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賭一把了!」他掐算著一份由直覺發想的備案,對自己這麼說道。
於是下一刻,他箝制小生物口鼻的那隻手掌,由掌心之中發出一道火燭程度的微光,並在刻意的維持之下,令其亮度和強度僅停留於此,不再向上增加;這時,那小生物如黑洞深坑的雙眼突地睜得老大,整個身軀震顫了半秒,所有的思考也全都在微光漸發的瞬間停止,似乎即使是用「巨大的震驚」五字,仍無法形容牠在這一刻所體驗到的驚駭與震撼;下一秒,牠忽地全身僵直,彷彿和時間一同凝停在前個時刻,更要命的是,那些對光的強烈渴求也就此盡數寂止消逝。
帕梅爾一邊維持著手掌中的微光,應機而動地一分、一分增強,另一邊完全不敢大意地緊緊關注著小生物身外身內的任何變化。當他手中的微光增強到原本的十分之一倍時——僅只是這個十分之一倍,那小生物陡然重新活了過來般,全身上下又是震顫了半秒,而一同復活的「思考」之中,立即被一道極為恐懼的不安佔個滿遍,隨之而行地,牠開始強烈地掙扎,急劇地欲掙脫帕梅爾、遠離他手中的那道光。
同一時候,如帕梅爾所料,所有圍攻在徐果那邊的「東西」,全都一致性地停頓了下來,十分之一個奈秒過後,它們個個發了瘋般,齊齊抬頭轉身、直猛地朝帕梅爾衝襲了上來!也就在這個時刻,帕梅爾猝喊了一聲——「徐果!」,接收到這項信號的另一頭,所有的長方體冰鏡立即被破開,從中而起的徐果,身下一穩,雙手張舉,以那小生物、帕梅爾及蜂擁而上的「東西」們為中心,迅速凝製出一個大型的長方體冰鏡空間,而帕梅爾幾乎是在那些「東西」將要觸及到他的身體——僅相距零點一毫米之時,以光速的百分之八十速度閃離了原本的位置,更也順勢帶上徐果,一同離開冰鏡長方體框限的範圍;半刻瞬息之內——也正是在他們倆落地的同時,冰鏡的展凝迅即補上所有缺口。
以那些「東西」和小生物的行動反應速度,這半刻瞬息之內,他們應是能夠輕鬆離開徐果的冰鏡框限範圍,然而,帕梅爾原本凝聚在手掌上的微光,在他刻意地導引及借助冰鏡的彈射之下,微光的光粒子和光波被控制在僅於冰鏡長方體內部中彈射,沒有任何一分散漏而出,因此,追逐於光的去向與軌跡的它們,便被間接地控限在冰鏡內。
回頭來看帕梅爾和徐果個別的狀況,前者因為習於光速行動,這一點的移動對他而言,與平時呼吸一般簡單而當然,但後者可就不是這樣了;只見兩人剛落地的第二秒時,徐果才反應過來——也就是他已經被帶離原處,現在踩落的是略帶濕泥表層的硬土、吸的是冷冽乾燥而平靜的空氣、感受到的周遭氛圍不是那些飢渴的豺狼「東西」對他虎視眈眈和肆意攻擊,而是片片如煙雨、如古潭沉石的寂林,個別流淌於各自的生命時間裡;至於方才處於光速中的那一剎那經歷,他完全失去所有言語和邏輯能力,僅剩於心神之中無以描摹、難以引述的「光明」之感,即使過程上,他確實張著雙眼、意識也都清晰健全,他仍是無法以人類已知的方式去表達、去形容經歷其中的感受,更也無法表達經歷過後,自己現在的這種無侷限狀態,此時的他,僅能用片面又淺薄的語句零散地說:回神過來後,才發現自己完好無損地出現在另一個地點。
除此之外,徐果還發現他倆依然很緊密地貼靠在一起,於是他很快地重拾鎮定,立即將自己推離帕梅爾。
