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南方之境的帕梅爾,大大地嘖了一聲,他一邊戒備地盯視著如樹枝粗細的烏黑直影,一邊在心裡怒罵一句「混帳」。
不需讀取光粒子或任何光波訊息,他非常清楚,自己心中所思所言,那個現在才遲來、待在徐果身邊的混帳,絕對一清二楚。
因為那個混帳所承繼的魔法,可是「普羅斯米亞」之下,唯一能夠與之並駕齊驅的「心意魔法」。
——沒那麼厲害好嗎?
心底深處,一股柔軟又帶些無奈語氣的聲音響起,他非常清楚,那傢伙在抵達此區的剎那間,便已經全面掌握了現場的所有狀況。
「徐果怎麼樣了?」他在心裡問道。
——還好,受了點傷,不會致命。
「嗯,謝謝。」
——別這樣說,我會不知道怎麼接話……
「哈——混帳!」
——謝謝。
「我一直攻不破那頭混蛋巨人,怎辦?」
——你不是「帕梅爾」嗎?
「他就是另一個『帕梅爾』,有神族體質的『帕梅爾』,這樣你懂了嗎?」
——哦,難怪你要我過來。
「有沒有什麼建議?」
——他應該不會罵我髒話吧?
「混帳——!」
——月光族的體質影響他很深,不過他很聰明,為了牽制徐果,刻意不吸收所有的月光能量。
「別廢話了,講重點!」
——好吧,其實我覺得,你的光……
心底的聲音忽然沉默了一分鐘,再沒有後續的接話,帕梅爾沉住耐心地等待,原本打定給對方五分鐘的空間,卻在將近要滿三分鐘之時,破釜沉舟般地急忙在心裡大喊道:「混帳睡眼?」
大約五秒鐘過後,那道柔軟的聲音才又響起。
——我想休長假了。
帕梅爾快速查看徐果處的光波狀態和光粒子訊息,這才知道,方才的三分鐘之內,那混帳與那頭腹上有疤的變異月光族之間,進行了一場精神上的激烈對決。
不過按照帕梅爾的認識,對那混帳來說,沒有什麼他過不了的精神關卡或心坎,言下之意就是:這根本小菜一碟。
——我也只是個人而已,好嗎?
「到底怎麼辦?」
——你的光,已經很耀眼了。
「什麼意思?」這句疑問甫遞出的同時,他豁然想到自己的光魔法能夠容納萬物。
——你可以的。
這四個字過後,對方和他的心之間進入了漫長的沉寂,不必經由光粒子訊息的讀取,他明白,兩人之間所需的對話就此結束。
他隨即沉靜了下來,遙望著那支烏黑的直影,雖然四方的光粒子訊息仍是如濤濤江水般充塞於心神與腦海意識中,此刻的他,彷彿山谷中的寂淵凝鏡,僅只映照出睡眼投送過來的那個答覆。
——那傢伙說,自己的光已經很耀眼了,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指的是自己的光的強度嗎?還是光的耀眼度?範圍?寬度廣度?還是指能夠吞納萬事萬物這一點?
如果是最後那層意思的話,為何他一直遲遲無法將那頭巨人拿下?為何對他的光來說,那巨人竟會像個銅牆鐵壁般的存在?
為什麼,他的光會無法接受它的存在?
——操他媽的,原來是這麼回事嗎!
——「一直把對方視為敵手」這件事,才是真正阻絕自己的光,進入那巨人內在的真正主因嗎?
