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蘭把自己今天穿的衣服埋了,他永遠都不想看見沾了海怪的黏液,還有被藤蔓磨得破爛的衣服,他覺得自己很髒,即使洗了三遍澡也渾身不對勁。
夜蘭筋疲力盡,可就是睡不著,他不知道白月在氣甚麼,平時好好的,怎麼突然就這樣了?師弟平日言笑晏晏,現在沉默寡言,明明可以把事情道清楚,但偏要獨自在生氣。
他思緒很多,無盡的思緒會消磨幸福,最終連觸碰到棉花也會受傷。
如果不愛他就不用這樣了,可我還是嘗試勇敢地愛上他了,勇敢地接受他的愛。
他應該是愛我的,應該的,應該吧......
夜蘭很在乎他人的感受,他不喜歡別人感到難堪和勉強,即使他人沒有情緒,夜蘭也能想像出他有各種不同的情緒。
天空浮著淡淡白雲,夜蘭會覺得它們是彩雲、墨雲、雨雲或像鏡子般透澈的雲朵,他的心情就是變幻莫測的雲霧。
他因為自己的過度思考而痛苦。
然而,敏感的人會關心別人的感受,對人溫柔,但是夜蘭會在心中默默關心一切,但口中又要說著反話中傷他人,甚是矛盾。
就只有白月能好好領著他,讓夜蘭一步一步地儘量把話說清楚,又不介意夜蘭罵他。
不過,夜蘭早就察覺不對勁了。白月看似很豁達,甚麼都微笑以對,悠哉悠哉,可是有時,白月在處在不為人知的角落時,比如在睡前、獨自溫習課業和練功時,他會恍神,低眉斂目,然後雙眸中的水光便暗了起來,朦朧的眼神透出淡淡哀愁,看似在專心溫書,但眼神卻不是在注視書本,思緒已經飄到他處。
然而,夜蘭卻不敢去打擾白月,其一,白月沒有說,夜蘭也不好意思問。其二,即使得到了他的肉體,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去觸碰他內心的神秘面紗。其三,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開口。
畢竟,夜蘭很重視和師弟的戀情,他不想因為說錯話而和他暗生嫌隙。
師弟在打地舖,榻邊少了個人,沒了枕邊人暖被子,他覺得寒風刺骨,身體不禁在被窩裏顫抖,恰似心頭下了一場鵝毛大雪,被一層層冰霜覆著。
睡在這個孤獨的牀榻上,叫人喘不過氣來,白天發生的一切如幻似真,夜蘭還來不及消化,但他得出了一個初步總結:我和師弟終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不知道我的過去,反之亦然。
夜蘭覺得頭痛欲裂,全身的血液都結了冰,下一秒又沸騰起來,被熱氣得燻頭暈目眩,身體每一塊肉都在發痛,夜蘭很久沒有這樣了,他不清楚自己怎麼了。
他想出去透透氣,殊不知踏出房門,幾步不至,就一頓暈吐倒在地上,他身體一向很少有毛病,健康強壯,因此一病起來就是一場災難。
在一旁在修補結界的師傅餘光瞥見倒下的夜蘭,霎時記起十年前那個奄奄一息的小孩兒,過去和現在交織,十年長河猶如一場浮生若夢,此刻的夜蘭和九歲的時候無異。
閉眸假寐的白月聽到動靜,掀起被子衝了出房間,師傅扶著夜蘭的畫面盡收眼底。
「他碰了我的男人」這個念頭像重石一樣砸在他的心頭上,雖然白月知道師傅沒有那個意思,但也忍不住要妒忌,須臾之後,妒火散去,化為焦躁和不安,白月的雙手不自主地在微微抖動,不停換著腳步,師兄剛才好好,為何突然這樣了?
夜蘭身軀發滾,手心卻冰冷無比,臉色蒼白得沒了顏色,身體乏力得不受自己操控。
他是不是被海怪弄出內傷?是著涼了?還是因為被毒藤打傷了?毒藤的刺是否有毒?
