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漁的吉他是真的玩得好，他媽也肯花錢讓他持續接受指導，不埋沒了他的天賦，於是他每天放學後先接了徐子庭回家，再到老師那學上一小時，之後再回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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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全家的生活在慢慢走回正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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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上高中那年，徐子漁吃上了一頓特別好的，要穿襯衫，要把衣服下擺扎進褲子裡，桌上擺了三四副餐具，連喝水用的玻璃杯都有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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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媽昨晚買的樂透中了頭獎，是她交的男朋友請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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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是便當店的常客，做什麼工作徐子漁從來沒仔細聽，只知道有司機專門接送，還有個人專屬的辦公室。徐子漁不反感他媽媽開始一段新的戀情，畢竟她還年輕，沒必要因為帶著兩個孩子就將後半輩子全賠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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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徐子庭不是。她還小，世界裝不了太多陌生人，上小學的第一天在哭，第二天還在哭，早上徐子漁送她進教室，她依舊抓皺了她哥的制服襯衫，說自己撕不開雙面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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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最初媽媽介紹蔣叔叔給她時，她不要糖果玩具，她要爸爸。但是誰能給她啊，徐子漁還沒走到巷子口，就聽見徐子庭的聲音，哭得撕心裂肺的，要不是認得那是自己妹妹，他都差點報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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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近一年的相處讓他們的關係變得和諧，她經常對蔣叔叔笑了，願意把小手讓他握著，也願意接受遞到面前的奶油蛋糕。徐子漁嘴上嫌棄他妹和大多數女性一樣物質，心裡其實還是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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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沒有想過，故事不翻到最後就永遠不會知道結局走向，他從未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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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徐子漁接到電話時，他才剛領完貨，他並不經常網購所以能輕易猜到紙盒裡裝著的是什麼，徐子庭的生日就在週末，他拒絕了系上聚餐，提前訂了車票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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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他妹的感情一直很好，之前他猜到離家當天徐子庭會哭就沒讓家人送，自己叫了計程車到車站，結果在車上就接到了他妹撥的視訊電話，估計是剛睡醒，眼角還沾著眼屎就趕著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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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剛開學那一個月電話基本沒斷過，最一開始甚至被室友誤會有穩定交往的女友，好奇拉了一邊耳機過來聽才信了真是親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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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徐子漁玩得好的都知道他寵妹妹，一聽他要回家給人慶祝生日就集體掏一掏口袋，湊出了兩百塊錢讓徐子漁轉達這是哥哥們的一點小心意，要是成年了想談戀愛了，不妨可以考慮下還單身的他們，徐子漁說滾吧，我妹想吃的火鍋低消都不只兩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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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打算好了，這次坐火車回去，車站附近有間她和媽媽都愛吃的泡芙，能買幾顆然後順便看看店裡賣不賣蛋糕，嗜甜的也就徐子庭一個，用不著挑大的買，足夠插上蠟燭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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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還沒等到去車站的那班公車，媽媽的電話打了過來，卻是舅媽打的，她說話時在發抖，像要很用力地呼吸才能把一句話說得通順。她告訴徐子漁，妹妹剛從手術室出來。還說，醫生說她下半輩子大概都得仰賴人工肛門過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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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漁不知道自己如何熬過漫長的兩個小時車程，連行李都差點忘了拿，還是前座的乘客提醒了他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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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知道，是他繼父做的，那個慈眉善目、溫文儒雅的蔣叔叔。據說警察趕到現場時他沒有掙扎，瞪著眼睛認命被帶走，但他也同樣地，沒有道歉，啞巴似的，嘴巴張半天，半個字都沒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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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漁攥著拳頭想，他就裝吧，只要良心沒有徹底被狗吞了就有開口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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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狗吃得完全，甚至顯擺地拉了坨屎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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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法院內，聽著律師以長期食用精神藥物導致狀況異常一說詞企圖說服法官，聽了前半句，後半句從右耳進到腦子裡，震得耳鳴頭痛，忽地一時間什麼也聽不見了，等回過神來，那個人渣早已得到了不該存在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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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漁看見他媽媽崩潰著大哭，捂著臉的手掌擋不住眼淚只制住了聲音，那個男人也在哭，一面說著對不起一面流著淚。徐子漁哭不出來，他覺得噁心想吐，還覺得憤怒，但他卻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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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他回家之前，好消息很多，比方他不只準備了一份禮物要給徐子庭，寵物醫院聯絡他小狗恢復得不錯，再過兩天就能夠接回家，徐子漁救了一條小流浪狗，他打算請牠陪著他妹度過漫長的學校生活。