帕梅爾在心裡又是罵了一聲後,一個奈秒之內,他便以攀附的姿勢,出現在巨人的眉眼之間;正也是在此同時,巨人舉起粗碩的手臂,以完全的光速速度朝他拍擊而下之時,他將自己的心,完全打開,不再鎖上任何的房間,更也將心中的種種高牆與堡壘,全數撤離,卸下所有的矛與支劍,如同寬坦無邊的天空,全然地任憑巨人參取。
這一舉措,使得那巨人頓時產生了一剎那的茫然,但沒有多久,巨人便放下手臂,遠目無神的雙睛之中,微微地閃過一絲波動後,隨即張開大嘴,毫無保留地吸食帕梅爾身上的光,而帕梅爾就這麼無所動靜,完完全全地任其吸食,即使自己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即將消然而逝,也沒有任何抵拒地任其「奪還」。
要將等同於光本身的光魔法師「奪還」完全,縱然巨人每個奈秒所吸食的量,堪比片片海域般幾乎超出一般概念所思限,前前後後,它仍是花了將近十五分鐘,才將眉眼間的流光全數納進口中。
正由於如此,帕梅爾總算能夠完完全全地進入巨人的內在,與其體內的光能量融合在一起,更也因為如此,他總算是開始看清了這頭巨人的內在,裝的究竟都是些什麼東西。
源於那巨人的體質和其所吸取的「主食」,帕梅爾在一片皎潔無邊的明月之光中,率先看見的訊息和畫面,九成為月球的形成過程、處在夜空的月、以及月球承受著各種大大小小光波與物質衝撞的時空軌跡,剩下的一成裡,雖然佔比沒有多過前者,訊息的種類和狀態卻繁雜得令人頭暈目眩——因為這其中,全部都是各式各樣的生命,透過光的前進和傳遞,將自身的心情、記憶等投注於月球,而當那些訊息之光碰觸到月球之時,一部分與月光一同散發至世界各處,一部分則留在月球上與月球本體相互嵌合,故而月光的光波之中,數千數億萬地同時顯現出無以計數的訊息紀錄;此外,月光族本身於自然壽盡時的「回歸」,也一併帶著各自的靈魂印記夾摻於內。
打從一開始以流光的狀態被吸納而食的時候,這些海量的訊息便立即佔滿了帕梅爾腦海與心識的所有空間,完全毫無自我的空隙可言,甚至僅只是對其中一條訊息產生表達感受的語句,便像是甫冒出海面的藻藤,剎忽間被洶湧的浪捲蓋襲,再無出頭之路,但是他仍然清晰地知道,自己就在這裡,他——繼承「帕梅爾」名號、被取名為「林津」之人,就在這裡,就在一個什麼都沖除不了的這裡。多虧光魔法,此時此刻,他的心猶如提揣著一盞明亮的燈作為定錨般,使他在這宇宙繁星無以比擬的訊息之海裡,仍保持著自我,不曾迷失半分,另一方面得歸功於學院與公會長期以來所制定的「心的訓練」,讓他不論在何種情境與狀態中,都能夠保持一種清晰而無所畏懼的洞見與瞻觀,如同飛翔於高空的老鷹,平靜地閱覽天地間的所有事物。
不知過了多少回猶似翻頁般的觀視,一條蜷縮的黑影漸漸浮現了上來,像是懼怕著何種事物地瑟瑟發抖。現在,帕梅爾的光已經完全進入了巨人的體內,無論是量或質的方面,都在在地遠勝巨人本身的光能與「奪還」而來、進而消耗的殘存月光,眨眼間,他的光由自身耀發而出,瞬即鋪展開來,整個人也融在這片擴延無邊的光海之中,與之一同成為了此處的基本底色,更進一步地,他的光無有滯礙地與此處所有的光能、光波、光量、光粒子等,全數接合,這讓天性拒光的巨人之軀,由內而外地轉變為他最熟悉的領域。自此之後,他成了這個光世界中的主宰者,彷彿控制著螢幕顯示畫面的遙控器,將光所承載的每一分訊息、每一瞬畫面完全靜止,令其全數歸於沉寂,最重要的是,這個世界所有關於光的一切、光能夠攜帶和乘載的一切,皆如奴僕般隨候他差遣,而本該作為這個光世界的唯一主人——那頭巨人,卻對此毫無反應,或者說,它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已處於被「喧賓奪主」的狀態,以及是否對此知情、或不知情、或其實是全然放任帕梅爾的所有舉動——這些種種,即使是與所有的光能融合的新主人帕梅爾,仍舊僅能模糊地捕捉到一些相關又似是不相關的蛛絲片跡。
