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江雪有些妄自非薄,雖然他一直懶惰度日,無所事事,有空就去找男人女人,是個無拘無束的臭流氓,他決定要趁年輕時,多見識世面,莫待無花空折枝。然而,他這個流氓在習武方面很有潛力,是塊未經雕琢的璧玉。
夜江雪拜入紅家,他一身暗紅勁裝,腰間別了黑帶,鮮紅的腰繩掛著白銀吊牌,黑色皮革護腕刻了龍紋,皮靴束得緊實。他的五官溫和,湊在一起煞是好看,他臉色紅潤,眉間透出一股屬於雄性的氣宇軒昂。
他在紅家幹了一陣子雜活,因為幹活很快,且一絲不苟,還懂得用些小手段,比如小額賄賂,用關係搭橋,討好別人......因此他很快就被前輩看上了,令他有更多機會大展拳腳,他的修真事業如日中天,前途無量,成為了很多人羨豔的對象。
入世未深的他以為在人多的白家,才要運用小手段,結果是在有人的地方,就不得不用。
在紅家的待遇很豐厚,除了能在寸金尺土的紅家宮殿中,獲得一間獨立宅邸,還能每月拿到不錯俸祿,而且跟著實力非凡的前輩做事,能從中獲益良多。
夜江雪很快和紅家的修士前輩們打成一片,他每天和這些武功不俗的人精混在一起,他不敢表現得太過,不小心搶了前輩們的風頭可不行。
一天,紅家的前輩對夜江雪道:「要加入家主的親衛隊嗎?俸祿很多哦,夠你全家大魚大肉一輩子!」
夜江雪有點心動:「真的嗎前輩?我真的可以嗎?」
「真的,我們人人都要推薦個可靠的後輩入隊,而我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你。」
夜江雪眸中溢出期待,像個孩子一樣雀躍,對他抱拳:「多謝前輩賞識!」
前輩苦笑:「不過你要三思而行,親衛隊的任務不是開玩笑的,要做些不見得光的事。」
夜江雪血氣方剛,有點沉不住氣:「有甚麼不見得光的!我們又不是良莠不齊的幫派,我們可是堂堂正正的三大家族之一!況且我沒親眼目睹紅家修士幹出髒事來。」夜江雪讀過紅家家史,又每天背誦家規,一時半刻受不住別人道紅家的不是。
前輩不疾不徐:「我作為親衛隊成員,必須對任務的內容守口如瓶,人人都要對家主忠心耿耿,家主的命令是絕對的,不可違背,你不隨便可以離開親衛隊,必須一輩子效忠於他......你真的給我想清楚。」
夜江雪神色冷峻,語帶暗諷:「前輩你不要天真了,你都不知道我們後輩花了多少心思,只為了在紅家的上層擠出一個芝麻般大的身位,就是為了成為一名合格的修士。」夜江雪被人撥到心中刺,莫名其妙地激動。
前輩倏然變臉,瞳孔隱去彩光,眉頭一皺:「你才天真,對於家主而言,這只是一盤修真生意,他們只講信用、人情和錢,懂嗎?他們不會在乎你是否是一名合格的修士。」
前輩又變得和藹親切:「不過,我覺得你會勝任這份工作,但最終也是你自己決定,每個人對於『合格』的標準有異,我祝福你能早日達到你目標。」
夜江雪環顧紅家,還是一向的金碧輝煌,受疊石假山擁戴的涼亭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笑語盈盈,對面的拱橋上站了幾名英俊颯爽的修士,與亭下姑娘對望。
他猜不到,原來前輩們也有黑暗的一面。
夜江雪很有志向,他要成為紅家中數一數二強大的修士,受萬人景仰,可撫心自問,他是無聊到不知道自己要做來甚麼,就去回應修真界對修士的期望,這起碼令夜江雪保持很忙碌,不會胡思亂想。
半年後,夜江雪成為親衛隊的一員。
