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角與兔耳》 - 2. 夢鄉X思念

　　巴楠打從第一次醒來後便發起了連日的高燒，奧莉迪雅不得已用盡了身上的藥，然而當最後的藥效退去，巴楠便開始陷入昏迷和半睡半醒的循環。

　　他感覺自己做了很多夢，有些很不現實，有些卻如同親臨其境。有些很可怕，也有些……美好得讓他幾乎不願醒來。

　　在那些美夢中，他總是會回到尚未長開的幼年時期，每天和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妹妹愉快地成長，雖說在法諾村幾乎每人都有同父異母的姐妹，但雙胞貽是不一樣，他們之間的牽絆無人能比。

　　他原以為，自己能像另外那對深藍色頭髮的雙胞胎那般，一直陪伴自己最愛的姐妹成長，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成為數量稀缺的男性一員，被逼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

　　彷彿是倒映著他求而不得的渴望，他總是夢到離村的那天，一個同樣長著白髮紅眼的男子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並在妹妹的抽泣聲中把他硬生生拽出了村子。

　　他曾無數次想改寫夢境，比如在離村的最後一刻，他拼盡全力跑回妹妹身邊緊緊地擁抱住她，而那個原本要帶他出村的男人，則成為了他們的「父親」，一家三口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然而那終究只是夢境，虛幻的終點往往是一根帶著温度的絲線，堅定不移地將他拉出夢想的溺海。

　　接著他每次醒來，便會發現那個擁有水藍色頭髮的朵龍族，以祈禱的姿勢緊緊握住他的手，並持續向他虛弱的身體輸送以太。

　　對於她，巴楠的感情很是複雜。他有時會埋怨為什麼這個女孩總要打擾他作美夢，但同時也明白，如果她不這樣做，自己恐怕早就沉眠於那虛妄的幻海。

　　「我……醒來了。」他艱難地吐出一句，聲音卻沙啞無比，喉嚨宛如乾涸開裂的河床，單是聲帶震動帶來的痛楚便叫他苦不堪言。

　　奧莉迪雅捕捉到他的呼喚，轉面就瞧見巴楠泫然欲泣的樣子，像極了一只受欺負的紅眼小兔，可憐巴巴的表情讓人心都化了。

　　「還好嗎？又作惡夢了？」

　　她輕輕放下巴楠的手，拿起他額上早已熱透的布料，浸過放在枕邊的涼水，重新放到他光潔的額上。

　　巴楠抽抽鼻子，蹶起唇沒有回應。

　　「來，先喝點水。」奥莉迪雅小心地扶起巴楠的肩膀，讓他靠著自己，然後把杯子放到他嘴邊。

　　巴楠乖巧地抿了幾口清水，待喉嚨舒服一點後道：｢我的傷……｣

　　那時他傷重得連腸子都差點漏出來，當時他就認定自己會死，卻沒料到這樣都能被救起，感覺就特別不真實。

　　「你的傷沒有大礙，我那時拼死施展出超大型治療魔法，魔力都幾乎被搾乾了，要是這樣都救不回來，我就要把你的屍體扛回去研究。」

　　巴楠的耳朵猛然抖動了一下，表情驚恐且無辜，沒法分清她到底是認真還是在開玩笑。

　　奥莉迪雅輕笑兩聲，摸摸他的頭，說道：｢幸好你醒了，畢竟這世上還有那麼多事情可以嘗試，這樣就死去豈不可惜？｣

　　嘗試？一輩子走不出森林，只能跟隨傳統過著身不由已的生活，這樣的人生有什麼好？

　　他不置可否別開了臉，奥莉迪雅彷彿讀出他的心思，問道：「喔，所以這就是你想自殺的原因？」

　　巴楠聞言內心一驚，連忙轉頭反駁：｢我沒有！｣

　　「沒有？你當我是瞎子？你的體魄一看便知是個長年習武的人，沒有中毒反應也沒有反抗痕跡，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還能被野獸當面開腔，然後連緊急處理都不做直接躺地上等死，這還不算自殺？」

　　巴楠被說得啞口無言，現在想起也覺得自己很蠢。

　　他因為出神而小心從樹上跌落，差點壓到一只幼獸而害母獸發狂，結果就被狠狠賞了一記爪擊。躺在地上時眼見連不通人性的野獸都有母親保護，心裡無由來就泛起了一陣酸楚，愣愣地看著那一大一小的獸遠去，直到失去意識都沒想起要自救。

