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父親不應該是孩子祟拜和模仿的對象嗎?師弟卻說不想成為他的父親……
夜蘭知道,其實彼此都不了解對方的過去,不了解亦能相識,這可謂是「緣」吧,不問過去,不問身分,不問貴賤,只是輕輕問君一句,你在嗎?
夜蘭吃痛,手指緊緊抓著廂壁,低喘著道:「師弟,有我在看著你,你覺得你會變成那樣嗎?難道我很廢嗎?連個師弟也管不了?」
「如果真的變那麼了,你怎麼辦?」再咬一口。
夜蘭悶哼著:「那我就不要你了,所以你要努力成為我需要你的樣子。」
努力成為我需要你的樣子。
「師兄,好想吃掉你,怎樣辦?」白月的臉蹭了蹭夜蘭的褲襠,白月慢悠悠地說:「若我成了需要你的樣子,你不要我時,那我就一文不值了,師兄真是一條退路也不留給我。」
像小狗撒尿霸佔地盤一樣,在他身上刻下自己的印記,證明他是自己的人。
夜蘭:「慢點,要是被人發現了我就宰了你。」
馬車碾過石屑,搖搖晃晃。
夜蘭覺得師弟兩個侍從,一個比他還要沉默,一個不像侍從,反而像是來生事的,便好奇一問:「師弟,雖然我和你的侍從相處不久,但總......」
「總覺得他們怪怪的吧?」白月接下他的話,又道:「呂鳴風他還小,他不喜安逸,他說過,如果我讓他感到無聊,他就不認我這個主子,而白浩天,少說話多做事,不是挺好嗎?」
夜蘭:「那個白浩天,好像沒有感情。」
白月:「我同意,雖然他淡薄情感,但他絕對不會背叛我,呂鳴風也很能幹,他們和師兄是截然不同的人,你覺得他們怪怪的也情有可原。」
夜蘭:「還有,那些毒藥......把他們燒了吧。」
白月:「本來打算放在我家藥館裏,如果師兄要燒了它們,我就在你面前燒了。」
夜蘭若有所思道:「那你自己看著辦,我信你,別讓我失望。」
「不瞞師兄,小宗派一般有三個下場,第一,成為大家族的附屬家族,比如呂家,是白家的附屬家族,使他們能保留自己的姓氏,且安穩地活下去,其二,堅持自己的作風流派,收弟子的小宗派是不能生存下去的,其三,隱姓埋名,有分為兩種,一種是希望傳承自己的流派,又恐被大勢所滅,一種是做不見得光的事的宗派,比如運毒運金。我並不喜歡如此趨向同化的修真界,我相信師傅亦是如此,才會想歸隱吧。」白月娓娓道來。
夜蘭:「謝謝你願意跟我說,你的家族背後,一定承擔了不少。」
溫柔一句回應,不作評論,白月很喜歡。
白月背後家族勢力宏厚,紅子霞不會動他,他可以光明正大進城,但夜蘭不行,現今世道,權勢和錢財,比修為更重要。
馬車駛過刻著「白家」二字的牌坊,牌坊左右兩句對聯「修身齊家」和「光明磊落」,乃是白家家訓。
接著就是連綿不絕的白色大理石圍牆,其頂部是黑色琉璃瓦片,壁上有通花窗戶,白家有很多個入口,每個入口站了門衞。
夜蘭驚嚇,這裏是「家」嗎?這裏到底佔了多少畂土地?
從牌坊駛至朔澟院的側門,花了兩刻鐘。
呂鳴風從車頂直接躍進院子,叫那群準備齊聲同喊「少主,歡迎回家。」的侍從侍女通通散開,他知道夜公子不喜多人的地方。
白月和夜蘭並肩而行,他溫聲道:「師兄,這是朔澟院是我的院子,之後你就住這裏,睡我的寢室,這裏的東西請你自由使用,記得別跑去其他院子,你想外出就跟我說,我陪你,你別自己走出去。」
跟著他們的兩人俱是目瞪口呆,白浩天跟了白月這這麼多年,白月還是有東西不讓他碰,他和夜公子認識不足一年,就讓他自由使用各種東西。他們真是寧願得罪少爺也不要得罪夜公子。
從朔澟院的側門走到寢室,又是兩刻鐘。
他古色古香的朔凜院到處皆是山水,人煙稀少,夜蘭很喜歡。
河面照出拱橋的虹影,增添景深,過了拱橋,就是白月的兵器庫,裏頭有倒鈎的彎刀、鎖鏈流星錘、大彎斧、可以噴出鋒利弦絲的手扣……夜蘭雙眼發光,隨手執起一把仙劍,凝視著被磨得鋒利,散發着淡淡銀光的劍身,它切口的角度是可其的工整!尾端還有個白玉劍穗!這是把上等好劍!這是藝術!
