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於:《普羅斯米亞》
漆黑的深夜下,帕梅爾小心翼翼地輕落腳下的步伐,他蹲伏在一處長草濃密的水池邊,靜待著目標物出現。
這一趟「行」的目的是為了釐清「消失的月光」以及解決此項問題。雖然他沒什麼資格評論,但自從他接下光魔法之後,公會便隔三差五地派給他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就像這一次——「消失的月光」,大約是從幾天前、也就是論國文化慶祝「秋月節」的時候,夜空中的月,其光芒忽然消失,全世界也隨之落入無限的黑暗裡,不僅如此,就連白日和太陽都不再輪轉,像是極圈區域才會出現的永夜一般。這還是他有生以來頭次遇到的狀況,也是讓他意想不到地,人類生活一旦失去了月光,竟然會陷入甚於失去太陽般的混亂;但例子之中總是會有例外,例如他現在所踩的這片「下8」區域,便是影響相對較少的區域之一。據此地負責觀察的魔法師所言,定居在此的「月光族」很有可能是這次事件的源頭。
然而,究竟這項推論的準確度到底有多高,那位夥伴自己也無法保證,只是強烈建議公會指派可靠的魔法師進行實地勘查,然後他就來到這裡了。姑且不論他從四周所蒐集、探查到的光粒子有多麼貧弱和模糊不清,單論他在前一秒所感受到的巨大動靜,就足以令他謹慎地將自身身上所有的光粒子,全都收入在體內的深陷處。
——畢竟對這片區域可能出沒的生物而言,只要有如餘燼般的渺小光源,就能夠引起牠們極大的注意。
收盡身上的光粒子之後,他屏氣凝神,專注地捕捉眼前正在仰頭望天的奇特生物。那是一頭和黑豹差不多身形的生物,只不過體積大約是一般黑豹的兩倍,一張一闔的裂嘴至少能夠輕鬆咬吞他的整顆頭顱;那生物沒有耳朵、沒有爪子、沒有尾巴,只有一對似是坑洞的雙眼,更沒有鼻子、皮毛,全身像是黑影投幕在一張紙上,卻又變成立體化後的模樣。
帕梅爾好奇地探究起那名生物——由於光魔法的緣故,他能夠看見所有的光粒子和光波,因而能夠從微小、散亂的光粒子和光波中,淺略地勾勒出那名生物的形體;再者,他還能從光粒子和光波裡,得知乘載的訊息和細微的意符象徵——因此,他正在仔細分析著那名生物身上的光粒子和光波,究竟都帶著何樣的訊息,以及是否與這次「消失的月光」事件,有著或多或少的一絲關係。
——正也是在這個時候,那名生物的裂嘴突然張至極限,似是等待或準備讓某物進入嘴裡;帕梅爾清楚地看見,那名生物不是在等待食物之類的生理行為,而是在吸收殘餘的月光!雖然月光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幾天,很大程度上對夜間活動的生物產生影響,但是就月本身能否被看見而言,反倒與初虧的時候一般;打個比喻來說,就像是在一片黑布中看見一個有著光亮的圓形:我們能夠看見它,它卻沒有任何光發散出來,僅僅只是被我們看見。
——這聽起來確實是一件非常弔詭的事情,然而事實上,現在的情況就是這麼地發生。
——而且那名生物,也確實正在吸食幾千萬里之外的殘餘月光!
由帕梅爾的雙目所見,屬於月的那些光粒子,正在逐步逐步地被那名生物吸到嘴裡的深處去;同時,月也真的因為牠的吸食,漸漸地缺了一角!
帕梅爾立即在心裡喊了個重聲字,一方面他需要適時的髒話來抒發一波心情,另一方面,他不禁贊同那位負責觀察的魔法師,還真是說對地方了!