對於徐果此舉,帕梅爾倒是不太在意,因為他知道,那只是徐果與生俱來不喜與人過於親近的性格所致罷了。
「——為什麼又是長方體?」看了看前方的冰鏡體之後,帕梅爾好奇地問道。
不管帕梅爾這話是刻意緩和氣氛還是真的只是就事論事,總之,徐果並沒有理會,一心專注又滿腹疑惑地撫捏過自己身上的每一塊皮肉,確認那些皮肉是否真如雙眼所見般,像往常一樣屬於自己、和這副身體黏在一起;他雖然一直沒有給予答覆,但對帕梅爾來說,他周遭的光粒子已經替他回答了。
——「就是喜歡」。
帕梅爾讀取的當下,忍不住笑了一聲。
「你剛剛做了什麼?」找不著答案的徐果,朝帕梅爾問道。
「沒做什麼,」帕梅爾聳了聳肩,「就是帶你離開而已。」
「為什麼……我說不出來那種感覺?」徐果純粹地將自己的疑惑再次拋給了對方。
「沒事的,我剛接下光魔法的時候也是這樣。」
「所以我們剛剛……?那就是光的世界?」
「還不到全部,只有兩成而已。」
「…………」徐果無語地望著帕梅爾,好一陣子之後才又問道:「照理說,沒有一種物質構成能承受得了光速,先不說你,我怎麼還是……原樣?」說完後,他又不敢置信地翻了翻自己的雙手手心和手背,彷彿他正在看一件陌生又漸漸離於熟悉的神奇之物。
這問題讓帕梅爾頗感趣味地笑了笑,他隨性地將雙手插進褲側口袋,拋了一個天地之間唯一真理的答案過去——「因為『愛』啊!」
徐果又是一陣停頓和靜默,一樣地,他周遭和身上的光粒子已經替他說出內心的話語——「你狗屎!」
帕梅爾實在沒能忍住,沒心肺地噗哧低笑了幾聲過後,算是滿心滿意地收斂起笑容,再整理一下自己的狀態,接著看向他們此「行」的重點線索——
只見那冰鏡長方體,外看似是單薄又易碎,實則能夠承受那些「東西」以一半光速的速度到處撞擊;裡頭的所有「東西」全都在瘋狂追逐所有光的軌跡和捕食所有能夠觸及的光粒子,偶爾,它們甚至會誤食彈觸在其他「東西」身上的光粒子,進而連帶對方一部分的軀體也給吃了,可如同它們瘋湧圍堵徐果的反應一般,並不在乎自身減損地持續捕食。
至於那隻小生物,則是停止在原處,全身上下繃緊地盯著某個方向伺機而動,而「那個方向」正是帕梅爾和徐果離去、此時正面朝於內的方向。
帕梅爾深思遠慮地看著冰鏡內的一切狀況,同時也警惕著那些「東西」們體內的光波和僅剩的光粒子,兩者的狀態和數量都已經到達一個底限。
「我做了些處理,讓冰鏡以不同於平常的面向反射光線——就是讓每一道光在冰鏡裡的每一處,沒有固定的反射和折射路徑,所以我們看得到裡面,那些東西看不到外面……不過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徐果稍稍走近了些,但仍是保持著某種距離、在一旁地說明道。
「嗯。」帕梅爾認同地應了聲,就當作對徐果一言的回答交付了回應;他仍是深思遠慮地望著那些瘋狂的「東西」與那隻小生物,漸漸地,心裡譜出了一個辦法。
「你的冰鏡是不是可以發出一種類似月光的微光?」
「是,但那只是攔阻光的前進才有這樣的結果。」
帕梅爾用拇指倒指了指冰鏡長方體,問道:「裡面有辦法嗎?」
「不能。」徐果的表情有些懈落,簡潔俐落地答道。
「好,那你在這邊用一次,然後等我信號;我一給,你就讓那個長方體打開一個小口,大概針孔大小就行;口一開就立即關閉,不用等。」
