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鬼鬼祟祟地爬上一截防火梯,她應該沒弄錯地點。不過既然已經浪費了大半個晚上在扮偵探,多花一點時間追根究柢似乎也沒什麼損失。畢竟,她都來了,跨越了快要半個行政區從維托克港一路繞至羅森南半島。
她不知道那張便條紙上的名字代表什麼,抑或那行住址,不過從她順藤摸瓜的結果來看,那恐怕是某個人的家,跟她當初猜想的一樣。真正的問題是:為什麼寫了他姓名和住家地址的便條紙會出現在相隔十萬八千里的一座港口船塢內?
當然如果論結果來看,那麼可能的答案會有數千種,而霏相信自己正在接近其中一個。她拉了眼前的窗子一下,發現那扇窗是鎖的,不禁咒罵一聲。她總覺得今晚的運氣特別背。
那間公寓內的內部沒透出半點光,而她能看到蓋在布簾之下的窗鎖就在眼前,和她僅隔一層玻璃。她沒有鑰匙,沒辦法從正門進入,然而多數人通常不會在夜晚把那個位置的窗戶鎖死緊閉,除非外出。
霏忍不住把臉貼到玻璃上,試圖窺探室內的環境。太暗了……她心想。縱使夜視力極佳的動物,也無法在任何一點微弱的光源都沒有的前提下見物。
她可以賭一把,直接弄碎那面玻璃,不過如果她猜錯了,事情可能會完全走樣。不……她是一名幻形,不是宵小。那麼做和她一直以來所秉持的理念背道而馳。再說迫使她登門拜訪的理由不過是為了解答疑慮,不是尋求刺激。如果可以不破壞任何東西就達到目的,她絕對會那麼做。
她蹲在那扇窗戶外頭,閉上眼,額頭靠向玻璃。卡辛朵教她怎麼正確地使喚一個人,她還沒什麼機會練習那項技巧,不過如果對象是她的同類,也許不必這麼麻煩。她沒辦法感應到牠們在哪裡,但不要緊,她曉得那些小東西肯定在附近——天花板、牆角、煙囪、排水孔……
一段時間過後,一張灰濛濛的臉從窗簾下方探出頭——一隻成年的鏃首壁虎。
第一名自願者。
霏微笑,隔著玻璃跟牠以眼神短暫交流。小傢伙敏捷地搖頭擺尾,下顎肌肉活力十足地收縮著,像是名正在暖身的選手。
她繼續等待,更多壁虎冒了出來,一隻接著一隻,攀爬、聚集在那扇玻璃的內側,像是某種動物間的神祕集會。霏一直等到牠們簇擁彼此的身影黑壓壓地佔據了三分之一的窗戶,才下達第二道指令。
啪——
一隻壁虎射出細長的舌頭,纏住窗鎖的卡榫頭,第二隻有樣學樣地跟了上去,然後是第三隻,第四隻……
當所有壁虎的舌頭都黏到那只卡榫後,霏開始擔心她召集過來的幫手也許還不夠多,接著,其中一隻壁虎腳下一滑,消失在窗溝下方,而牠的舌頭在脫離目標的瞬間,終於使它應聲鬆動。
喀啦——
那道鎖成功地在她面前被扳開,然後是那些壁虎的舌頭胡亂彈向彼此,打結成一團的滑稽畫面。霏在外頭笑出聲,她用手指輕敲玻璃,小心翼翼地把牠們都趕離窗邊後才拉開那扇窗,溜進公寓。
她一進到室內便知屋內沒有半個人,不是那種人去樓空的荒廢,而是屋主久出未歸。因為是裡頭的霉味重得嚇人,空氣也不流通,混雜著東西開始毀壞的淡淡陳腐,不至於刺鼻,卻很難忽略。
霏以半摸索的方式找到一只牆上的開關,她試了一下,發現那是玄關燈的開關——電還在,不過可能隨時會中斷,因為她在門內的地板上找到了幾封催繳電費的信件。收件人則和便條紙上的名字一致——古拉迪.史坦頓。
他一個人住?還是有其他家人?