在澄澈如鏡中之水的光之世界裡,又一道燦發無比的光閃耀了半刻,帕梅爾從中化現了出來,回復成一般的人身狀態,剛從光裡出來的他,正好與那條蜷縮的黑影相對著彼此。那條黑影細瘦如柴,仍是充滿恐懼地低埋著頭、瑟瑟地全身顫抖,即使與之相距僅三、五步之遙、即使這個光之世界裡的所有訊息都歸帕梅爾管控,他仍是看不明白這條黑影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又為何出現在這裡。
他靜靜地感受著那條黑影身上的全數情感,一點一點地接獲那條黑影所散發的訊息、同時亦步亦趨般地讓自己的心與之相伴相處——事實上,打從他融入這片光之世界開始,他便隱隱約約捕捉到一種埋隱深處又閃倏些許期待而過的私密情感,那時候他還沒能清楚地指出究竟是什麼,也沒過多地期望自己就算認出後還能夠理解幾分,直至現在,就在成為這片光世界的主人之後,屏除一切、正對著那條黑影之時,方才忽現而逝的那種情感,此刻正藉由足以侵襲他全數身心的恐懼,無視於他的掌控,鋪天蓋地般地充斥於這片光的世界。雖然光的顏色沒有任何變化,但所有的光波一致緊束成細長劍峰、緊密相間,彷彿溺水於深潭底部,沒有任何希望和機會能夠從中逃開。
他頓時知道那些閃倏而過的情感究竟是什麼了,也突然明白了,為何那些忽現而逝的情感是這麼地隱晦、這麼地不願被見其頭尾;由此,他忽然想起兒時的自己,曾陷入一片無以止盡的迷茫和難以言明的畏懼之中,那是一種撿拾不回的心情狀態,就好似除了那種懼怕之心以外,自己一無所有。
他張開已呈半透明、像是準備如水煙消散的右手,低垂下眉睫,輕輕地看了一眼,當他再次抬眼的時候,對面的那條黑影不知何時已抬起頭地望著他——其雙眼無神、痴張著大嘴,猶如那頭巨人的縮小版,而方才瑟瑟顫抖的身體漸漸地安穩了下來,蜷縮的手腳也開始恢復了一些力氣。他笑了一下,緩步向前,然而從邁出的第一步開始,他的雙腿與雙股像是被安上了千鈞重擔,身體也形同負扛著一座山那般,每走一步便令他沉喘如牛、骨血如沸水燒騰,腳下與腳上的每一處更是哀鳴不止,彷彿他走向的不是那條痴呆的黑影,而是裝白癡的死神。
可即使如此,他的光,仍在指引著自己;他的光,仍在這片底色中,催他向前;他的光,仍在絕望與希望之間,如同心跳脈動,傳達著某種清晰的訊息。
——「請聆聽我」……
彷彿每一顆光粒子,都在對他訴說與呼喚。
——「請聆聽我」……
彷彿在這聲聲的祈求之中,他的難受與艱辛輕如鴻毛,甚至只要不提,他幾乎忘了有這麼一回事。
——「請聆聽我……」
在這片光的世界裡,所有事物都是如此地剖白與直晰,包括他半透明的四肢與沉悶的胸腔,彷彿淡逝而去的那些身軀部件,都與那四個字及其中的情感,頭也不回地貼合且完全相融。
結束最後一個步伐時——也猶似要結束他的生命般,帕梅爾深吸、深吐了幾口氣之後,蹲了下來,與那條黑影正面對視;雖然那條黑影仍是同一副痴呆相,無甚變化,但他現在正視的事物並非黑影本身,而是一幕幕藏底於黑影內裡的記憶畫面:
- 生於這世上之後,第一眼睜開所見的美麗圓月;
- 兩個黑狀人影於林間漫步;
- 立於變異月光族海量軀體之上的一名耀眼小人。
——這三張畫面,分別揭示出黑影的出生、成長經歷及現在,三種階段。
看過這些之後,帕梅爾輕嘆了片刻,驀地抬起僅剩線條部狀、即將如風吹煙散的手,悄而柔地放在那條黑影的頭上;奇怪的是,當他這麼做的時候,方才那些山壓海沉之感,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好似他不曾經歷過那些。他看著那張癡呆的小黑臉,詢問般地等待後續而出的記憶或情感,然而無論他等了多久,他的心底僅只感受到一種孤獨的深沉悲痛。
