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繁華盛世,學堂建在白家院子旁邊,裏頭人才濟濟,天下名師雲集在於此。
學堂就是國子學一樣的地方,整體文雅純樸,一行四人身旁矮叢幾朵雜芳,不與眾人爭豔。
學堂裏有塊懸紅板,夜蘭看到自己的畫像,畫得挺像的,幸好他頭戴面具,面具是白月畫的,綠紫色的顏料交錯,紋絡狂野醜陋。
夜蘭不喜這色澤鮮辣的面具,只是湊合住用。
他們驚訝!懸紅一百五十萬懸紅的事是真的,不是白誠隨口說說來威嚇他們小孩子的。
懸紅板旁邊是海報版,這是夜蘭第一次看見紅子霞的水墨畫像,高大威猛好像是作為家主的基本,不銳利的五官正正常常,連夜蘭也覺得這臉孔親民,而紅子霞臉上的皺紋和滄桑反倒是權力是象徵。
有學子瞧見白月,便用肩頭撞了撞旁邊的友人,道:「你看看!那個人是白家少主,世家弟子不常拋頭露面,今日能見識見識,確實有幸。」
「不常拋頭露面,那你又知道他長甚麼樣子。」
「那群女學子,每日都對白家少主和其他男人議論紛紛,不知道才怪,但他身旁那位是個生面孔,還戴著面具,穿了不吉利的黑衣。」
他們互相拋了個眼色,侍從一般是跟在主子身後,站在身旁的一般地位不低,他們向彼此打了個眼色,心忖現在就是看戲的時候。
白月上前向他們揮手道:「您們好!可以借你們五書一用嗎?改日歸還。」
「當然好!」學子們雙眼發亮,又在互打眼色。
夜蘭蹙眉,五書?成為修真者的必讀五本書?
他們只是站了片刻問人借書,已經有些女學子圍了上來,她們清純不俗,裊柳之態不染一絲污濁,未經世俗洗禮,夜蘭覺得她們的心,也定是一塵不染,和自己那顆混沌的心截然不同。
貌美如花的妙齡少女湧上來吱喳:「白公子您好,我是陸家三小姐……」
一陣濃烈的花香撲鼻而來,鼻息間全是女人的味道。
潑辣的女子撞開了陸家三小姐,道:「故娘,不好意思是我先跟白公子說話的,白公子,我是慕容大小姐……」她們介紹自己時,連名字都沒報上來,她們的名字並不重要。
夜蘭、浩天、鳴風慘遭無視,被無情地擱在一旁,成了鬧劇的佈景。
白月從䄂袍裏潛出了一朵白蘭花,送給了慕容大小姐,一向高傲的她怦然心動,少女們頓時尖叫四起,紛紛向慕容大小姐投以嫉羨的目光。
潑墨面具下的瞳孔猛地放大。
夜蘭心頭一陣酸楚,難受極了,他極討厭湊上來的倩女佳人們,心中似有繁花吹落,淍澪的花瓣順出江水流走......
主子拈花惹草的行逕,令侍從們頭皮發麻,暗忖他何時才肯罷休。
「你好像比這朵花還要美。」這些話語他信手拈來,好像是天生就懂,又像是千錘百煉而成,他似是和少女們打情罵俏,又不時把餘光不經意瞥向夜蘭,彷彿語中的「你」暗有所指。
驀然,少女的笑語戛然而止,氣氛驟然緊張,他們變成繃在原地的一群石頭,害怕在空氣中窒息而死,一個棕色肌膚,一身突厥打扮,外族氣質,高雅端莊,頸部繞了一圈皮草的女子邁步而來。
白月好像和此人有一面之緣,但記不清她的名字,而表露出一瞬呆滯,白浩天立刻在他耳邊提醒:「這位是你未婚妻。」
突厥少女插話:「自古以來,你們白家和吾族部落有婚約,百年以來都是如此,沒有人可以成為例外,阿月,你可別忘了誰是你的未婚妻。」
突厥少女已經住進了白家的院子,而她說的話,這些生無可戀的話,彷彿就是對著自己說的。
白月異常冷靜道:「小姐,你要有心理準備,我還有兩年才立冠,到時候未必如此。」
「阿月你甚麼意思?信不信我告訴你父親去。」她怒髮衝冠,但心中卻無數忐忑。
「請你自便。」讓未婚妻愣在原地,令眾人啞然,然後拉著面具人揚麈而去。
白月的確在玩弄著眾人,但於夜蘭而言,他的平聲靜氣彷如洪鐘之聲,他的漫不經心彷如尖鋒利箭,狠狠地貫穿心房。
