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次日,夜蘭撐過了最痛苦的高熱,呼吸逐漸平穩,但卻沒有胃口,而且脾氣比平日更暴躁,他聲音沙啞地低罵:「滾開,別逼我。」
白月沒睡,眼底兩片青黑,氣急敗壞地說:「你不吃飯,想餓死嗎?」
「我就是想死,你能奈我何?」夜蘭的臉隨著咳嗽而泛紅,半闔的眼眸,洋溢著冷漠與多情。
白月不想和他吵了,對他左親右抱一番,勉強將湯匙塞在他的口中,夜蘭才吃下一口粥。
雖然白月行為強硬,但他對夜蘭無微不至,夜蘭除了如廁之外,根本不需要離開牀褥。
夜蘭暗喜:儘管如此狼狽不堪,師弟還對我不離不棄,他心裏像抹了蜜似的。
同時,夜蘭心裏惆悵,他還在糾結於昨晚白月那陰陽怪氣,暗壓怒火的樣子。
毫無疑問,白月有一刻是生氣了,但夜蘭暈得沒法長談,二人都對此耿耿於懷。
一嘗清甜,一嘗酸溜,又覺得苦澀——一言難盡的味道。
白月一直陪在夜蘭寢邊,打斷了每天練功的習慣。他覺得自己那句「你說呢?」太狠,而且那冷酷、恐怖、猙獰的面孔,那怕只露出一瞬,師兄也盡收眼底。
白月和夜蘭都打算先補眠一番,起來再談。
不知睡了多久。夜蘭迷迷濛濛地起了身,他坐了須臾,待眼前重影消散,他回過神來,發現白月不見了。
他瞇起細長的鳳眸,眺望窗外黃昏夏雨綿綿,看到家門前的空地,站了約莫三十個紅衣人。
那根心中刺為之一動,每下呼吸都帶有刺痛,那些整齊得沒有靈魂紅家修士,他們身穿清一色的紅衣,大小相若的髻,連腰帶的高度都相差無幾,正是十年前那支追殺師傅的部隊,麈封已久的回憶正在滲出血鏽味。
夜蘭拖著病體,焦頭爛額地把家裏能用的東西都翻出來,弓箭、匕首、仙劍......
他不清楚,也不需要知道師傅的過往,只需要和師傅在一起就行,不敢奢望更多,如果有誰敢阻攔就該勸,不聽勸就該殺。
夜蘭知道那群紅衣人是認真的,不會手下留情,所以自己以暴制暴都是為勢所逼。
不流血,就守護不了重要的東西。
夜蘭已經做好殺人的心理準備,他是自私的,會為了自己所愛,而去殺害他人,夜蘭不會在乎人的數量,而會衡量人在他心中的價值。
在不濫殺無辜的前提下,他能做到殺人不眨眼。
如果有人要他濫殺無辜,他就殺了逼他濫殺他人的人。
他絕對不會令自己之劍,成為惡人之刃,一念無間,一念清明,全握在自己手中。
他心水清,知道沒可能不流血,即使要玷污雙手,他也在所不惜,儘管紅家人可能和自己一樣,有家人,有愛人,有血有肉,夜蘭都斬得下去,斬得下去的......