他凝鎖眉頭,像是安撫著孩子般地輕揉著黑影的頭,也像是失去了某種珍貴的東西之後,好不容易才找攬回來地嘆惜道:「交給我吧。」
這句話甫出口的一瞬間,一道未曾見過的身影,忽地從黑影心裡深處,像是電流般地直竄至他的心中——那是一道披著白羽大氅、似是正在進行某種超乎自然法則試驗的身影。雖然僅只一瞬,他卻隱約地猜知了那身影的真正身份和所在之處,並且捉得了一項隱藏許久、不得公諸於世的重要訊息。
帕梅爾深深地記住了那道身影,並以定下誓言的語氣再次說道:「——交給我吧!」
此話再出,那黑影如釋沉擔地闔上雙眼,下一刻,整個身影猶如碰裂的氣泡般向四周化散而去,說走即走;更如一股滯塞於淵谷底部的黑色凝氣,憂迴許久,停待了不知多少個千萬年之後,最終,它如願地待及了一道通達於外的裂口,待及了與長久所處的一切告別之機,不論那裂口的外側通向何處,全都一鼓作氣、毫無留戀地衝發而出。
隨著黑影的散去,這片光的世界也一同輝耀至極限,帕梅爾的身心更是由此全數消融於這片耀光之中。當這道等同於陽光本身燦發於下8區近海海域上的光,逐漸縮小且像是被收捲至一個小點上,已經是將近一個小時之後的事了;而這些光,一直不斷地被蜷收、凝聚、縮限至適合人的肉眼能夠觀視之範圍與強度時,帕梅爾的形影才從這一小片光之中,緩緩地顯現出來。
伴隨著那一小片光的發耀,他似是不曾接觸過這個世界上的空氣、又似是轉換自身的呼吸頻率般,吐出數道深長的氣息,而他身上和體內的光,彷彿跟隨著他的吐息般,以一種安穩規律的節奏,一部分繼續蜷收至他的胸口內部,另一部分則轉變為銀白色、猶如飛舞的蝶翅鱗粉,向上流昇至無邊際的夜空;隨著片片鱗光不斷地回歸至它們的所屬之處,夜空中的那輪圓球,也漸漸地重回萬物的視野之中。
約莫過了半小時之後,彷彿銀河細流的鱗光將至收尾的盡頭,最後一波銀流的長尾,自帕梅爾的身軀傾洩昇空後,再沒有任何的餘光自他身上透發而出;至於仍處於蜷收的那一小片光,像是明白了舞台閉幕的時刻到來,全數靜順而自發性地收歸於帕梅爾體內,不再行任何動靜。
寧寂的夜空上,點點星光似是各個都在雀躍地閃耀,一同慶祝著老大哥的回歸,就連拂面而來的海風,其中的鹹水之味也夾帶著無數的歡喜與祝福,然而在這本該是普天同慶的時刻裡,唯獨帕梅爾無心也無暇加入這一片的喜慶之中,他環視這一片廣袤的漆黑海域,藉著光粒子和光波之便,無論他如何天上海下地緊貼所有事物搜尋,結果始終都是如一: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著那頭巨人的身影。他知道它去哪裡了,他知道它的生命狀態與終線是什麼模樣,但即使如此,仍是覺得這一切的頭尾不似現實結果呈現般地踏實,也不似是一場幻夢那麼簡單,沒擔沒責地以一言翻篇之;再則這片激盪過後的海面之下,淹埋了多少數量的月光族之軀,就算從初見的第一位數下來,數得盡所有或因奪還、或因其他緣故而逝的月光族,也數不盡他現在所持有的失落和遺憾。
然而,內心深處仍有一道聲音正靜靜地等待著他的回覆,也正在以某種程度的力量支撐著他,一想到此,他沒奈何地笑了一下,轉眼看向那道聲音的所在之處——看樣子,在數盡心中的所有遺憾之前,他得先回到那個臭混蛋的身邊,好好地把他揍罵一頓才行。
——是啊,你快回來吧!我很忙。
那道幽柔又帶點慵懶的聲音於心底處響起,帕梅爾又是哼笑了一聲之後,下一刻,他便在一般人類的眨眼間,重新回到了兩位夥伴的視野之內。
不先說說各自的狀態與狀況,三人僅是面面相覷,彼此對視著彼此,一切的一切,盡在這不言之中。