白月湊到他身旁:「師兄喜歡?送給你好了。」
夜蘭收不下他的大禮,狠狠拒絕道:「我不收,我自己想要就會去買,輪不到你來送我。」
他們身後的呂鳴風全身一顫,他們的主子能不停下?主子真叫人討厭,人家夜公子都說不要了,說了不收下他的劍了,可他非要對人家死纏爛打,他倆沒權叫停他,只好撇開頭,裝作沒看到主子的肉麻行為。
夜蘭推開他,忽然認真說道:「我記得師傅死的那天,殺他的那些紅衣修士,臉上傷疤累累,你這裏奇特的武器聚多,卻沒一件能做成他們那些奇形怪狀的傷疤。」
白月托著下頷,徐徐回答:「那些傷疤,像是被甚麼啃咬而成,加上他們臉上有瘀血積成的黑斑......」
夜蘭:「所以他們有著你我不知的『秘術』或『兵器』,能造成如此駭人的傷疤。」
白月:「還記得你跟我比試弒妖那天嗎?你我都跑得遠,師傅好像知道我們的方位一樣,巨石怪現身時,他可以及時出現,像是有千里眼,順風耳似的,我不認為有術式能如此驚為天人,父親曾跟我說過,師傅曾經在紅家——即是紅衣人的家族,修行過一段時日.....」
白月跟夜蘭略說了修真三家的背景。
夜蘭愣了半晌,倏然靈光一閃,他恍然大悟,立刻跟白月說:「師傅不是第一次被紅家人修士追殺,十年前就有過一次,那天我才得知師傅那條寵物蛇,原來是隻龐然妖物,不論師傅的『秘術』是否和紅家有淵源,總之師傅沒跟我們說過,肯定不想讓我們知道和學習。」
他們推測,「那東西」應該是「秘術」,而不是「兵器」。
白月:「被你這麼一說,我覺得紅家修士凹凸不平的疤痕,可能是蛇咬造成的,而瘀血斑則是蛇毒殘留所致,為何傷疤會在臉上留下,而不是在其他部位,和為何會出現......」
那像是被加密的對話內容,白浩天呂鳴風都似懂非懂。
嚴肅的話題結束後,白月細心地帶夜蘭遊花園,分享花園種了甚麼花,香爐裏焚了甚麼香,平時家中用的茶葉是那種,河流中養了多少條錦鋰,一旁地塘裏的大陸龜已經百歲有餘...... 他希望令師兄放鬆,不耿耿於懷。
師弟一間兵器庫都比以前的小木屋大上幾倍,夜蘭想想自己身無分文,連一個錢袋都沒有,如果沒有師弟,他就要回到原始人生活,雖然這沒甚麼不好,但他不能在這繁華京城生存了。
他害怕師弟付出太多,又怕自己無力招架,師弟的家這麼大,倘若我之後帶他去看錦繡山河,送他禮物,會不會難以撼動他的心?
夜蘭知道自己太多了,反之去幻想師弟在自己大腿上睡覺的樣子,果真心情舒暢許多。
夜蘭又不睬白月了,只許他牽手,旁人以為夜蘭一言不發是高傲,是對旁人的不屑一顧,是心情差到極點,卻讀不透他的心思。
一個侍從映入眾人的眼簾,他身軀規晃,上氣不接下氣:「少主!家主說要見你和夜公子,他已經在燕雨廳等候多時!」
白浩天心知不妙,他知道夜蘭沉默寡言,性子冷酷,臉上總是掛著「生人勿近」四隻大字,他雖是個美男子,但太不近人情了,在旁人眼中,主子就是不斷一廂情願對夜公子好。
家主少不免要向他們問話,這只會讓他們難堪。
此處離燕雨廳,又是兩刻鐘。
白家的景致,對夜蘭的心靈來說太刺激,他很快累了,要不是為了師弟,他一定火速回寢室休息。
白月怕張揚,不想那麼快見到父親,他從小就討厭燕雨廳,他寧願多行幾步,也不御劍,不叫來馬車。
家主家主,是何許風雲人物?夜蘭想見識一下。
燕雨廳臨水而建,所謂「流水生財」,從明淨的窗戶望去,飛泉瀑布在兩鋒之間傾瀉而下,天然山石為流水點綴,燕雨廳離瀑布有幾丈之遙,臨廳的瀑布美輪美奐之餘,不會有壓迫感。
除了夜蘭之外,全部人一身白衣,夜蘭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白誠和幾名白家長老已經坐候多時,他們對面有兩張空的上等的木椅,中間隔了個別緻的茶几。
白月沒有久別重逢的興奮,反而是拘謹和不自在。
白浩天呂鳴風雙雙拱手:「家主。」
夜蘭無語,他不知道如何稱呼白誠。
氣氛太凝重了,夜蘭覺得渾身不對勁,其實不是第一次覺得不對勁,夜蘭憶起進城時,從馬車中觀察到的情景。
街道上貼著歌頌大家族的海報,有歌伎在街上高歌著琅琅上口,歌頌著修真界的歌曲,聽眾肅立,非常莊嚴。
修士們分別身穿紅、白、灰的衣裳,你們互不干涉,又好像看不起對家,修士們的家族意識很強,在「三極化」的修真界,小宗派只能被逼融入三家。
突然出現的師弟,天下良師眾多,為何要千里迢迢,特意拜夜江雪別師?
