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記得自己衝出那間撞球館之後又折返了回去,因為他馬上就聽到吼叫從裡頭傳來。他回到門邊,停在門外,試著辨認自己聽到了什麼。
他以為又是那小子不亦樂乎地在扮演一人分飾二角的戲碼,詭異的是,他確實聽到了朱利安以外人聲,而且說話者不只一個。他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從那裡冒出來,他們為何能夠躲過他的眼睛?
難道……就像不久前那名和朱利安爆發衝突的毒販一樣,都是那小子瞞著他,私下偷偷往來的一些雞鳴狗盜。
他曾經這麼懷疑過,偏偏眼前的狀況又再一次說服他應該相信當初那份直覺。難不成他真的被那小子當白痴耍了這麼久?而他拒絕跟自己同行的理由就只是為了等他離開,好和那些藏在房間某處的同伴暗通款曲?
傑克還記得。
他還記得自己正要衝進那扇門的時候,槍聲就響起了,伴隨一連串打鬥聲。他記得自己在那一刻遲疑了。他的手停在空中,始終沒有把那扇門推開。
他怕了嗎?不……他在幹了一、二十年的警察後早已學會跟恐懼相處。他只是單純地,決定不再插手。
傑克仍記得自己的良心在那一刻天人交戰,可惜那個想法實在太過誘人:一旦爆發衝突,任何一方都有可能在過程中犧牲。
他知道在羅森南區這種地方,一名巡邏員警在執法過程中殉職一點兒也不稀奇;他也知道自己並沒有將他推入火坑,因為堅持單獨行動的人始終是他自己。
他一直看那小子不順眼,而他竟如此善解人意,心急如焚地要葬送自己的人生。
所以傑克靜靜站在那扇門外,用他的不作為,去和那個應當挺身而出的自己妥協。然而他很快就目睹一個駭人、形如獵鷹一般的身影撞出那間屋子的天花板。那東西拍著一對不可思議巨大的翅膀,朝遠處的天空飛去。
他在看見那東西的當下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站在那個道德抉擇的交叉點,而他選了會讓自己遺憾終生的那一邊。那些無稽之談、都市傳說,那些被他認為是空穴來風的故事,從來就不是虛構的。同時,那小子也沒有瞎編自己碰上幻形的故事。
傑克重重撞開門,即便他深知為時已晚。撞球館裡頭一片死寂,只有一個微弱的呻吟聲從地板傳來。他舉起手電筒,奔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見朱利安——那男孩憔悴的身影倒在地上,而他的胸前有一個被鳥喙啄出來的大洞。
「不……」傑克抱起他。「噢,朱利安……小子,對不起。」
「你看……」朱利安躺在他懷中,鮮血從胸口的空洞湧出。
「不……」
「你看,我的心也沒了。」朱利安微笑。「我們現在一樣了,搭檔。」
「不……不、不……」
「不——」傑克大叫著從椅背上彈起,發現自己全身濕透。他喘口氣,看了擺在副駕駛座上的牛皮紙袋一眼。這個時間點,他其實不該出現在這裡,不過白天才找得到霍布斯頓那老古板。而且是接近中午的時候。
他看了一眼手錶,卻認自己沒有在車上打盹太久,隨後抓起牛皮紙袋走下他開進警局停車場的那輛雪斯特(Shaster),那不是巡邏車,而是他自己的坐駕。他也沒穿制服,身上只套了一件夾克就出門了,這幾天他一直睡不好。
傑克從警局的後門進到建築物裡頭,幾個看見他的值班同僚跟他打了招呼,但沒有人攔他。他一路穿過辦公大廳,注意到亂成一團的現場,一小群人拿著筆記本跑向其中一間簡報室。他忽略他們,來到霍布斯頓局長的辦公室門外。他沒敲門,而是直接走進去。
「我現在沒空!」戴著眼鏡的忙碌身影在桌前埋頭書寫。
「放心,這不會浪費你太多時間。」
「傑克?」他抬起頭,卻看見他把一袋牛皮紙袋重重放到桌上。「這是什麼意思?」
「所有東西都在裡面。」傑克輕描淡寫地說道。「我的波塔克、警徽、識別證、臂章,加上一些之前發下來的雜物,還有需要我填的文件。」
霍布斯頓局長愣了一下。「你是在跟我說你打算在我最需要人手的時候丟下這些一走了之?」
「抱歉,我知道時機不對。」
「我需要你幫忙找到朱利安那孩子,傑克。」霍布斯頓局長用手指敲著桌面說道。「現在不是灰心喪志的時候!」
傑克嘆口氣,想起剛才那場夢。夢的結局雖然沒有成真,過程卻和事實相去不遠——他慢了一步。他在看見那頭怪物飛出屋頂後並沒有直接闖進去,而是逃回警車,等到自己完全冷靜下來。可惜當他準備好再回頭去瞧一眼,卻什麼都沒找到,只有一攤黏糊糊的東西殘留在地上。
他讓那小子失望了,在他最需要他的時候。
傑克轉身,沒有理會霍布斯頓局長的挽留。「找其他人去幫你的忙。」
「……什麼?」他盯著他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去,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傑克在門邊回頭,瞅了他一眼。
「那些夠格別上警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