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裡,怎麼樣?」艾斯諾指著畫在地圖上,一間座落在港邊的酒吧問道。
「餘溫酒吧(The Remaining Heat)?」古拉迪看了一眼那男孩所指的地方。不久前,他試著徵求他的同意,打算託他聯繫在背後謀劃這一切的幕後主使——那名派他前來滲透這艘船的對象,期望彼此能見上一面。如果那人想得出如此大膽的計畫,也許能助他一同對抗麥達爾。
「嗯,也許我說的不夠清楚……」
「人很、很多,很安、安全。」艾斯諾用他一貫結巴的聲音開口。「威利,他是那、那裡的老闆,威利認、認得我。」
「不……我的意思是,我希望能找個安靜一點的地方。」
「我可、可以請他給我、我們一間包廂。」
古拉迪露出哭笑不得的臉。「你真的很喜歡那間酒吧對不對?」
「全、全港區最、最棒的啤酒。」艾斯諾再次強調,同時用手指敲了敲標示在地圖上的位置。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就更沒有理由選在那個地方會面,孩子。」古拉迪朝他微笑。「你的提議很誘人,不過要是那地方真的這麼棒,表示有很高的機率會在靠港的時候撞見船上的水手。」他對他解釋,就像他一開始向他解釋為什麼不直接邀請對方上船一樣。「他們並不是所有人都曉得我的身份,被人看到我跟陌生對象打交道可能會引發……多餘的討論。」
「你能了解我所說的嗎,孩子?」他看著他難掩失望地垂下頭。
他想要討好我,想要證明他的價值。古拉迪心想。但這是沒有必要的。
打從展開這場「號召」開始,他便不斷目睹相同的狀況在眼前上演。然而對他們揭露真相是他的責任,而非樹立權威的手段。偏偏他需要他們的信任來開始這一切,他們越理解他,就越會察覺他的不同之處。他們也會開始意識到他的所言、所行,以及所有他給出的承諾,都是在自己走上一段不容饒恕的人生之後,最接近救贖的東西。
一旦他們開始信任他,便會聽從他的指點、便會敬重他,直到最後——崇拜。
十個循環以前,他因為拒絕人們的膜拜而離開漥都這片土地。因為那些人做了跟他現在的追隨者相同的事情:奉他為神。
古拉迪忍不住捏緊雙眼,那從來就不是他的目的,也不是他所樂見的現象。不過……儘管經歷漫長漂泊後重歸故土,他已不打算再次拋下那曾令自己抗拒不已的重任,因為無論如何,這都將是他最後一次必須這麼做。為了端正被他兄長所弄斜的天秤,他必須借助眾人的力量。他才是需要仰賴他們的人。
「你們的藏身處呢?」片刻後,古拉迪轉而問道。「你們的藏身處也在維托克港附近對吧?」
艾斯諾開口,臉上的表情卻很掙扎。「……我、我沒辦法讓、讓你知道在哪裡?」
「嗯……」古拉迪馬上猜到原因。「你的頭兒,他要你別太信任我,對吧?」他沒有向他索求答覆,而是把那男孩的沉默當作答案。
「那這裡怎麼樣?」他彎下腰,指向一塊被劃入港口範圍的灰色區域。
「西、西碼頭?」艾斯諾的視線掃過他手指所比的地方。
西碼頭不像東埠繁忙,很適合用來安排夜間會面。
「如果我沒記錯,那一帶有不少倉庫。也許我可以事先派人去看一下,物色合適的地點。我想那些倉庫的主人不會介意。當然,我們不會破壞任何裡頭的東西。」古拉迪給出承諾。不過他會對那地方熟悉是因為隸屬漢彌爾頓船舶工業(Hamilton Shipbuilding Corp.)的船塢也在裡,那是古拉迪先前任職的公司。
不久之前,他在那間舊船塢裡接受了他的歸順。
「不、不行。」艾斯諾的頭搖得很厲害。同時,幾絲擔憂在那張青澀的臉龐浮現。「麥達、麥達爾的倉、倉庫,也在那裡。」