於此寂靜的時刻之外,天際線處悄悄地由黑灰轉為藍白,似乎正在輕巧緩柔地告知所有生命:「希望與新生」又重回至這個世界,而抓住如此完美的絕妙時刻、率先結束這片無聲勝有聲的氛圍者,是那位被帕梅爾嫌遲來的垂眼混帳。
「——恭喜你啦。」那傢伙有聲沒力地說道。
「有什麼好喜的?」雖然帕梅爾能夠藉由光粒子得知對方的想法,對方也能透過自身的心意魔法得知他的想法,他仍是傾向於以一般言語的溝通方式來對談。
「你的『光』……又更上一層了。」那傢伙由衷地賀嘆道。
「……但也失去了很多。」對此,帕梅爾望向藍白雲間的縫隙,以一種複雜的語氣,不以為然地回道。
「世道即是如此,生命在成長的過程中,得與失總是並進,作為獲得的那一方,我們能做到的最大力量,就是肩負失去方的所有。」
聽完這一番話,帕梅爾認真地回過頭來看向那對垂眼,他發現,這傢伙平時看似對所有事物都漫不經心,實則心懷天下,用心而深邃地照看著一切,只不過與此不太相符的是,那對垂墜至半途的眼皮,不管看幾次,都會讓人激起以兩指替他撥開的衝動。
「你名字為啥會叫『常駐如松』?應該叫『哲學松』或『睡眼放輕鬆』才對?」
「聽起來也不錯——」
「——我說,請問兩位大師——」一直被肩扶在常駐如松身旁的徐果,插播般地吐聲發言道,「小的沒你們聰明,懇請大發慈悲幫忙解惑……」當兩人看向自己並同時表現出十分的關切和等待的表情時,他才疲憊地嘆了口氣,幽幽地提出腹中的問題道:「那巨人哪去了?死了?還是活著?」
帕梅爾仔細地看了一回徐果身上所有大小的傷口,尤其是那隻嚴重脫臼、自碎裂的袖縫底下滲透出大片鮮血並紅染全片衣袖的左手手臂,即使距離與變異月光族的激戰已過了一段時間,那片深紅的碎袖仍是滲淌著些許的血液,但好在傷口已經被簡單的處理過,上手臂繫縛一條娟白的布袖,以防止更多的血液繼續自傷口處流失,而睡眼平時「出行」所穿的小披肩,則被細心地披圍在他的身上。
見徐果模樣,帕梅爾忍不住眉頭一皺,帶著歉意且滿懷遺憾的語氣答道:「他走了,和一般的月光族一樣,回歸月光。」
徐果聞言,眉眼間稍稍地抬張了半節指頭的高度,接著又是一嘆,沒奈何地道:「所以……以後打在我們身上的月光,就會有那巨人的口水了?」
一旁的常駐如松抿唇噗地笑了一聲,先行回應道:「好像是這麼回事。」
「不會有好嗎!」帕梅爾朝那亂回覆的混蛋罵道,之後看向兩人,以一種準備耗上半天時間的語氣問道:「你們真的要在這裡聽我解釋?」
兩人耳聰目明,一點即通,馬上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雙雙同時回拒道:
「喔——免了。」
「——不用了!」
看這倆傢伙默契得跟什麼一樣,帕梅爾笑嘖了一聲,上前將徐果接扶了過來。他的身高在三人之中最矮小,因此他必須讓徐果像是衣物般披掛在身,才能讓對方比較舒適地被自己撐扶起來,這點當然也在如松的留心範圍之內,因此兩人一前一後,相當小心地將徐果從一方肩上移動至另一方的上背處。當帕梅爾為徐果調適完恰好的位置、徐果也安然地依置在自己的肩背上時,只見這位後輩的神色隨即塌了下來,顯然失落地喃喃道:「其實……我有辦法的……」
「已經很好了,我保證。」深知夥伴的脾性和骨氣,帕梅爾不以安慰性的話語給予鼓勵,而是真誠地陳述他對於事實的認知。
但不管他的真誠陳述究竟意在如何,徐果仍是靜幽幽地表述自己的真實心情:「我覺得,不管他有沒有來,我這裡的結果都一樣。」接著,像是在調整自己的呼吸和心情,徐果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拾起剩餘的氣力緩緩道:「但是有他在,你整個人就會變得安穩很多,跟我相處的時候不太一樣……」