夜蘭遠眺窗外的情況,見白月和師傅被他們重重包圍,白月在和他們的首領談話,自己也要想辦法,為他們做點事。
白月原本在夜蘭的寢邊昏昏欲睡,他讓夜蘭睡在的臂窩裏,任由他壓麻自己,只為了能在近看到他,他驀地聞見屋外的違和,像是敲鑼打鼓似的,他滿腦子疑惑,不詳的預感從後背竄上,他不明白為何紅家人會成行成隊來訪。
為首的紅家人看到白月也是一怔,即使算無遺策,也算不到白家大少爺會出現在此,真是有失預判。這個月,他們斷斷續續地在遠處偷窺師徒三人,他們察看到三位郎君猶如白紗、翠影、黑霧的身段,卻沒有近看過他們的真容。
就在今天,老天爺給了他們一個大好機會,師徒三人,其中一人病了,打鐵趁熱,不現在出擊就真是對不住自己了。
眼前三十多名紅家修士,白月一看就知,他們的武功境界不低,其在過於尋常。
白月負手而立,開門見山:「不知閣下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他們是紅家親衛隊,其將軍嘴邊一抹邪魅,他看著師傅:「謝謝你的歡迎,不知夜先生是否願意去紅家一趟?」
白月沒在紅家見過這些面孔,他們的面上刻著奇形怪狀的瘡疤,不知道是用甚麼奇形怪狀的器具做成的,白月惶懼不安,手心捏了一把冷汗,他擺了個拔劍的姿勢,硬着頭皮道:「若是我不願意呢?」
紅家將軍:「不妨先聽聽你師傅怎麼說?」
白月沒受動搖,直視著他:「家師不是紅家的人,他不會跟你們走。」
師傅拍了拍白月的肩膀:「我只是跟他們吃一頓飯而已,你放心。」
他再義正辭嚴:「不知仙君能否讓貧道向徒弟們交代些事情,才跟你們走?」
「你現在交代完,我們就走,不許太久。」
師傅向紅家將軍抱拳:「謝謝了,我不會耽誤太久。」
師傅與白月身高相若,他直視白月:「家中的術式卷軸,劍譜,你喜歡就拿去,書櫃最底那行凌亂不堪,你可以替我去收拾嗎?」
「可以……」白月懂了,師傅根本不是去吃飯。
「很好,你要和師兄好好相處。」
師傅定有難言之隱,也有他的考量,但白月覺得不可以這樣,換作夜蘭也一定不會接受。
白月不想師傅走得不明不白,他硬著頭皮:「師傅,對不起,我不會放你走。」
他向紅家將軍拱手道:「不好意思,諸位紅家人今日還是請回吧,我是白家的人,改天定會登門賠禮道歉。」
紅家家主叮囑過他們不要和白家人起爭執,家主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煩,紅家將軍眼底盡是不耐煩,他猜不到這位白家少爺,年紀輕輕,卻能琢磨出紅家的用意,這確實是他失策,他不應一開始就帶著三十人來示威,他的指腹在劍柄摩挲,卻故作平和:「你別搞不清情況,你家師答應跟我們走,賠禮道歉就不必了。」
別搞不清情況…….白月暗暗記下這個紅家將軍的臉孔。
白月皮笑肉不笑,他知道這樣有失禮節,他上前拉著師傅走,誰不知他被師傅甩開了手。
夜江雪早猜到有這一天。
三十年前,夜江雪二十又五,正是他初出茅廬之時。
修真界一直被三大家族——石家、紅家和白家統治。
統治了齊個修真界,就等於統治了天下。
三家各施其職,石家負責理政,比如制定修真界的法規,擬定草案,向民眾發放消息,修真者和普通人都要讀的五書,是由石家編定的,石家的民望很高,很有權威。
紅家是國家的軍庫,他們擁有五花八門的兵器,通曉不同門派的術式,他們發明、研究和鑲造兵器,以及制定一套標準的術式給修真者學習,紅家的修士負責維持治安,巡邏,撥亂反正,保護民眾等等。
白家是和民生走得最近的一家,醫館、學堂、街道……都是由白家管理的,由紅家修定的術式,石家編定的五書,也是放在學堂,由白家的修士教授。
總括而言,他們分別負責文、武、民生。
白家的修士很多,日理萬機,石家擅長理政的人也會長駐白家,幫助他們打理文書工作。
三家平分秋色,互相制衡,石家的武器是法律與知識,紅家的是軍備,白家的是人力和財力,他們誰也缺不了誰,修真界數千年都是這樣運行的,這已經成為一成不變的傳統。
