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阿公住院了的消息時徐子漁正準備下班，紀亦遠難得早起來接，打算一起吃頓早餐再送他回家補眠，但徐子漁接完電話，發了將近一分鐘的呆，紀亦遠問怎麼啦，徐子漁又遲了一陣才和他說要去鄉下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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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區間車不會花太長時間，一個小時內就能到，徐子漁還小的時候經常搭，是一直到媽媽懷上了徐子庭他們家才總是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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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想過要有一天和紀亦遠一同走這段路了，可以和他說些童年回憶，他媽當時和他說了什麼，徐子漁就照抄過來。但看著一站停過一站，一些人下車了又有另一批人替補上來，他有些恍惚，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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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亦遠坐在他旁邊，沒看手機，就瞪著對面窗戶發呆，偶爾盯腳尖，偶爾再看看停站時敞著的門。徐子漁看得出來火車晃得他有點睏，他晃了晃握著的手，「瞇一下，還有好幾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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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亦遠搖頭，空著的那隻手沒動，用扣在徐子漁掌心裡的指尖碰了幾下手背，說：「你睡吧，到了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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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漁笑了一下，依言闔上眼皮卻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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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說阿公是在市場買菜時突然暈倒的，袋子裡的雞蛋碎了，水果也滾了出來。情況不算樂觀，但大伯沒在電話裡多說些什麼，語氣甚至只是為通知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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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對方的舉動，他們一家三口被阿公不問是非地推了一把，任誰都會認為能再不見到會更合適。但老實說徐子漁沒有憤慨很久，也許是在他那個年紀壓根也不清楚那件事有多嚴重，而再長大點，他就不信了人的靈魂會甘願困在一個小櫃子裡或者一片泥土底下。他爸可以在空氣的四處，但不會在那，所以阿公究竟將他爸帶去哪了，他從來沒有糾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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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頭有點重，腳步有點輕。時隔十多年未見，他和阿公都很慘，他沒法再同小時候那般牽著爸媽的手，挨罵了還有家長能作靠山，阿公也沒有當年威風，扣到頂的襯衫換成了病服，褲子底下還套著尿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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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瘦了很多，臉頰兩側向內凹陷，徐子漁看見了險些沒認出來，但阿公大概也是，他的孫子比起當年高出太多，肩膀長開了，嬰兒肥也從臉上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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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孫倆互瞪著眼睛好一會，誰都沒開口說話，徐子漁率先敗下陣來，將目光移開，投到了擱在床頭櫃上的保鮮盒，裡頭放著氧化發黃的蘋果，其中一瓣被咬了一角。他突然有些想紀亦遠了，對方總是討人喜歡，或許能緩解眼下尷尬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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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紀亦遠沒進房，他說阿公身體不好，不知道對同性戀什麼看法，要是第一面變成了最後一面，他肯定要做一輩子的惡夢。徐子漁不強迫他，在走廊和他牽了幾分鐘的手，告訴他自己很快就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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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仔長大了。」阿公嘆了口氣，突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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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徐子漁先是點頭，注意到阿公已經沒再看自己才又應聲，「我來的一路上都在想要和您說什麼，但沒有想出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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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的狀況您應該不關心，就不說了。」他始終站在門邊，病房不大，比紀亦遠的租屋處還要小，徐子漁看向緊閉的窗戶，心裡思考是否因為它才令自己稍微感覺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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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阿公，我認識了一個人，他今天也陪我來了。他拉我一把的時候我經常想到小時候水災特別嚴重的那次，因為他的體溫很高，和阿公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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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只聽著沒說話，過了一會才轉過頭問：「怎麼不叫他也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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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男孩子。」徐子漁笑了下，「怕你生氣，血壓再升上去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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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也還是告訴我了。」阿公扯了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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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怕你生氣。」徐子漁說，「小時候怕，長大以後就不怕了，膽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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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亦遠才看了弱智遊戲內的第三回廣告，徐子漁就從病房裡出來，他隨即起身去問爺爺的身體狀況，徐子漁沒立刻回答，就牽著他往電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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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往往的人多，小孩童言無忌，將一半的身子躲在媽媽身後，指著他們相握的掌心說羞羞臉。徐子漁沒理，但餘光看見紀亦遠朝著孩子咧嘴，很故意的模樣，他也忍不住笑，繃著的臉放鬆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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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告訴我他把我爸放在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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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紀亦遠話說出口了才後悔，捂臉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好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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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到了，徐子漁拉著他進去，沒等那對母子，用力地摁下關門，「因為我和他說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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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紀亦遠瞪大眼睛，抿著嘴掙扎了幾秒，「我和你爸有什麼關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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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關聯。」