徐果朝帕梅爾拋了個「以其為不可思議」的眼神,瞳孔之中,彷彿出賣他地透露著驚奇的光彩問道:「你要做什麼?」
「先別管,準備了!」
帕梅爾單舉右手,掌心向上,即使他的手中並沒有任何東西,半抓握的姿勢就像一位專業投手般準備投出手中之物,而另一邊,徐果在自己面前凝結出一面等身高的冰鏡,隨即地,冰鏡面向長方體的那一頭發出如月光般的銀白色微光——這時,帕梅爾盯著長方體的雙眼忽然睜大,高舉的右手似是抓住了某樣東西,只聽他立即大喝一聲「開!」,長方體緊接著退裂出一道針孔大小的洞,一束銀白色光束迅速竄入,半秒過後,那道孔洞旋即凝結了回來,而那束銀白色光束彷彿染料涓滴入水,散照在所有「東西」的身上。
原處於瘋狂狀態的那些「東西們」,自從那束銀白色光束竄射進來、散照在它們身上後,它們全都在同一時刻戛然頓止,一個個依序倒下或跪下,任由散射的銀白色光束撞擊冰鏡後、再度落射於身;就這樣,一直到那束銀白色光束已經淡得比朝晨的薄霧更為單薄之時,帕梅爾又喊了一聲「開!」,冰鏡長方體再次退裂出一道孔洞,一束比前束更加粗厚的銀白色光束由外直射於內,那些「東西們」,本欲行動的準備身姿更徹底地止息了下來,甚至,有些「東西」已經開始跪伏在地。
「開!」帕梅爾又是一聲高喝,同樣的步驟、同樣的銀白色光束,一次比一次更加粗厚,徐果配合而開的孔洞也愈退愈廣,就在第七次的時候——一道正常男性大腿粗度的銀白色光束進入之後,那些「東西們」一個個開始產生了變化。
它們原本模糊的形貌,漸漸形塑出清晰的白骨骨架、皮膚及正常人類的身形,包括頭髮、五官、手指與腳趾、指甲等等,就像是看一場胎兒成形的縮時影像,雖然殘缺的部分依然如舊——也就是先前被同類捕食吞咬的軀體部分,不會因此而重生,然而那些「東西」逐步脫離奇異的形貌,轉而變為具有生物表徵和生命現象的「他們」!
這項轉變,對帕梅爾和徐果而言,簡直是天大的鼓舞!甚至徐果差點因此解除長方體的限固,讓「他們」返回自由,好在他及時留意到在長方體內的帕梅爾,無論是神情或備戰狀態的身體姿勢,仍沒有絲毫的銳減與鬆懈,因此便停下了這股衝動。
看回已經臨近轉變結束狀態的「他們」,其中已有部分個體似乎開始擁有基本的生命意識和認知,正對著周遭來回觀視與顯露自身的感受。看著這樣的「他們」,徐果向早已停住不動的帕梅爾確認道:「現在呢?解開嗎?」
「不!還不到——」帕梅爾專注地盯視前方,因為在「他們」之中的小生物,仍是那變異後的型態,並且地,即使有帕梅爾送進去的銀白色光束打照在身,牠依然無動無靜。
徐果也注意到了那隻小生物的不對勁,他從其身上感受到一股令人寒毛直豎的冷靜與沉定,若非經由學院長期的特殊訓練及「獨立」後與自身魔法的相處經驗,他很有可能會在看見那隻小生物的短短五秒之內,潰散得不知所措。
這一點,帕梅爾也是如此,但徐果有所不知的是,相較於面對那名小生物異常到恐怖程度的冷靜,帕梅爾正在盤算的是,要在幾秒之內與牠定勝負。
「徐果,」帕梅爾忽然喚道,「你有沒有辦法把那小東西和其他東西隔開?」
雖然不太明白他要做什麼,徐果仍是先回覆他的要求道:「可以。」
「給牠安排最堅固的隔間,一樣等我信號,你同時像剛才那樣開一個孔洞、馬上關閉,還有隔開那個小東西。」說完後,帕梅爾突然想到一件事,眼神不移、頭也不轉地補充問道:「你有辦法同時做三件事?」