她一邊納悶著,一邊抓起信件瞄了幾眼,但沒有刻意把信拆開去讀裡面的內容。儘管按照現場的狀況來判斷,她不認為屋主會在短時間內回來。
霏轉身,在玄關附近找到了更多開關。她把公寓內部的燈光一一點亮,那是一間兩房一廳的公寓,臥室和客廳打通,整個空間顯得很寬敞,而她爬進來的那扇窗子正好正對門口。
她環視公寓的內部,腦中不禁閃過某些錯覺。她想起自己和奈恩第一次逮到西奧的地點,總覺得那間公寓和古拉迪的住處有些相像,並非內部的格局和裝潢,而是……氛圍,好似它們都是基於某種含意而存在,或因為相同的原因而被擱置。
西奧拒絕承認他們闖入的地方是個安全屋。他說那是某人的家,那些地方都曾經屬於某人。
曾經屬於某個人。霏思索。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朝客廳的方向走去,檢視被擺在透明矮几上的一疊疊雜誌和報紙,從那些東西著手找起線索並不是很理想。不過她推測古拉迪大概是個黑手或技師之類的,因為雜誌裡頭的內容盡是和五金製造、機械或金屬加工有關的題材,對她而言都是十分乏味的東西。
霏只是意興闌珊地翻了幾頁之後便將它們放回原位。她的視線掃過前方的電視櫃,一台尺寸驚人的電視被夾在兩具直立式的揚聲器中間,下方則擺了一些居家用的影音設備,除此之外沒什麼值得一看的東西。
她離開客廳,鎖定古拉迪的床鋪。一間昏暗的書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就藏在臥室隔壁的空間裡。那兒的燈控是獨立的,她走進書房,扳動門邊的開關,房間瞬間亮起——她猜對了,一件印有職稱的工作服就這麼掛在半開的衣櫃門上。
很顯然,古拉迪是一名船舶工程師,而他的書桌……嚴格上來說那並不是桌子,而是一張製圖桌。霏好奇地打量壓在桌上的幾張草稿和複寫紙,她沒見過紙上的東西,像是一座由許多分散的鐵片搭建起來的尖塔,底部則是一個圓形的……池子?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不過它的底座看上去很接近一座沒有中島的噴泉。霏歪過頭,赫然留意到桌邊,一份被掛在牆上的月曆。奇怪的是,那份月曆仍停留在上一個月份,上頭密密麻麻地佈滿許多細小、工整的文字。霏往前翻,發現那些是行程,而且多數都是例行性的行程,譬如寫在每週五的「懷舊電影」、寫在每週三的「陪溫妮散步」,還有……
她頓時瞪大眼,因為那份日曆的每個週末都被寫下了「脫皮日」三個字,意味古拉迪很可能也是一名幻形,而且是一名沒有使用任何動物基因來延長壽命的幻形。因為一名幻形在維持初形狀態下,會不斷進入脫皮週期,時間正好就是一週左右。
不過……霏迅速翻到日曆的最後,古拉迪的行程僅排到上個月的某一個時間點,正好就是他本來會寫上「脫皮日」的地方。只是他沒這麼寫,而是把那一個週末以鮮豔的紅色圈了起來,改為寫下「昇華日(Ascension Day)」。
昇華日?霏忍不住皺起眉頭,光憑那個字眼實在很難猜出什麼頭緒,不過那一週的日程表也都透露出不太尋常的味道——把拼圖完成、吃一次城裡那間貴死人的餐廳、跟「買一束玫瑰送給山姆」,以及「最後一次家庭聚會」,而在那一條行程下方則被他用更小的字體寫下:記得把溫妮交給母親。
那些訊息無論怎麼看都像是……
就在她看得正出神的時候,一道悶沉的巨響隔著外頭的雨傳來,聲似雷鳴。然而霏知道那不是雷鳴,因為漥都的晚潮從來就不曾伴隨著打雷。
她立刻衝出房間——那不是雷,而是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