原來不經不覺,白月的一舉一動都能牽動到夜蘭的思緒,師弟的名字已經刻在了骨肉深處,在心中佈滿深不見底的根,他的頭腦、心胸、肚子都在忍忍作痛,痛楚由內而外,漫漫從骨頭裏滲透開來。
他悲憤極了,想著白月是否不喜歡他。
他們身後,未婚妻和慕容大小姐唇槍舌戰,不斷挑剔對方,雙方劍拔弩張,快要互毆起來了,一旁的少女們出盡全力強行拉住她們,才沒有鬥出事。
「主子,你這樣當眾羞辱你的未婚妻,會不會太狠了?夜公子會不會傷心啊?」呂鳴風故意火上添油,雖然他是侍從,卻十分口不擇言。
「如果她沒有死心,會更麻煩。」白月下定論,並給了他一瞥狠銳。
他們找了個沒人的書房坐下,浩天和鳴風在整理書籍,準備紙筆墨硯,房內沒有花俏的擺設,只有幾具精簡的木傢俱,依窗觀天,便是一碧萬頃,使人靜心而讀。
白月輕柔地揭開夜蘭的面具,鳳眸紅得厲害,臉頰上兩行觸目驚心的淚痕,他狠狠地怒視著自己,用那惡狠的雙眼。
白月原本打算戲弄一下而已,但看見師兄激動的反應,沒想到心痛如絞的卻是自己,他用面具稍作遮掩,在他溫熱的唇瓣落下一吻,真的後悔地支吾:「我玩過火了,你別生氣。」
夜蘭抽起白月的衣領,憤怒的情緒排山倒海而來:「很好玩嗎?阿月阿月很好聽嗎?我簡直想殺了那群女人!」他從未責罵過師弟,每吐出一隻字,夜蘭的心都在抽痛。
他的墨眸中真的殺意濃濃,白月之前見識過,只是沒想到,有一天這種目光會投向自己。
浩天手心一顫,繼續埋頭整理書本,裝作旁若無人,鳴風則是一副看戲的樣子,他們怕會兩人打起來,所以留下來看顧他們和看好戲。
這都是他們主子自找的,偏要愛人吃醋,偏要耍花招。
夜蘭給了他輕輕的一把掌。他從未讓心愛的師弟受過傷,現在他卻忍不住。
「師兄.....」
夜蘭突然極度悲憤之下,甩了他更重的一巴掌。
他獻出了傷痕累累的心,所以絕不允許他踐踏自己的真心,他好想一走了之,粗暴地把門關上,因為有底線,因為十分害怕受傷,不想再來一次心如刀割的痛。
白月只是想要未婚妻心死,又想戲弄師兄,本是一石二鳥,可白月沒想到怎樣處理後續。
後續的細節一般都是其他人替他處理,他吩咐就好,幸好他腦筋靈活,知道如何挽回局面,面對情緒冲昏頭腦的夜蘭,便立刻抱著想獨自衝出去的他,把他留在自己身邊。
「你這賤貨別拉我!我要冷靜!」
白月管不得那兩個侍從,他真的害怕了,立刻把夜蘭按入懷中:「師兄求你聽我說!我有非做不可的理由!我不想跟你說謊,我白月發誓,今生只娶師兄一人,你不答應我的話,我就嫁給你!」
這無非就是做做樣子,事情傳出去之後讓別人和父親覺得我輕浮,只是一時玩玩而已,之後不會干涉我和你的感情。
夜蘭啜泣得薄唇微微發白,他喘不過氣,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白月把哭紅了的臉悶在肩窩安撫,夜蘭把抽泣聲吞入肚中,緩了一會兒之後也不再顫抖了。
白月撥動著手背,吩咐侍從離開,溫聲道:「師兄真是個愛哭鬼,現在沒人在,慢慢放鬆。」
夜蘭硬咽著道:「那你背著我做啊!不要在我面前這樣!」他哭累了就軟軟地依在他的懷裏。
夜蘭的心跳慢慢緩下來,比起緊張,白月更多的是罪疚感,他傷心但是不激動,大概是因為他十分擅長做這些事情吧。
這招管用,夜蘭氣消了一半,瘋狂跳動的心臟漸漸緩了下來。
儘管師弟身上真真假假,言行驟來驟去,但夜蘭相信他了,他說:「如果你以後再給犯,就別叫我師兄了。」
「好,那我喚你相公好了。」白月撒嬌著道。
夜蘭不語,白月又親著他:「是我故意弄師兄你的,我下次不敢了。」 這次他是真心的,夜蘭看得出來,因為像他這樣的少爺,是一定不喜歡道歉的。
門外的白浩天聽見他們的對話,心中不禁唏噓,少主少主,若你不娶那突厥女子,你的日子必為定艱難困苦......