這一句問話,瞬間點燃徐果的怒意,「廢話!」尾音尚未落下,他完全不等帕梅爾的信號,也不管他到底叮嚀了哪些三七二十一,甚至更不去理會帕梅爾在消失前所留下的一抹感到逗趣的微笑,他就只管做好自己的事,立即一手張舉、另一手伸劃「一」字於身前,在一道孔洞裂開的瞬間,同時於小生物周邊迅速凝聚出一個小型的冰鏡長方體,將其框限在內,而於小冰鏡長方體的形塑之初——也正是孔洞關閉之同時,足以震聾擊聵的驚天巨響,前前後後、由內而外地炸湧了不下數百餘波;三回呼吸過後,他耳內的嗡鳴聲好不容易才開始消停下來時,一道相對恆久的振鼓沉聲「咚——」從那小型長方體之中傳響了出來,下一刻,一束驚人而熾眼的光芒由內衝射而出,化聚為一襲清晰的人影,只見那人影——帕梅爾,完好無損地立於小型冰鏡長方體之外,一個眨眼後,那個小冰鏡長方體無聲地碎解而落,顯露出支身於其中的奇異小生物,它全身上下也是一樣的完好無損、一樣的闃黑模樣,只不過它現在像是凝固般,除了盯向帕梅爾的神態之外,再無其他動作。沒有多久,那小生物突然像是風吹葉落般,毫無聲息地頹然倒下。
正當那隻小生物倒下時,周遭或遠或近的「他們」忽然齊齊抬頭看了過去,連爬帶滾地倚疊而上,接著與圍堵徐果那次一般,爭先恐後地扒食小生物的軀體。
在冰鏡外的徐果一見此景,心中忍不住咂了個嘖聲,雙腳才剛移步向前,冰鏡內仍屹立不動的帕梅爾,突然伸手攔擋他的視線方向並對他緩緩搖頭;這下他明白也行、不明白也行,總歸眼前的事況,顯然已不是他或帕梅爾能夠插手干預的範疇,因此他停下心中的鼓譟,與帕梅爾一外一內地靜觀這場無以言述的景況,直到結束。
待「他們團食」落幕後,帕梅爾在手中凝聚一團燭火程度的微光,將之拋向「他們」所在的附近冰鏡上,使其反射和彈射於「他們」全身上下,「他們」個個接收並吸入那些光粒子和光波後,像是獲得了全世界最令之舒服的催眠藥劑般,好不容易形塑的雙眼圓睛再度和緩閉上,意識也跟著歸入沉寂,身軀更彷如失去動力般接續倒落。
即使「他們」全都躺倒在地,帕梅爾仍是謹慎查看每一顆光粒子的資訊,一一確認皆進入深層睡眠;之後,他走向其中一位外顯人類男性形貌最為完整的「人」身旁,他看著這「人」一小段時間後,像是提拎起一隻小動物般,帶著那「人」慢慢步至冰鏡的框限邊緣,而外頭的徐果識其意地為他開出一道符合身形的長口,讓他不費任何力氣和口舌地走出來。
帕梅爾將那男性放置在地,對一旁的徐果道:「你那個冰鏡,再一次。」徐果聞言後,再次凝結出一道約自身身高一半長的冰鏡,待銀白色微光發顯時,帕梅爾雙指一捻,引導所有微光一束不漏地映射在那男性身上。
當那男性被這麼滿照時,不出三秒,彷彿重新獲得生命的屍體突地一震,驚坐而起,接著他全身上下劇烈地顫抖,近乎十分鐘過後,那持續的劇烈反應才開始消退下來;再五分鐘後,他漸漸緩停,像是天冷時才會全身輕顫那般;再五分鐘,他的顫抖結束了九成;再五分鐘,他像是恢復意識的模樣,不敢置信地摸遍自己身體的每一處,然後一邊咿呀嗚啦地自言自語,一邊警惕地對帕梅爾和徐果比手畫腳。
「他在說什麼?」一直和帕梅爾保持靜語默觀的徐果,忍不住出聲問道;另一方面,他明白對帕梅爾而言,語言並非物種間的隔閡高牆。
帕梅爾專注地望著那名男性,沉思了一陣之後,答道:「他家裡的樹果子不見了三顆,問我們,是不是我們偷的。」