因此,他立即將身體蹲伏地更低,準備衝發而出,卻在這個瞬間,那名生物忽然轉過頭來,朝他迅猛地噴了一道濃厚的月光光波!他暗暗吃了一驚,仍是反射性地朝那名生物衝了出去,但為了躲過那道光波,他迅速變換重心所在的位置,讓自己從八十五度角轉成四十五度角的方向並側身摔落;而在確認自己著實落地的瞬間,他趕緊啟用光魔法,以光速一半的速度欺身貼近那名生物的脖頸,雙手即刻環上,意在一次性地將其撂倒;然而那名生物像是知道他要準備做什麼動作般,早在他雙手尚未完全環上時,就已經溜出他的身下,如一條可目視的光影般,轉而出現在遠處的一棵樹下。
——這讓帕梅爾又吃了一驚!別人或許看不出,但他非常清楚,那名生物也是以一種近於光速的速度在行動,而且似乎能和他一樣,看懂光粒子、光波所承載的訊息,所以牠才能夠躲過他的攻擊,並在短短的秒瞬之間,移動至奇遠的距離之外。
「這可真難辦啊……」他在心裡自嘲道。
只不過難辦歸難辦,他可是帕梅爾——元素種的光魔法師,世上哪有多少事情是真正的難辦?
更何況,對象還是在他擅長的領域裡行動,換個方式來說,要對付那傢伙,正可以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來做。
因此,他雖然覺得這件事情實在是充滿挑戰,但另一方面也對此躍躍欲試。
於是,他不再思慮其他,直接正面和那生物對決!如果那名生物能夠用近於光速的速度行動,他就要比牠更快、更接近於光速!如果那名生物能夠讀取所有光粒子和光波的訊息、並以此決定應對行動,他就要比牠讀取得更快、想得更遠並進行更有計劃的應對行動!
因此,接下來的每一步步伐、每一顆揮出的拳頭和踩落的位置,都在帕梅爾的計算裡。那名生物看似毫無弱點、處於先手的位置,但他知道,牠只是依憑著方才吸收的月光作為能量來行動,也只是依憑自己對牠的作為而進行反應而已;再加上光魔法所散發出的純粹元素能量,讓牠處於想要離開保護自我、卻又想留下來吸食的矛盾境地;而正是看透了那名生物的目的,帕梅爾更是專注地盯住牠,默默地為自己採下勝利的旗幟。
他預備著自己的腳步,準備進行最後一搏,他知道,這一次的交鋒就是這場戰役的最後。
如雷電閃爍「啪」地一聲,帕梅爾衝出去的剎那,僅只是一奈秒※的間隔,那名生物也以同等的速度爆衝了上去。雙方之間的距離逼近至一公尺左右之時,帕梅爾忽然將自身身上所有的光粒子和光波,全都收至側腹;那名生物也跟著注意到他的側腹處,居然聚集了不容許忽視的光源——而正是在這個關鍵的瞬間,當那名生物探頭張嘴,要朝那光源處吸咬之時,帕梅爾右拳落下,「蹦」地巨聲響起,那名生物應聲倒地、直嵌入進地層之中,再無任何動靜。
帕梅爾呼了口氣,謹慎地上下查看那名生物的狀況,在確認其身上的光粒子訊息皆明示著「昏迷」過後,他以微弱的幽光對著某個方向比劃了道軌跡,下一秒,就見一位相貌、衣著等各方面都極其普通的男人,從樹林中走了出來。
當那男人走近時,似是早已忍受很久地對帕梅爾小小埋怨道:「——你會不會太誇張了?」
「會嗎?我以為這叫效率。」帕梅爾視若常態地說道。
「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衍生更多問題。」那男人有些語重地道,並探看了下四周,「——天知道剛才那一下會引起哪方的注意。」說到語末的時候,他的聲音陡然下降為漸悄漸默的氣音。
關於這一點,帕梅爾認為他是對的,在諸多勢力分割、盤據的下區之中,確實很容易牽一髮動全身,尤其是動到他們最想避免的那一塊。