夜色沉沉。
他們在寢室的小木桌上對坐,木香燈柔,夜蘭問了白月借了各種書籍,邊看邊盤算着甚麼,夜蘭的氣已經消了一半,不過日間的事或多或少都有刺痛到他。
白月專心讀書的樣子很是迷人,微微的燭光把他的輪廓照得焦柔,他成了一張引人入勝的畫作,夜蘭把手頭的書看完後,他道:「臭師弟,還不趕快睡覺?」之後強行蓋上白月手中的書,強迫他和自己一起睡覺。
白月一目十行掃過五書,抬頭就對上了夜蘭的墨眸,便笑瞇瞇地道:「我想師兄你跟了師傅十年,對城鎮生活了解甚少,故特意借來五書讓你惡補一下,我也未曾翻開過五書,今日一番閱讀,才明白爹和師傅不教我們五書的原因。」
夜蘭根本沒有心情看五書,沒回應,把白月強行拉到牀上,蓋好被子,闔上眼簾。
白月從後抱著他,還沉醉在五書之中:「除了基本的運氣和五行知識,五書還收錄了代代家主說過的名言,連街上人唱的歌詞也有收錄進去,上面修道的修道知識,只要是些基本功。」
「閉嘴,我累了。」 夜蘭喝道。
白月又說個不停:「對不起師兄,早上時是我錯了,我不安。」
他撒嬌,他撒野,他壓抑,他神秘,但表裏如一,全都使人欲罷不能,反之夜蘭一直都很含蓄。
「好了……我有時太兇了……」夜蘭不擅長甜言蜜語,他在黑暗的房間中支支吾吾。
他們如常地在被子下握著彼此的手,好像早上甚麼都沒發生過。
「師兄我跟你說,學子們要熟記五書,合格了才能繼續修煉。」白月故意喋喋不休,不讓他入睡。
白月精簡而快速地把五書的內容說了一遍,夜蘭的睡意全被他弄沒了,兩人在黑暗中閒聊著,白月不斷往夜蘭的懷抱裏蹭,夜蘭已經知道今晚又是無眠夜。
夜蘭只有在白月面前,才會暢所欲言:「據你所言,修真界禁止私鬥...... 那當天我們在酒樓打了起來,豈不是犯禁了?」他心底泛起一陣波瀾,微微生怯。
「不可私鬥,不可說三家的不是,不許散播謠言,因為自己的民族,國土的人民不可辱,如果被人聽到,被通報,就會被抓去教育,這是小時侯紅子霞親口告訴我的。」
白月又繼續道,就是不肯讓夜蘭睡著:「比如學堂的西翼,就是教育這群『亂國賊』的地方,是我們白家的老師管教,無人知曉高聳的白牆裏,發生甚麼事,有些話是絕不能被別人聽到,你不知道甚麼時候會隔牆有耳,師兄你......不會喜歡我的家族,可能也會討厭我的處事方式。」
「是挺討厭的,為何紅子霞會和你說這些?」
夜蘭的大腿被他戲弄,一隻蜜色的手伸著了裏衣之中,偷偷地摸著那雪白有力的大腿。
「小時候,我父親會帶我見紅子霞....... 師兄你這番危險話,千萬別給我以外的人聽到。」
「你們修真世道真嚴格!師弟你停下!」夜蘭突然狂笑,他大腿被撥得一陣搔癢,他們的手腳在被子裏打著架。
白月鬆了手,繼續往他的胸脯蹭,吸著那迷人的氣味,然後輕輕道:「沒關係,事情已經擺平了,如果他們敢由鄉村小鎮過來京城算帳,算他們厲害。」白月一抹冷笑,暗生一陣可怕。
「調皮,還在這樣說人家。」夜蘭思忖,師弟的家族,在這個制度下不斷見風轉舵,不知道師弟是怎樣想的呢?
「唔......嗯......」調戲得差不多,白月開始了,故意在夜蘭的耳邊發出奇怪的聲音。
「你今天不用和家人一起嗎?有空陪我用膳和研究五書?」在後面抱著自己的人很不對勁,夜蘭便隨便吐出點話來故作冷靜。
「不是愛人更緊要嗎?」
夜蘭驚得全身顫了一下,然後才不疾不徐:「不要說些有的沒的,你早晚都黏著我,那你之前一個人的時候是怎麼過的?」
「打坐,練功,讀書,偶爾跟著父親打理公務,那你呢?不嫌我煩?」
「打獵,捕魚,砍柴...... 是不是很簡樸?你還想要山中那樣的生活嗎?」
「那再之前呢?你家裏怎麼辦的,你有兄弟姐妹嗎?」
「我們是甚麼關係,為何你突然問起我的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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