如果海怪偷襲的是我?被鞭打的是我?師兄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看著他虛弱的模樣,儘管他喜歡沒有反抗能力,任人擺佈的他,但也捨不得他受苦,想他趕快好起來。
如果有內傷,真的可大可小,還是給師兄全身來查一遍。
白月抱住夜蘭,使他側躺在牀上,才開始對他上下其手。他看見夜蘭的嘴角沒有血跡,也沒咳血吐血,應該是沒傷及內臟,頓時放下心頭大石,白月在他耳邊喚了兩聲師兄,沒有反應,應該是燒糊塗了。
他用力按了按師兄修長的手指,指節收縮屈曲自如,可見夜蘭是有痛感的,只是對聲音沒反應,情況沒有到很嚴重,但也不見得是明朗。白月為他診脈,按著他發燙的內腕和脖頸。
白月在他胸膛上的每寸肌膚都按壓一番,確實沒有內傷才鬆手,白月側頭,聆聽他胸腹的聲音,確認沒有異常才起身。
師兄的腹部結實,線條柔和有力,簡直精美絕倫,夜蘭因為發熱而低喘,他胸脯透著薄汗,起伏的幅度跟雙修時一模一樣,湊近仔細一看,皮膚上還殘留了很淡的繩痕,別有花殘月缺的風韻。
師傅還在一旁看著,弄得白月在檢查他左胸時,要把右胸用衣服蓋好,畢竟誰想自己的男人被其他人看光,若只有自己一個,他就能將左右胸一併檢查了,現在自己不能對師兄上下其手。
他還有自知之明,知道師兄病了,不好意思為了一己之欲去弄他,這並非君子所為。因此白月也沒有太過份。
白瓷般的肉體擺在眼前,卻只能望梅止渴。
白月言簡意賅:「師傅,師兄只是發高熱,沒有大礙,我可以幫忙照顧他。」
師傅見夜蘭並無大礙,白月臨危不懼,便放下心頭大石:「那就交給你了,晚安。」同時不禁唏噓,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能夠如此沉穩,醫術、廚藝、武功和琴棋書畫一個都沒落下,這般不簡單的人,肯定也有著不簡單的過去。
礙事的人走了,白月感慨這個二人世界真的得來不易。
白月浸泡了綿巾,逐條逐條地為夜蘭擦拭身體,為他降溫,替他抹去口中穢物才用湯匙,一勺一勺地餵給他喝水。夜蘭汗水浸濕了衣物,白月就拿了件新衣服給他換上。
白月見師兄這樣,根本不可能有睡意,他去廚房煮粥,他一直把粥溫著,師兄一起來就能吃到暖呼呼的粥,忙完後,再回到房間給夜蘭蓋棉被。
然後,他又到了附近的山腳,迅速採了些草藥,月黑風高,幽深的叢林中陰氣重重,白月沒時間和邪靈妖物糾纏,快如流星地斬殺了它們。
雖然家中有備用草藥,但白月覺得新鮮草藥的效果更為立竿見影。
過了幾刻鐘,他又回到廚房煎藥,幾分鐘去看一下火,以免把藥和粥燒焦,幾分鐘去看一下夜蘭,深怕他出狀況,他東奔西走,每一條神經都是緊繃的,極之坐立不安。
白月忙到不知時日,不經不覺,清晨將要破䁱,空中的白色薄紗漸漸淡去,染成一片蔚藍,晨鳥的啼鳴劃破寧靜。
白月見夜蘭睡得正酣,才真正放下心頭大石,片刻,一股累意迅速地佔據了白月的身心,他眼下青紫交加,搖搖欲墜地去關了火,把藥和粥放進瓦鍋保溫。
他身疲力盡地睡在夜蘭旁邊,闔上眼簾,他太害怕失去師兄了,人生第一次喜歡上的東西,竟是個變幻莫測的人......這也太危險了......萬一師兄離開你,不要你了?
夜蘭又似囈語,又似清醒地道:「師弟你不要拋棄我......師兄錯了......」即使病倒在牀,神志不清,夜蘭還惦記著師弟強壓著悲憤的神情。
白月頓了頓,良久才打算乘人之危,疲倦地喃喃:「敢問師兄你可知罪?」
「我何罪之有?我不知道為何師弟突然怒了......他有時悶悶不樂的,但他會憋在心裏,不願意和我說......」夜蘭繼續迷糊地自言自語:「師弟他......很神秘,我好像認識他,又覺得他陌生......有時候根本搞不清楚他在想甚麼......我對他甚麼都不懂,我卻和他那個了......」
白月細思極恐:如果這番好話被師傅聽見了,後果不堪設想,幸好師傅現在睡了。白月問他:「事情非要說得那麼明白你才懂?說不定你那位師弟沒想這麼多......我累了.....睡吧......你師弟改天會......」
多愁善感的人真的麻煩,非要來套陳情表白,互相交心,才肯罷休,來不了順其自然,猜度是誰先表白那套。
白月想從這個口不對心,故作神秘,自尊心高的人口中聽到,一句直來直往,真摰堅定的話。
他想師兄向自己表白。
光是幻想師兄在自己的逼害下,羞紅了臉,說出情話的樣子,雙眸半睜半闔,淚光之下透著火熱的眼神,已經欲火燎原,可惜現在他的疲倦澆熄了這團火。
不過,多愁善感是很珍貴的,白月就是喜歡他情感豐富。冷酷無情、尖酸刻薄、沒人情味的人比比皆是,假人對得多,就知道誰是好人了。
多愁善感和冷酷無情不是相對的,多愁善感的人也會殘忍,只是在白月的獨斷中,情感豐富的人多數會溫柔些。
談戀愛真的很累,很多人不是不愛對方,而是事事要為對方著想,忍不住去過份猜度對方對自己的想法,對方有情緒,卻是自己在痛苦.......對於這樣的心神折磨,不少人會疲倦,會厭煩。
但不得不說,和社會抽離,不懂人情的夜蘭在談戀愛後,更懂得為人處事,在說話前會推己及人,不會口不擇言了,雖然還未摸得清與人相處的界線,但算是進步神速了。
更加不得不說的是,儘管談戀愛很累,若然彼此坦誠相對,信任對方,有心事就拿出來說,容許對方走向自己的內心,就能苦中作樂了。因為愛對方而鼓起傷害對方勇氣,願意一起檢討關係,同時又希望對方能原諒自己的任性,加上,善意的隱瞞和無限的包容不見得是件好事,往往種下不少禍根,前者隱含對關係的不信任,後者則使雙方不能平起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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