「他和我們這次的『行』有關係嗎?」徐果的語氣透出些許的粗暴,但仍是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地問道。
帕梅爾笑了一下,依然很認真地讀取那名男性身上的光粒子訊息,「關係可大了,他就是鑰匙。」
「——他就是月光族人?有沒有提到變異的事情?」徐果難掩急切地追問道。
帕梅爾沉吟了一聲,「他很擔心自己的女兒沒人要……」
徐果的臉色立即落了下來,沉聲道:「——帕梅爾。」
帕梅爾又是爽朗地笑了一聲,「別急別急,快到重點了。」
任憑那名男性陷入自己的生命劇場和回憶裡,帕梅爾間接藉此從中不斷地探尋任何有關「變異」或「月光消失」的光粒子訊息,也就是只有他才知道——當生物向外或向內傳達訊息時,哪怕僅只是思憶與記憶,「光」都是一項份量極大的媒介和載體。
於是,帕梅爾一邊搜捕自己想知道的光粒子訊息,一邊向那名男性傳達自己的光粒子訊息——也就是藉由介入所有光粒子的來往之中,調控那些粒子的去向和承載訊息的多寡,進而使乘載自己問題的光粒子和對方相對知曉該問題答案的光粒子,成為兩人之間主要來往的光粒子群。
——簡單來說,帕梅爾能夠影響對方的思考、五體六感的感知、精神專注或留意的面向等等;可以說,他正在導引兩人之間的對話走向,依照他想要的方式進行和發展,而這樣的過程,迅過雷閃、翻如念轉,同時,他又能清楚地知道四周正在進行著何種訊息。
因此,他便是以這樣的方式,一邊探尋光粒子訊息、調控對話,並一邊和徐果交談。
這些細部的原理和過程,徐果目前還無法知曉,若他得知了帕梅爾正在做的這些事,恐怕就不會再對帕梅爾這麼「不客氣」,而這正是帕梅爾不願因自己的能力所丟失的東西——不論是徐果,或是任何人的「不客氣」,對他來說,都是一份珍貴的禮物。
「找到了沒?」
不如說,就連徐果的這份不耐,也是帕梅爾日常享受的一項來源。
「……平常和配偶尋找更合適的獵場時,世界忽然暗了下來,我和配偶一起跌進一個大洞裡。」彷彿唸著故事書的內文般,帕梅爾一邊專注於光粒子的溝通訊息、一邊念誦道。
「他們也有高等的教育文化?」徐果有些不以為然地諷道。
「噓——安靜!主要是唸給你聽,讓你懂。」
徐果不悅地皺凝眉頭,「帕梅爾——」
「一個非常幼小的小孩,也和我們一起掉進洞裡,」帕梅爾全神貫注地繼續唸誦道,「——他一看到我們,就急忙哭著跑過來,停在我們面前嚎啕大哭。我安慰他幾聲後,我的配偶突然把那個小孩抓了過去,開始狂啃著那個小孩的身體。」
「我嚇得不敢亂動。對我們這種種族的人來說,如果發現什麼極大的危險——而且是足以威脅整個種族生命的危險,我們就會把自己的所有子代吃掉或消滅掉;這樣我們強壯的一代要拚生存,比較沒有負擔和後顧之憂,活下來之後,生出來的子代也會比較強壯。子代可以再繁衍,整個族沒了就沒了,所以我們不能為了照顧子代,犧牲整個族的生命。」
