一半的香菸湊到水晶玻璃樽樽頸,以指頭輕輕一點,長長的煙灰瞬間瓦解,撒落到半滿的水裡,煙灰左右搖晃,自水面徐徐墜落到樽底。
還記得那一年可可半伏在地氈上,雙腿在半空中無意識地亂踢,兩手輕托著腮,默默凝視那些緩緩墜落的煙灰,驚歎:「好像天下著灰黑色的雪!」
微笑不由得自方正心底漾開。大抵也只有像鄭可可那樣樂觀率真的女孩才有這個本領,將既髒且臭的煙灰形容得如此浪漫漂亮。
正因可可的一句「好像天下著灰黑色的雪」,方正在結束意大利流浪之旅時唯一一件帶回來的,正是這個在跳蚤市場買來的廉價水晶玻璃瓶。
六時許,方正捻熄指間的香菸,起來洗一把臉,換上一套灰色的舊運動服,取過風衣和酒吧鑰匙,悄悄溜出門。
也難怪方明老覺得方正是個怪人,唸科學的方正從不展露科學家的理性,身上反而有股揮不去的藝術家味道,行為舉止往往叫人出乎意料。對方明這種煙不離手的人來說,最難理解的莫過於方正可以半年不抽一口煙,卻也能在一夜之間抽掉整整一包駱駝而面不改容。
有關方正的一切,方明看在眼內但覺在閱讀一部引人入勝的小說。
一陣冷冽的風掃過無人的街道,走在清晨的中環路上,方正將風衣衣領拉緊,小跑步走到酒吧門前,熟練地將玻璃門打開。
方正自電冰箱取出材料然後開啟電鍋,注入三湯碗水。意粉以沸水煮十分鐘,當一切準備就緒,方正熟練地將意粉撈起放涼備用,然後將墨汁和蒜泥落到平底鑊,以橄欖油爆香。正要將麵和松子落鑊拌炒,「叮呤呤」的玻璃風鈴聲從遠處響起。
「好香,在煮早餐嗎?」姜圓雙手收在身後,鼻子伸得長長的。
「嗯。」方正沒料想過這種鐘數會有人闖進來,但意外管意外,始終打亂不了他煮墨魚汁麵的那份專注。
「在煮甚麼?」姜圓伏在那張洗得有點脫線的針織桌布上,好奇地撥弄著玻璃盤裡的薰衣草浮水蠟燭。
「墨魚汁麵。」方正將熱騰騰的墨魚汁麵端出來,放在姜圓跟前。
「還以為會是 Capelli D'Angelo」姜圓伸長了鼻子,一臉期待。
「該說你的學習能力很強還是很饞嘴?一夜下來已學會 angel hair 的原文。」
姜圓揉揉小鼻子,「嘻,這世上有 Google 大神,真心想找資料又有何難。」
對,說穿了,不過是有沒有心的問題。
方正拉開椅子,坐到姜圓對面。
愛情是否也一樣,只須連線上網便能找著?那麼,可否拜託 Google 大神代他尋回回憶裡的鄭可可?
方正莞爾,將這荒唐的想法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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