「抱歉,下次我會留意點。」他稍微收斂地緩聲道。
那男人以足尖輕輕地頂了下那名生物,「所以——這就是我們要找的目標?」
「大概吧?雖然牠吸食月光的證據確鑿,但我不認為,光憑牠就能讓全世界的月光消失……如果你能看見牠吸食月光的效率,就像一般貴族夫人在喝果汁那樣,你可能會覺得牠應該穿件洋裝再出來。」
「帕梅爾,你的笑話很冷,而且我不喜歡聽笑話。」那男人批評道。
「哈!」
「現在呢?我們應該往『可能還有其他同夥生物』的方向去推測?」
「不,我有更好的方法——」
就在兩人討論的時候,那名生物的裂嘴忽然以常人無法察覺的角度動了一下,也是在這個緊迫萬分的瞬間,帕梅爾大喊了聲「——徐果!」,那名男人不問其他,立即睜大雙眼,以雙手交叉護在胸前;下一秒,雷閃般「啪」地一聲,帕梅爾和那名生物已經分別立在幾里遠處的長草叢間,互相對峙著;而那名男人的周遭則是被一種像是冰面、又像是鏡面的材質,以蛋殼的形式保護在裡頭。
帕梅爾全神盯住那名生物,視察著每一顆光粒子和每一道光波所帶出的訊息,但不論他如何細探,所有的訊息全都指向「月光」和「生物」,除兩者之外,沒有其他。困惑之餘,他忽然發現「光」的訊息量大增,這才意識到,那男人——也就是和他一起來的夥伴:「徐果」,由於冰鏡蛋殼漸漸褪去,形成零散、小面積形式的冰鏡片花,相較於大面積的冰鏡,更便於光粒子和光波之間的跳躍、分裂與彈射移動(折射與反射)——意思就是:對那名生物而言,現在的徐果比眼前的帕梅爾擁有更多的光源。
在光的領域裡對決,真真正正才叫作瞬息萬變,更甚於此的是,瞬息的過程還未完全走完之前、帕梅爾意識到徐果的狀況並採取行動之前,那名生物就已經以近乎於光速的速度衝至徐果處,張開極致的裂嘴咬了下去;帕梅爾的心頭忽地提至喉頭,同時急忙趕至徐果身邊的時候,又是「蹦」地一聲巨響,那名生物就在帕梅爾眼前彈飛至幾里之外,形成一顆僅能遠視而見的黑點。
先不管那名生物到底發生什麼事,帕梅爾先是扭頭查看徐果的狀況,這才發現徐果的身前早已凝聚了一道道層疊的冰鏡牆,而最外面的那道冰鏡牆,凹陷了一塊算不上大也算不上多小的淺坑;他如釋重負地看了看面色沉定的徐果,欣慰地彎了個嘴角,「有你的。」撇下這句話之後,便趕至那名生物落下的地方,再次謹慎地查探牠的狀況。
這一次,帕梅爾以自己的手附上些微的光魔法,試著以少量的光源測試那名生物的反應,可就在他將手輕觸在那名生物的身軀時,還未完全與之貼觸,那名生物的身軀就像煙幕消失般,化成了黑色煙影,眨眼間向周遭散去。
「……怎麼回事?」一邊小心腳下的落地處、一邊緩步跟上來的徐果問道。
帕梅爾沒有立即回答對方的問題,僅只是神情凝重地沉思著。
兩人之間、連帶四周就這麼保持寂靜的狀態,過了一陣子之後,帕梅爾才開口說道:「我們……去稍微拜訪一下月光族的村落吧。」
「你覺得,那東西可能是他們豢養的生物?」
「不,有可能比這個更糟。」他緩緩起身,若有所思地望著自己方才輕觸那名生物時的手指,「……走吧,我們現在就出發。」
※「奈秒」:根據 wiki-時間單位 的科普解釋:「3.3奈秒」為「光傳播一米所使用的時間」,因此這裡所使用的「一奈秒」,代表「光傳播約0.3米所使用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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