「當我的配偶正啃食那個孩子時,孩子的哭啼聲很大、很吵,但是很快就安靜下來了。突然間,我感受到附近光的能量和波動發生一種極為詭異的變化,因此趕忙探看周遭,沒再留意配偶啃食孩子的狀況;但是我很快就後悔了——我突然聽到一種很奇怪的聲響,轉頭過去的時候,一隻全身黑得嚇人的東西就往我身上撲過來,把我體內所有的光能量全部吸走;再後來,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去了很多地方,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一個沒看過的林場裡,旁邊又有兩個很奇怪的男人,其中一個還很亮。」
「——原來我們很奇怪嗎?」徐果仍是一臉不悅地堵話道。
「在這之後——你為什麼要問我這麼多的問題?——哦,當然是幫你們種族延續生命啊!」帕梅爾像是精神分裂般地自問自答道,「而且,現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月光了。」
帕梅爾一說完,那名男性猛地抬頭看向夜空,不到半秒,隨即慘絕人寰地大叫了一聲,整個人像玉米粒爆開般,飛速地向外跌滾了好幾圈出去,更如脫韁的野馬胡亂奔磕,也不管身上到底因此碰磕出多少深邃的血口,就是只將自己往死裡砸;看這情況,不待徐果將四周景物全數冰鏡化,藉此防止他再繼續傷害自身,帕梅爾直接以光速領先時機,在他又要進行下一輪的強烈撞擊前,移至他身後並緊抓著他的雙臂將其阻制道:「喂!冷靜點!」同時一方面牢固地按住對方,另一方面以光粒子引導其安定,但即使如此,那名男性仍是全身打著劇烈的冷顫,毫無靜止下來的跡象。
帕梅爾清楚,但凡生物從本能上的懼怕中抽離並恢復安定,需要一段時間,因此他持續以光粒子和那名男性交換訊息,從他早於公會指派這趟「行」之前便發現天象的異樣、對下8區的所有訊息情報和自己的計畫、想法等等,無所掩蔽、隱瞞且全數坦誠地讓對方知道,幾乎可以說是對方有什麼疑問、有什麼擔憂,他就會盡心全力地為其解疑、使其寬懷,也正是由於光粒子訊息之間的直接「對談」、外加身體被箝制住,沒得瘋動,那名男性這才逐漸地穩定下來,不再掙扎;而帕梅爾偶於口中所說出的話語——馬格非北因官言,看似是以此與對方交談,實則是為了方便徐果了解狀況才這麼做。
——你們呢?是誰?在這裡做什麼?
那名男性的心神幾乎完全緩和穩定後,轉頭瞥向帕梅爾,抓握著他的手腕、以光粒子傳遞訊息的方式追問道。
「我們是魔法師。」帕梅爾也以光粒子訊息予以答覆。
——來找我?找月光?
「……對,所以我們兩個才會出現在這裡,幫你們和這個世界找回月光。」帕梅爾認真地看著那名男性,自言道。
——我失去意識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只知道,你和其他族人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時候,全體把一個小孩的光能吸收殆盡,那個小孩發生變異後,我負責對付那小孩、我朋友負責對付發瘋的你們;勝負分出後,你們就把那小孩啃沒了。」
——不記得了……
「那換另一個問題:你記不記得自己變異狀態的期間,有碰過什麼人或事情?」
那名男性細數著自身身上光粒子所承載的記憶,過了一段算是長久的時間後——
——不知道……
在他思索的這段期間內,帕梅爾從光的訊息中看得一清二楚,其實對方分不出哪些記憶真的是他的、哪些記憶是從別的地方留在他身上。
——是不是有一個小孩?很小很瘦、但是很聰明?