聽他這麼分析,帕梅爾又一個忍不住地玩笑道:「怎麼?你在嫉妒嗎?」
「我是指他的『心意魔法』。」徐果沒耐地闔上雙眼,索性不理睬他這時候的嘴皮子,繼續道出他的想法,「就連我和他單獨相處的時候,我也可以清楚的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種內在的穩定力量,就好像……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打敗他。你覺得,這是他魔法本身的影響力?還是他個人的內在特質?」
對於徐果的這一番觀察,帕梅爾望著早已不見那傢伙的空蕩位置,深思起其中之義,不過就現下的狀況來說,還是早早結束這一趟「行」,帶徐果回去較好。
「『心』和『魔法』,兩者之間相輔相成,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你不也是嗎?冰鏡小子。」
「別取笑我了……我到現在還是不懂,這冰鏡魔法和我個人之間有什麼關係……我到底……又是為了什麼……被它……選上……」說到尾處,徐果的聲音愈來愈微弱,整個人更是幾乎要掛癱了下去。
見他此狀,帕梅爾一邊將他扶得更緊,一邊查看他身上的光波狀態並高聲忙喊道:「——喂喂!振作一點啊!」
經帕梅爾這耳邊一喊,徐果更是垂下頭,沒輒地嘆氣道:「……唉……累死了……以後有你在的『行』……我死都不接……」
帕梅爾聞言一笑,差點就要揮起扶著徐果的手,給這小子來一記讓其徹底清醒的巴頭,「這哪是你能選的?」
「起碼……我有拒絕權吧?」徐果疲憊地抬起頭,看向空蕩蕩的前方忽問道:「他呢?」
帕梅爾跟著看了前方一眼後,望向左側,那裡海天一線,僅有稀數朝陽之光從悄浮而出的雲層間透灑下來,他像是看著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事物般,堅定不移地注視著那方。
白朗峽灣東南角、酋瑟西南岸。
隨著天際線的鵝藍朗雲愈趨近於暖白,海潮聲也愈是壯猛地洶起湧落,彷彿要將陸地上的一切覆吞於下,但不管那潮湧之聲究竟是被刻意放大、甚至是攙和了幾分令人心驚膽顫的元素,還是真真僅只是自然生成的聲音,常駐如松靜靜地站在一片森林間的小片曠地中,彷彿遺世獨立,隻身面對眼前那不懷善意的龐然巨物。
那巨物不是別的,而是一位碩如重巒、寬如峻岭的男性巨人,他抿著一口細綹短直的白鬍,雙眼肅殺地盯視著遠方,端坐在嵌合於頂天山壁裡所成的石椅上;一身銀褐色甲冑,除了嚴密緊實地貼護著磊石般的身軀之外,似是正在防堵某種能量的侵觸;而不時纂握石椅手把的雙拳與不安份的雙腳,猶如盯視的方向一有任何動靜,便立即浩蕩山河、破巖劈土,其視線所通達的每一處,不僅死寂無聲、沒有一絲的風拂草偃,甚至更沒有生命敢於此刻綻發自己的光彩。
但偏偏凡事就是有那麼個例外,比如現在正不知死活與好歹地站立在他腳尖前的芝麻小人,在那巨人眼中,本只是連一丁點入眼資格都沒有的微塵芥子,可這點微塵芥子,竟在這關鍵的時候,成了其眼中最尖銳的一根釘子。
——為何說是「關鍵的時候」?因為與那混血巨人結束戰鬥的光魔法師,此時的狀態必定比常時有所損傷、有所缺漏,而這個時刻,就是他們巨人神族必須把握的關鍵時刻。
然而在他們全體動身之前,這芥子居然不知好歹地隻身立於他面前,甚至若不去仔細關注,那芥子的存在感薄弱得跟呼出去的鼻息一般,哼個聲便消失無蹤,但天生具有神力感知的他們,在這時刻,一併地知道,他們的「動作」是否能夠如實成行、如計畫地推展而進,都要看這點芥子的臉色和允許。
——這話是怎麼說?又是怎麼回事?沒那芥子的點頭,他們就連一根腳趾頭都動不了了嗎?