　　「年輕人啊，有什麼事這麼想不開？說給姐姐聽聽？」

　　奥莉迪雅故意用輕鬆揶揄的口吻試圖緩和氣氛，內心實質擔憂得要命，因為從一開始她就已經察覺到了，巴楠的求生意志很薄弱。

　　一個想要活著的人，哪怕處於再危險的境地也會用盡全力求生，而一個沒有生存意慾的人，則有可能主動放棄性命，身為一個治療師她絕不希望巴楠是後者。

　　巴楠認真地打量她片刻，臉上浮現出幾分疑惑：「妳看著，不比我大。」

　　「我不信，我都二十二歲了！」

　　朵龍族女性的外貌向來比實際年齡看上去要小，她都不知多少回被當成未成年看待了，巴楠看著也不比她大多少，所以一定是她比較年長，嗯，絕對是這樣！

　　「別小看我的眼力，我絕對比你大信不信，所以你到底多少歲？」

　　巴楠思索半晌，不太肯定地道：「二十……一……二……三？」

　　奥莉迪雅半瞄起眼睛，一臉不信地看著他。明明就長著娃娃臉，竟然跟她差不多？難道維斯族也比較耐老嗎？

　　「……嗯，總之我比你大。」

　　她擅自拍板，也懶得去猜巴楠的實際年齡，繼續問道：「好了，年齡什麼的都不是重點，現在的問題是，你遇到什麼煩惱讓你這麼想不開？」

　　問及此道，巴楠又呆住，迷濛的眼像載滿落葉的秋河，淌過眾多難以言表的複雜思緒，最終光芒落下，他歎了口氣，黯然地開口。

　　「沒了，他們……都離開了，誰都不在。」

　　奥莉迪雅眨了眨眼，輕輕皺眉問道：「他們是指……你的家人嗎？」

　　「嗯，我的父親……和我的妹妹。」

　　「我聽說維斯族的男人，幾乎一輩子都在村外流浪，是真的嗎？」

　　見巴楠點頭，奥莉迪雅卻小小歎了口氣。

　　「那畢竟是你的血親，你會想念他們是很正常的事吧。」

　　巴楠聞言，慢慢偏過眼珠，異常認真地看著奧莉迪雅問道：「就算我是男人，也一樣嗎？」

　　「嗯？」奧莉迪雅愣了愣，「那當然，你為什麼這樣問？」

　　巴楠吞吞吐吐地道：「因為……男人就該，活在村子外面，守護森林，而不是……整天想念親人，甚至想……回到村子生活。」

　　奧莉迪雅沉默了一下，內心隱約傳來刺痛，兀的便憶起以前總是無休止灌入耳邊的話。

　　這個應該那個應該，身為女孩子你就該如何如何……煩死了！

　　她想否定那些聲音，語氣不自覺添上了幾分咬牙切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框固住你的思想，你才沒有錯！」

　　巴楠微微瞪大眼睛，奥莉迪雅這番斬釘截鐵的話讓他的內心泛起了前所未有的動盪。

　　「我已經……成年了，可是，我依然很想念父親，那也是，正常的嗎？」

　　「那當然啊，那是你的血親，就算你活到八十也依然有想念親人的權利，跟成不成年有什麼關係？」

　　聞言，巴楠眨著的眼就不自覺泛起了淚光，然而他並不感到哀傷，甚至有點如釋重負。

　　「我不知道，我……總是很想念他們，我以為……是因為我太弱……」

　　「傻瓜，哪有什麼弱不弱，你充其量就是比較重感情，才沒有什麼做錯什麼。」

　　奧莉迪雅摟住巴楠的腦袋，靠著自己的頭輕輕蹭了蹭，完全把他當成小孩子般對待，而巴楠得到這難得的温柔，不由自主就想撒嬌。

　　「我想……見他們，只能在夢裡，可是，怕……醒不來。」

　　他知道自己完全沉溺在夢境會發生什麼事，他以為自己想死，但事實上，他每次都在感激奧莉迪雅願意喚醒自己。

　　「不會的，有我在呢，我可是很擅長叫醒賴床的孩子。」

　　奧莉迪雅見他開始昏昏欲睡，便輕手輕腳將他放回地面，然後幫他蓋上了小毯子。

　　「好好睡吧，這樣身體才好得快，我會陪著你，不會讓你一個人。」

　　巴楠聽話地閉上眼睛，很快就沉入了夢鄉，奧莉迪雅如同對待以前照顧的那些孩子們般，為他送上了晚安吻。

　　「祝你好夢，巴楠。」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Wi2Qjxc5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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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夢鄉X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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