「嗯,那個小孩被你們吃掉了,就在你們恢復人形後。」
那名男性情感複雜地沉默片刻後,另行問道——
——你有看到我的配偶嗎?她肚子邊有一塊疤。
「我不知道,可以幫你找找看,但別期望太高。」
——你幫我找她,我幫你穩住我們族人——但是你得先給我足夠的光。
帕梅爾並不意外對方這麼提議,畢竟方才光粒子的訊息交流中,對方已經全盤知道自己接下來的打算和計畫。
「好,一言為定。」
——好、好!來我家!我那邊還有一些陀蘭果跟節竹花,搗一搗再壓碎、煮個兩趟的日林場,滾一下,就可以吃了!很好吃喔!
「不了,我們現在沒有多餘的時間,況且,我們的身體構造和你們不一樣,那會讓我們拉肚子拉到升天。」
——好吧……記得答應我的事。
「你放心,我這人從不食言。」
有了帕梅爾的承諾,那名男性才鬆開緊握帕梅爾手腕的手,身體也恢復至令人毋須起任何擔憂的安穩狀態。他們倆之間的溝通一結束後,帕梅爾隨即抬頭看向在一旁靜觀許久的徐果,問道:「你的冰鏡可以維持多久?」
「哪一個?」由於久久沒有啟動聲帶說話,徐果此時的聲音像個老頭般,盡是沙啞。
「……那個長方體,」帕梅爾的嘴角和臉部肌肉,頓時略微抽起了一個微妙而複雜的角度。「還有發銀白色的那種。」
徐果瞪了他一眼,輕咳兩聲,清了清喉嚨後,才回答道:「長方體可以撐到我死亡後才解開,至於阻隔光線的冰鏡……大約一小時。」
「怎麼差那麼多?」
「這我才要問你——我的冰鏡若與光和諧相處,也就是不去刻意阻隔或阻斷,雙方倒是能一直相安無事;如果阻隔光的路徑,光的衝擊就會變強,我的冰鏡等同於一邊彈射光、另一邊卻同時承受光的衝擊力道。」
「所以才只能維持一小時啊……」
「是。為什麼?」
「可以說是光的特性吧!因為知道前面過不了,所以會自行挑選最快的路徑通過——或者說,趕快『經過』你的冰鏡。」
「可是——」
「光會自行繞開空氣中的微小物質,那是我們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抱歉,時間緊迫,我就直接回答了。」
徐果明白,這又是因為自身的光訊息被讀取,帕梅爾才這麼精準又直接地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並給予最精確的答覆,只不過,他還是覺得這種毫無預警又沒得拒絕被看視的感覺,讓他很不爽。
徐果深吸一口,又重重地吐了道長氣,不耐地問道:「——所以,現在呢?」
「你的那種冰鏡,」帕梅爾指向背後的長方體冰鏡,「只有你才能控制出入口嗎?」
「講重點。」
「如果我把你那個長方體冰鏡打破,它會自己修復嗎?」
徐果微微地挑了挑眉,臉上的神情除了大半比例的不可置信,以及部份的自信、不悅、甚至一小點鄙視等多層次疊加的複雜情感之外,其中更包含著被挑戰的意味。
「你要做什麼?」
「定時送光進去。」
「你要來回跑?」
「對,很快的。」
徐果一臉像在看神經病地默瞪帕梅爾一秒,接著環覽四周一圈後,再看回帕梅爾。
「——他們沒法一次接收太大量的光,必須像剛剛那樣,借用你的冰鏡反射,一點一點地接收這種模擬月光。」快速讀取完徐果龐雜的疑問後,帕梅爾耐心地一字一句解釋道。
「你就不能直接製造月光出來?」
「月光的形成條件是『反射』,所以我一定得依靠你的冰鏡,而且——題外話,我製造的光和自然界產生的光,兩者之間還是有一定的差異。」