徐子漁笑，「就是我和阿公說不帶你看看他是怕他一不小心氣到吐血，然後他就讓我去見我爸，反正他已經死了，風險直接降到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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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亦遠沒有跟著傻樂，有些笑話能用來自嘲，對別人而言卻有些刺骨的痛，徐子漁用兩隻手攏住他的臉，說：「沒關係，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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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並不是土葬，火燒成了一罈灰，放在地下室的靈骨塔裡。徐子漁想和紀亦遠說這是他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在此之前他還以為會像電影裡演的那樣，要提一桶水去澆墳，要帶酒帶食物，條件允許的話還會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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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轉過了頭，發現紀亦遠閉著眼睛，雙手合十。徐子漁盯著愣了好一陣，等離開了他才問紀亦遠剛剛和他爸爸都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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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他是因為和你們分開了，找不到你，才沒能保護妹妹和媽媽。」紀亦遠說，「現在找到你了，我請他把你守護得好好的。當然平常是我會保護你，但是有些事情還是攸關一點運氣，所以得靠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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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漁點了點頭，「我其實不太信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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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嘛，就是說一說，萬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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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但是我是說，我不覺得我爸還在。」徐子漁在車站前的販賣機投了一瓶水，擰開了先遞給紀亦遠才自己喝了幾口，「如果按照習俗，頭七會回家，那再之後應該就要走了，投胎變成別人家的小孩、寵物，或是路邊的一顆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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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亦遠看他，又看時刻表，「那你剛剛什麼都沒有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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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答案會是肯定的，但徐子漁倒搖了頭，「我和他說如果能做到的話，幫我在天堂留個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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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麼說完，紀亦遠就轉過身抱住了他，雙手從他的脖子及肩膀圈過，頭髮擦在耳邊，徐子漁被搔得有些癢，還又感覺呼吸困難了，不過這次是因為紀亦遠抱得太緊了，像要將他揉進自己的心臟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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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車沒有來的時候那麼多人，一截車廂裡除了他們只有戴著耳機埋首看書的一位女生。他們早早地出門，去了醫院又去見了他爸，竟然只花了不過三個小時，徐子漁問紀亦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完飯再回去，紀亦遠搖頭，說自己不想多留在這裡。徐子漁看了他一眼，將手握得更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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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想，這裡並不算他的家鄉，沒有近鄉情怯也沒有特別留念。和他爸久違地見上一面，不是為著打聲招呼，而是說再見，徐子漁想，他應該從此把過去拋在身後了，應該要向前，要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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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除了我媽媽都見過了，什麼時候帶我見你的家人？」徐子漁半開玩笑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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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都好久沒有回去啦。」紀亦遠瞇起眼睛，接著打開手機的內建日曆，真的在思考什麼時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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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漁看著，覺得現在說是開玩笑的似乎會很掃興，挑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問：「你回家的時候泡泡會出門迎接嗎？我沒有養過寵物，一直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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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小狗，紀亦遠就開心了，連點了好幾個頭，「會，以前下課回家第一件事是帶泡泡出門跑一圈，牠很聰明，遇到鄰居會自動撒嬌，吃飽了再回家，省了好多狗糧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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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幾年不會了，老了就懶，都在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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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漁笑，「能一直躺著，我也想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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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不一樣，小狗沒有煩惱，只要吃吃喝喝，跑一跑跳一跳，然後睡覺，每天都一樣。」紀亦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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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不是小狗，怎麼知道牠們沒有煩惱。」徐子漁忍不住逗人，看紀亦遠愣著不知如何反駁很有趣。他向後仰，頭靠在玻璃窗上，跟著列車一震又一震地，「下輩子我也做你的小狗吧，可以叫毛毛或者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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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亦遠思考了一下可行性，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靠上他的肩膀，打了個哈欠後闔起眼皮，說：「那你就不會有煩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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