還有他的期中作業，教授對他大為讚賞，不停地誇讚這是他近幾年帶的學生裡最傑出的一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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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些好事似乎不足以支撐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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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常覺得不公平，很常，很常。」徐子漁說，他輕輕攥著紀亦遠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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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妹不再健康，身心狀況都很糟糕，十多歲的身體裝進了三四歲的小孩。於是徐子漁休了學，一天打兩三份工，用那些薪水去擔房租、醫藥費以及生活上的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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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他還堅信不會再更糟，直到他媽媽企圖帶著徐子庭自殺，一罐安眠藥分成兩份，一份混在果汁裡讓妹妹配著餅乾吃下肚，另一份自己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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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枕頭邊就放著遺書和存摺，信紙的內容不多，三行字，沒有落款，筆跡也很潦草。要不是徐子庭抿了一口感覺味道奇怪就偷偷倒進馬桶裡，徐子漁下班了回到家，連涼透了的晚餐都不會有，只有更唏噓的悲劇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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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現在，那一晚的畫面仍舊蜷縮在他的記憶裡——他媽躺在病床上，身邊是嗡嗡響的洗胃儀器，他妹瞪著圓眼睛發呆，鞋子都沒穿——它不是腫瘤，不會萎縮不會癒合，更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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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亦遠之前問他為什麼現在不彈吉他了，徐子漁回答不出來，或者說他並不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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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用自己最熱愛的那把吉他去換下個月的房租，可即便保養得再好，估出的金額依舊不達一半。當時徐子漁攥著拳頭忍到離開了樂器行，在便利商店買了瓶比普通礦泉水貴上幾塊的檸檬汁，想要欺騙自己是因為太酸了，鼻尖也才跟著發酸，但強裝了很久的鎮定和從容卻依然瓦解得乾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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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很好的人，徐子漁說，他選擇將自己的親人藏在太陽的陰暗面，不為別的，就因為他能夠理解他媽媽的自責，卻無法不痛恨她曾經打算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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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壞人，這是客觀的事實，紀亦遠卻只是就著被握住的手晃了兩下，帶徐子漁離開醫院，坐了最先進站的一輛公車，有人按鈴了就跟著下車，最後走了幾十步路，在一間小吃店停下，點了最普通的乾麵和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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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用餐時段，店裡顧客只有他們，老闆很快把麵煮好，又坐回了電視前。紀亦遠撐著下巴一起看了幾分鐘，劇裡演到最狗血的橋段，荒謬又搞笑，徐子漁捏了捏他的手，問他不是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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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啊，點給你吃的。」紀亦遠把頭轉了回來，說：「剛剛抱你，覺得你好像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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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看徐子漁一臉茫然，紀亦遠也捏了他的手，「媽媽現在都住醫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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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只是前陣子跌倒傷到腿了。」徐子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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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亦遠點點頭，「我還沒有看見你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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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徐子漁問看見了要幹嘛，他又接著開口，語氣像是真的很可惜一樣，「你媽媽應該會很喜歡我，畢竟她兒子第一眼就喜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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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漁愣了一下，然後笑了，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問：「剛剛嚇到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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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亦遠先是搖頭又點頭，「你流鼻血的時候嚇到了，畢竟才剛說完可以陪我八十年你就流血了，感覺我說錯話了，不該那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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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漁用筷子在麵條間隙裡攪和，放了一會麵已經坨了，他不太想吃卻還是夾起來放進嘴裡。他不知道紀亦遠當時站得距離多遠，現在提起了才想到要是他閃過了熱水壺但是砸到了紀亦遠身上怎麼辦，身上沒幾兩肉，撞在骨頭上一定會瘀青，一定會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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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比想像中得油，一股油膩卡在喉嚨，總感覺反胃，徐子漁嘆了口氣，「對不起啊，嚇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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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亦遠看他，又扭過頭看了眼麵店老闆，確定人正專心一致地盯著電視，他才湊近，閉著眼睛瞎矇，最後嘴唇落到了徐子漁的下巴。沒成功偷腥，他並不懊惱，「我覺得去定義好壞很難，扶老人過馬路是件好事，但要是對方根本沒要過，浪費了三分鐘多走了十幾步路，那就會變成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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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漁，我沒看見你做了多壞的事，我只知道你盡了全力在照顧自己的家人。」紀亦遠說，「你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你是我的徐子漁，是很溫柔的人。」1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peeMfzyvj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