「你以為你是誰?」他怒目瞪視著那隻不自量力的螻蟻,一方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在有生之年,會對一隻螻蟻投注如此程度的重視之意;另一方面,隨之而起地,一股冷冽、毫無放過任何生機之隙的殺氣自其身上蜂湧而出,山壁兩側與後方的所有草木皆因此頹然地向其俯首,而周遭的空氣也如滾燙的沸水般地顫慄與震動。
「誰都不是,我僅為和平而來。」那隻螻蟻平靜地答道。
相較於訝異那螻蟻的奇特話語音量,巨人更在乎、也更欲對其威懾道:「他註定得死!」巨人宏聲如雷響,彷彿看穿了一切,「來自馬格非的可憐使者啊!你也同樣會死!而且是死在你的無知之下!」
這句話的尾音尚且未能結束於大地之間的迴響,一道足以震殺所有生命身心靈的颶風,翻山倒海地自巨人的座下向四周撲襲而去;更猶如山移地攪般,巨人僅只是拱起足弓,那些俯首的草木頓時全衰變為片片枯枝,失去了所有的生命氣息,就連飛經而過的鳥兒也個個成了墜地之星,海水、河流中的蛙魚蝦蟹也一樣免不了災難地浮上水面、翻肚成屍。在這無情颶風狂捲之下,沒有任何生命能夠倖免於外,然而,站立於巨人座前的那隻螻蟻,卻寧靜地自處為此難裡的唯一例外。
再深一層地細說——那隻螻蟻其實是平靜地承受了一切,但不論狂風如何瘋狗般地颳捲,他就像是一潭幽谷清淵,總有辦法恢復原有的寧靜。
——不,確切來說,這一道道狂風,根本擾不動對方的一絲一毫。
——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僅為和平而來。」那支螻蟻依然平靜地重複道,「同樣的,希望您們也能夠仔細思考,對您們來說,『和平』的狀態會比較有利。」
「放肆!」
巨人大怒,拱起的足弓彎度更是飛昂至極端,幾乎是即刻直立起全數身軀,唰地一瞬要將那隻螻蟻輾除所有蹤跡,可他的雙股方纔離開石椅一毫米、弓起的腳板也正要離地抬起,頃刻間,他心中所有的殺意和怒氣,彷彿煙雲被微風化拂而去般,忽地不見任何形影。
巨人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在數百、乃至千年的爭奪征戰經歷之中,他深刻地明瞭物品、力量、領地、生命、自由等事物被奪去與重新獲得之感,然而像現在這種難以言明的「奪去」——甚至還不能完全斷定是否為「奪去」,這種從未體驗過、從未見識和聽聞的狀態,令他不得不坐回石椅上,重新審視那隻螻蟻的份量和來由。
——正確來說,是那名「魔法師」的價值與份量。
「您願意重新思考和談了嗎?真是太好了!」對方純真地笑說道。
「你做了什麼?」巨人不滿地質問道。
「本次月光的消失,巨人神族難辭其責,但我們並不打算就這點與您們產生任何衝突,既然此事已經了結,希望您們也不以此為由發動任何的干戈。」
「這是命令?」巨人更是銳利地審問道。
「是請求。」對方微微一笑,他的身影彷彿與落下的晨光融為一體,「而且是很有風度的請求!」
「你庇護不了他多久,馬格非更容不下他。」巨人斬釘截鐵地預言道,「若你還有一絲的理智,現在勸他退隱,或許還有活命的機會!」
「他的光,這世上無人能比,也無人能及。」對方平靜地說道,「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夠將他遮蔽。」
巨人聞言大笑一段很長的時間之後,受不住腹疼地停下笑聲,滿是嘲諷地道:「愚者!愚者啊!你遲早會為他收屍!」
「這方面,我已經準備好了,但絕不是今天。」
巨人忽然發現,此時的自己不僅殺意和怒意皆無法生起,就連起身動作的意想都像是被禁錮在一層柵欄圍圈內,更具體地說,他腦中的念頭才剛起念,那些意念便立即自行消退於內心的深部根源裡。
「你到底——!」
「即使來了十位的您,我也有自信能讓所有的您平靜下來,但我這麼做並不是為了與您們比拚能力,而是意在讓您們仔細思考,維持現階段的和平有其必要性。」
「你限制我的意念,還敢談和平?」
「是的,」那名魔法師身形雖微渺如芝麻籽,他的一雙垂眼卻猶如巍巍碩山般地堅而不摧。「若我不這麼做,恐怕整個下區的巨人神族都要動起來了吧?」
此言一出,巨人才意識到,他的視野所及之處,除了因方才那道狂風而喪失生命的生物之外,每一處角落、每一寸方地,靜謐得像是從未有過其他生物存在般,包括如那名魔法師所說,整個下區以及自己所在的酋瑟境內,頓時失去了所有同族的氣息。
「你——」巨人如鷹勾的雙睛緊盯著那個芝麻身影,雖然他的怒意和殺意無法生發,眼神上仍是沒有絲毫的退讓。
「那就這麼說定囉!」那名魔法師滿心歡喜地笑著,「即使是巨人神族,若成為整個世界的共同目標,您們也會困擾吧?相信依您們的睿智,不會希望讓整個神族處在那種窘況裡。」
巨人不屑此言地要衝駁出一句話,可他還沒來的及發上一個字音,話語權便立即被搶了過去。