師弟那強得可怕的冰術,肯定是別的師傅教他,還有師弟那些運毒運金的行徑……
夜蘭才發現自己不認識他。
窮得吃泥長大的自己,揮金如土的師弟,極之不平均的財富資源分布,對修真的極之推祟,對家主的極之祟拜,修真與平民階級的割裂。
十年來沒什麼變遷,進入飽和狀態的修真界。雖說飽和,但還有很多貧民被置之不理的修真界。
資源被過分集中在大家族的手中,容不下小宗派,小家族的修真界。
雖然沒法完全解決這些有人類,就會𧗠生的問題,但這些問題嚴重得過分的修真界。
歌頌這一切的人民。
夜蘭想:白家有著花不完的錢,有甚麼問題,都用錢幣把問題砸掉即可,白誠是一籌莫展到甚麼程度,才有求於師傅和自己。
對世俗之事幾乎隻字不提的師傅,除了教導武功,更教他在這個並非黑白分明的世界,明辨是非,仁義道德的師傅。
他更明白師傅為何討厭修真界,師傅定是做「錯」了甚麼,才會被追殺的......
馬車一程,竟讓夜蘭讀懂這麼多。
夜蘭暗忖,如果一切都是錯覺,會有多好。
噠!的白誠一聲彈指,高高在上地看著少年們。
白誠嚴肅的聲線把夜蘭拉回現實:「我單刀直入,夜公子,你被懸紅了一百五十萬銀幣,畢竟你是夜江雪的遺孤,我可以收留你。」
白浩天暗攥拳頭,他聽聞白誠娶來的突厥的大夫人 ,不計房產、珠寶和送給夫人的侍女,共花了一百萬現銀幣,一百五十萬......這下家主肯定要為難夜公子。
身處燕雨廳,夜蘭不自覺地抬頭挺胸,談吐措辭也落落大方:「假使能力所及,事情合情合理,我定會出手相助。」他裝作與跟師弟一樣,白天裏無時無刻,都談吐得體,笑臉相迎。
笑笑笑,其實是強顏歡笑,可笑。
夜蘭這個人,就算只是靜坐,就算模仿了師弟的優雅大方,別人也覺得他殺氣叢生,誰叫他一襲黑衣,臉間一把劍一把匕首,臉上擺著臭臉,不言不笑,眼神時凌厲,時無光,時空洞,時陰沉,人們普遍不喜歡這類人吧。
白誠隱若察覺到夜蘭的戾氣,便擺了個談判的架勢,不落下風:「還有,我兒子跟你只是玩玩而已,他的婚事已有安排,你別太上心,年青人血氣方剛就是這樣,你們這些人就要弄出個麻煩的病毒來方肯罷休。」
白月覺得奇怪,為何父親會知道他們的關係?自己只有和兩位侍從表明過,大庭廣眾之下,自己也很檢點才對,即使是神通廣大如父親,也不可能會知道這麼詳細。
父親的惡語他聽習慣了,比起奇怪,他更多是毛骨悚然,父親坐在對面,背後的涼意卻是無窮無盡,彷彿有幾雙眼睛一直注視著自己,連跟隨自己多年的侍從——理應最不容易背叛的人,他竟有一瞬猜忌了他們。
夜蘭不相信白誠的片面之詞,但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師弟,真的?」
白月一怔,他的腦迴路斷了,答了一個不該答的答案:「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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