「所以你才一定要借我冰鏡上的銀光?然後呢?你是怎麼做的?就是送光進去的原理是什麼?你不能把你的光丟到長方體裡面進行反射,是因為你無法直接製造月光?類似月光的光完全行不通嗎?」
帕梅爾笑了笑,以一種家長看待自家孩子無所顧忌地嶄露自身光輝與超齡的聰慧,一方面覺得回拒問題也不是、讚揚他的仔細也不是,另一方面又想看他繼續發揮自身光彩,幾乎忍俊不禁地哂道:「哪來那麼多問題?」
徐果嘆了口氣,「算了,你的世界真的很難懂。」之後雙手交叉橫抱於胸前,悉聽尊便的模樣道:「你再說一次你要什麼?」
「立一道銀白光的冰鏡在長方體旁邊就好——對了,你的長方體會自己修復破損,對吧?」
徐果沒耐地上翻了一記白眼,不給任何應答,直接略過帕梅爾,在長方體旁側凝結出一道冰鏡來。
「這種冰鏡比鐵還堅固。」徐果單手覆在甫凝結完畢的冰鏡牆面上。
「好,謝了。」
之後,帕梅爾再依照前幾次的方式,引導全數的銀白光照落在那名男性身上,只見那名男性一接收到銀白光之後,像是被百萬伏特的電流貫串般無法自制地痙攣,全身強烈顫抖得幾乎要由裡而外地炸開,然而過了三、四分鐘後,他很快地平靜下來,瞳孔中的神魂漸漸乖順而放緩,呼吸頻率也變得溫和而淡潤。現在的他,就像街上噴泉池中的石雕刻像,寧靜地吸收著所有照射下的光。
就這麼過了約半小時,帕梅爾才停下手邊的引導,那名男性也精神飽滿地自行站了起來。比起前些時段的那副重症頹態,此時的他,身形結碩、形貌穩固,脖頸以下雖然仍是如同朔月時的黑月色態,眼中的瞳仁卻透滿著一股堅毅與自信,猶似這一對雙眼,便可代表他的全部。這與初次見面的他,完全判若兩人。
帕梅爾和他再交流了幾項訊息後,兩人快手快腳地一個一拳地在長方體冰鏡上打出一道成年男性身形的口子、另一個無縫接軌地於口子剛裂開完畢時,彷彿瓶水從瓶身裂縫流露置外,迅速而流暢地進入長方體內部。整個過程不出三秒,那道口子的上方和下方即已開始自行補凝,大約兩秒後,那道裂口完全消失,冰鏡牆面又恢復成原樣。
看這長方體冰鏡的表現,帕梅爾滿意地「嗯」了一長聲,像是收藏家看著自己從拍賣市集裡,買回來的高級藝術品般品評道:「不錯不錯,效率挺快的。」
「現在呢?下一步是什麼?」徐果將帕梅爾的讚賞撇得一乾二淨,直入重點地問道。畢竟他用膝蓋聽也聽得出那句讚賞語氣中的部分戲謔,另一方面,他的冰鏡本來就是在這個讓人沒得質疑的水準。
「稍等,在這之前,我得向公會借調一個人。」帕梅爾張開左手手掌,手心中央顯露出一道散發著三支燭火亮度的圓形符號。
「調人?」徐果突然提高聲調,特感奇異地驚問道,「有你在,我們還需要調人?」
帕梅爾忍不住哧笑了一聲,心想這人把自己也抬得太高。「我也不是萬能的。」他手中的圓形符號,此時拓展成一個太陽耀發自身光芒形的幾何圖案,而那圖案的大小,恰好佔滿了他的整隻手掌。
聽他這麼說,徐果頓時覺得心裡沒個底,於是小心翼翼地詢問道:「……我們要跟公會調誰?」
帕梅爾專注地凝視手心片刻後,對著那個太陽光圖案,以慎重的口吻正式指名道:「心意魔法師——常駐如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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