「你是指那一區也有他的地盤?」古拉迪用一手摩娑著下巴的短鬍子。「你有多確定這件事,孩子?」
「我去、去過那個地方。」
「好吧,那麼我們還有什麼選項?」長髮男子嘆口氣,再度檢視起港口周邊的街道和地標。「嗯……如果我們不在港口附近進行會面,而是在這裡——」他說著,指尖探向地圖的另一邊,另一大塊鄰近港口的區域。
「如果我們不要就近,而是避開整個港區,把會面的地點選在羅森南半島?」他問道。
艾斯諾低頭端詳他所說的地方,似乎也認為這是個可行的方法。羅森南半島就在港區隔壁,兩者其實沒有差距太遠。加上過了下班時間後,那裡幾乎不會有太多人煙,有些街區甚至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確實很理想,而且……他一邊思考,一邊用雙手挪動整張地圖,像是在尋找什麼。很快,他的手在一條街道旁的位置停下。然而,他所指出的地點沒有任何標示,只有一個一個,用來示意建物存在的矩形色塊。
「這、這裡。」
「那裡有什麼?」古拉迪皺起眉頭。他對港口以外是全然地末陌生,儘管漥都確實是他的出生之地,他所熟悉的人事景物早已面目全非。
「大、大霹靂(Big Bang)。」艾斯諾眨眨眼,手指仍壓在地圖上。
「唉,孩子。這不會又是另一間酒吧?」古拉迪讀著寫在被他指出的街道中央,一行細小的文字——布崙街。
「撞、撞球……」
「撞球館?」
「結、結束營、營業。」男孩急著說明。「沒、沒有人在那、那裡。」
廢棄的撞球館。古拉迪在內心思考起可能性。他們也許會沒辦法坐下來好好談話,不過那裡會有足夠的空間,倘若那地方真的如他所說已經完全荒廢。
「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他好奇地問道。
「工、工作。」男孩簡短答道。
「你在那裡上過班?正當的工作?」古拉迪不禁追問,頓時被他的回答激起興趣。
艾斯諾撇過頭,顯得有些心虛。「不是正、正當的工作。」他承認。「賭、賭場,在地下室。」
「拿撞球館當成掩飾的地下賭場。」古拉迪把他給出的資訊湊在一塊兒,做出總結。有意思。他心想。這種經營方式也可能意味隱藏的房間、暗門,以及隱密的逃生通道。他可以先選在那個地方進行會面,爾後,倘若他需要一個設在城裡的臨時據點或行動中心,他的候選名單上已經有了一筆。
「那裡為什麼沒再繼續經營下去?」
「生意越、越來越難、難做。」
「客人變少?」
「因為幫、幫派。」艾斯諾點點頭。「幫派會、會來鬧、鬧事。」
「所以那地方從來就沒有曝光過?我的意思是……」古拉迪想了一下,接著換個方式問:「你在那裡工作的期間,見過警察找上門嗎?」
男孩回想。「只……只在樓、樓上。」
「所以他們從沒查到賭場裡頭去?」
「我們藏、藏得很、很好。」艾斯諾說道,臉色卻和嘴裡的字句對不上。他並不對此感到自豪,反而閃爍其詞,像是名被老師逼著承認錯誤的學生。
古拉迪打量說話的人,瞬間看出他試圖藏起的情緒。「你不需要介意讓我知道過往,孩子。無論你曾經做過什麼,都不會改變我對你的態度。」他伸出手說道,手掌輕輕按在他肩上。
「在你願意接受歸順的那一刻,你所虧欠的債務便已償還。在我眼裡,你們都是煥然一新的存在。」
他繼續注視他因為自己的話而變得安心、踏實的雙眼。
「現在,我希望你幫我稍個訊息給派你來的人。告訴他,如果他願意和我見面。兩週後的星期天晚上,我會在那間撞球館等待。」
艾斯諾回應他的眼神點點頭,然後從桌旁起身,必恭必敬地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