當然,修真界的宗派、幫派和家族眾多,他們擁有私人財產和家傳術式,只要他們遵從由石家制定的法規,不惹事生非,這些宗派便可和三大家族共存,而且河水不犯井水,他們不會互相干涉對方。
獨立宗派在修真界的地位舉足輕重,在石家修定法案時,他們的家主、幫主們可以提出意見。
修真界是被三家合力管治的,在他們管治之下的獨立宗派,可以自己進行討伐妖魔的任務,甚是自由。
但是,不論是隸屬於那個宗派,修真者都必須進入學堂修讀,接受教化,方能懂人倫,通史事,曉理哲,及後方可參與修真任務,只有部分特殊的學生才不用到學堂讀書。
這是個文明,罪人很少,修真者保家衛國,民生發達的完善國家。
的確,很多修真者趨之若鶩的目標,抑或是天下的指標,就加入三大家族,他們把這當作是出人頭地的標準。
凡人修真之目標,乃成仙人,及後飛升成神,昇華至更高的境界,突破人類的界限,達至天人合一之境。
三大家族掌管豐富的資源,有好的師傅、書藉、丹藥、武器……能讓修真者更快渡刧飛升。
修真者會加入家族、宗派,聯群結隊去完成任務,用賺取的錢來維持生活所需、購買各種道具、武器、防具,令修練更順利。
為了獲得更豐富的修真資源,以及賺錢過活,就要接任務和工作,徒靠專心修練是不能維生的,除非你是個例外。
不過接任務和工作也對修練有所禆益,任務的內容和修煉有關,比如斬妖除魔,為民除害。
修真者各有出路,術業有專攻,有學劍、刀、弓、槍、矛,藥修、符修,武器修,靈獸師,夜江雪就是劍修,修士們多數專精其一。
無論精修那項,全部修士都要練丹田氣境。
在三家工作,日常接些斬妖除魔、煉製丹藥、管理靈獸、鍊武器、抄經等任務,再加上完成家主指派的任務,比如石家是寫文理政,紅家就是巡邏斬妖,白家就是教學和服務百姓,便能賺到銀幣。
夜江雪讀完五書,為了賺錢旁身,自問武功不俗的他隨便找了份工作。他沒遠大的志向,也沒金錢上的燃眉之急。
他的同儕常說:「我會拜入石家,他們的決策能影響修真界的走向,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影響世界!」
「不是紅家更勝一籌嗎?紅家人精通各宗派的術式、劍譜、符文篆書,當他們家的修士能在武功上突飛猛進!」
「白家有很多有名的修士,我作為藥修,想拜他們為師,他們在草藥和煉丹方面知識淵博,最重要是他們家俸錄最多!」
拜入石家要看很多書,要日以繼夜地寫文章,寫到天荒地老,連妙筆生出來花都要凋萎,到白家要時刻和人交流,抹上粉墨,虛與委蛇,任務又繁重,吃力不討好。
亳無疑問,夜江雪便到了紅家拜師學藝,出任差事,反正武功高強,一身肌肉,就能在紅家有立足之地,這一點難不倒他。
他通過了繁複的測試,過五關斬六將,才正式成為紅家的一員。
他爬過了連綿不絕的山河,沿着石階步入高聳入雲之境,在空氣變得稀薄之際,鎏金寶殿揭面紗,露真容,四面圍牆,海納百川,紅家的家殿被雲霧繚繞,氣派不凡的金殿若隱若現。
夜江雪被眼前的鬼斧神工所驚豔,在家門愣了須臾,落日餘暉灑落在白雲縫隙,透出金光色彩,朵朵金雲與瓊樓玉宇渾然一體,他抬頭便是萬千山巒,和染上金橘的碧空連接。
原來紅家的本家是如此大氣輝𤾗,夜江雪從未見過這美如虛夢的金殿。
修真界的建築物一向樸實無華,漆黑的屋簷下,是灰白的石牆,偶爾穿插著些木屋和鐵皮屋,家家戶戶都是這樣。大家對簡樸生活習以為常,他們也沒看過真正的金殿,以為全世界的房屋都長同一個樣。
夜江雪現在才心知肚明:難怪人人都說要在三大家幹活,踏入金殿,連走路的風都能掀起一陣珠光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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