「——即使有您們的『長父』在,」他輕悄悄地壓低語氣道,「也是一樣。」
這句話雖然杳如風中呢喃,巨人卻將之聽得一清二楚,隨即地,他突然咬緊牙關,全身僵如繩斷前的最後一剎那,雙手更是死命地蜷抓著椅身,彷彿他再稍稍用力個分毫,身下的石椅、連同整片山壁,便會立即應聲而碎。現在的他,並非因為受那芝麻小影的一席話而氣得沒處可發,相反地,他是因為那一句不知是無心還是無知之言,全身心皆懼怕得顫抖不已。
電光石火之間,一道轟雷之響震破了北方的天際線,眨眼間的半刻之中,只見雷光一閃,一道被雷霆包覆全身的精緻戰矛率直地刺入巨人右眼,鮮血如瀑河般自他眼眶內湧出的同時,他椎心刺骨「啊」地一聲大吼,尚未從石椅上彈起、聲音也才剛發出,忽然地,他像是意識到足以危及生命的事物來臨般,立即將整顆拳頭往自己的嘴裡塞咬,奮力地防止任何代表孱弱的氣音從指縫間流洩而出;他死命地背靠著山壁,全身更是扭成一團,反射性地要將插在右眼裡的戰矛拔出,然而手還尚未握上矛身,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何種事物般,隨即放下掙扎不定的手,接著單手蜷抱起身軀,獨自承受著矛上的雷霆竄覆身內身外。
那名魔法師靜靜地觀看這一切,也靜靜地避開崩落的山石碎塊。前方雷閃轟烈地滋滋爆響,彷彿要將那巨人硬生生地剝炸個粉碎,但不論如何的天撕地攪,那巨人又是如何地捲帶起周遭事物、企圖令所有一同陪葬,他這一潭幽谷深淵,始終都是原來平和、寧靜的模樣。
天雷勾地之間,清朗的晨光悄悄滿覆大地。
待那巨人好不容易稍歇緩和下來之時,他轉而看向北方幻藍的天際線,那條猶如代表著南方地觸與北方盡頭的國度之境、相互隔處一方的界線之中,逐漸滾白的天幕上,此時正別掛著恍若極光般的幽藍曲圓波紋。「雖然目的是達成了,」他喃喃地道,「卻不是我想要的結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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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10/07 更新
將睡眼到達酋瑟協(單)商(挑)巨人神族的過程補上,讓大家一覽這位被帕梅爾特別指名到場協助的魔法師,究竟持有什麼特別的能力,才能讓幾近無敵的光魔法師如此信賴 :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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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08/16
報告近況:近期除了工作之外(由於工作內容較為特殊,幾乎年曆上的大節日就是各種加班日,以及大節日之間不定時出現的大活動,所以能夠空下來寫作的時間也跟著不定),正著手專注於 KadoKado百萬小說創作大賞,所以如果大家在投稿的作品中發現〈光的對決〉——沒錯啦!那就是我XD
目前正在一點一點地將內文搬運到 KadoKado 去,此外,封面也由於直式的關係,更新了一張很洶湧氣派的書封圖(有點像哥神的雷射光束,個人超愛~),以及在重新檢視〈光的對決〉時,或多或少(偏多一點)塞了一些「料」進去,讓這部作品更完美,因此,如果您看到 KadoKado 裡的某些段落不太一樣,或者有了「眼睛一亮」的地方,歡迎找我舉手報告,我會很開心的^_^
最後,再幫忙宣傳一番:若有興趣的話,歡迎將您的作品投稿至這項大賞試試,9/30 截止,一來讓自己看看自己目前的功力在大海中的哪個位置(這行先練的就是勇氣R!),二來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作品曝光率,以及一覽業界目前需要的作品元素是哪幾個點;若您志在出版成書、與業界的主流出版商合作,那就更不要錯過這份觀摩兼學習兼各種益處的機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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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大家!以及我會繼續努力將後面的故事寫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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