親衛隊的工作多不勝數,他們朝晨要集體背誦家規,再鍛練體格,之後會四處巡邏,這都和普通紅家修士的工作無異。
他有時不明白,修真風平浪靜,為何要經常要大費人手去巡邏?還是說因為巡邏了才風平浪靜呢?不理了,反正有錢收就行。他每天要背誦紅家的家規,別人叫他背就背,不理了,反正有錢收就行。
夜江雪還是親衛隊的新人,要去幹些簡單的差事,比如去視察......說難聽一點就是偷窺其他兩家的環境。
然後,家主會詔回親衛隊成員,親自聽他們匯報視察成果。
夜江雪首次拜見家主,有別於理政宮殿華麗的外衣,家主的府內簡潔明淨,沒甚麼特別的裝飾品,只放了幾具上等桃木的家具,但每一個細節都很講究。
墨硯和宣紙被放在同一個水平上,筆架上掛著毛筆,筆尖的餘墨一滴都沒濺出來,窗簾被開到一個合適的高度,使桌上的宣紙不被微風吹顫。
夜江雪凝視著紙上筆墨,一筆一畫都和字帖上的無異,字字句句的間隔相若,瘦勁圓潤的字在寫著:「煙雨濛濛染江南,風塵僕僕盼紅梅。」
甚麼意思?夜江雪看不懂。
夜江雪感覺這間房比較像是石家的,而不是紅家的。
一句話斷了他的思緒:「江雪?字畫好看嗎?」
他說他在畫畫,而不是在寫書法。
夜江雪有點興奮,家主從未見過自己,卻記得自己的名字。
「精彩絕倫……」夜江雪不敢多說。
「說一下加入親衛隊有甚麼感受。」紅子霞霸氣側漏,讓人不敢與他對視。
「大家都很友善,我很開心。」
「那你用了甚麼方法去視察石家和白家?」紅子霞的聲音沉渾,說話沒有抑揚頓挫。
視察這個詞語意味深長,有不同層次的意思,前輩們沒跟夜江雪說要視察甚麼,全靠夜江雪自己去揣摩。
夜江雪漁翁撒網地道:「家主,白家最近在修緊家規,要求學子們更有記律,他們的家殿也在翻新,家業蒸蒸日上,石家也廣納賢才,一向擅長文書工作的他們添置了不少武將。」
「石𤤌琉和白誠在幹甚麼,你知道嗎?」
這真的難倒夜江雪了,他想不到家主原來想知道這些,幸好他不是空手而回。
他儘量一針見血:「我問了一下到白家學堂的修士,我和那群年輕人吃了點酒,他們說白家內部不和,為了家主之位而明爭暗鬥,而石家近來順風順水,只是石家主石𤤌琉閉門造車,不知道他在打甚麼算盤。」
「江雪,我們一起吃飯去好嗎?」紅子霞臉上一抹微笑,和藹可親,反而令人不安。
這是夜江雪最坐立不安的一次飯局,他和紅子霞面面相覷,夜江雪怕說錯話,索性不說。
紅子霞比夜江雪大十多歲,也比他高,他身材結實,隱露霸氣,柔和卻不失鋒芒,武功造詣定為上品,他行事利落,步履篤定,雙手放在背後,挺胸收腹,每步跨出去的間距相差無幾,衣袖一塵不染。
紅子霞吃飯很有順序,一道接著一道,他不會張口嘴嚼,一點吞嚥聲都沒有,永遠都是飯菜主動送進他的口中,而不是他弓起身子來扒飯。
這樣的家主,卻傳來了舞娘,她們的桃花大眼帶了風流,頭戴金冠,外披縷衣,手執扇箑,隨著古琴輕音,婆娑起舞,像是翩翩起舞的金蝶,這群舞娘和家主清簡嚴肅的品味格格不入,卻緩和了尷尬的氣氛。
夜江雪沒興致吃飯,再精緻的菜餚都味如嚼蠟,他不斷思前想後:你不應該保持緘默,這不是一個飯局這麼簡單,你要在家主前踴躍地表現自己,又要恰到好處,過猶不及。
放下手中的象牙筷子後,夜江雪試探道:「家主,我清楚修真三大家暗底裏有些恩怨,所以我可以替你刺探消息。」
紅子霞用錦絹擦了擦嘴角,不疾不徐地道:「你知道嗎?信用是最重要的,這些對你來說早了些,你明天先去幫我清理一下亂子,我們紅家有義務去做持修真界乾淨。」
說罷,紅子霞遞給夜江雪一張紙,有著人的名字和畫像。
「五天後,拿他們的人頭來見我。」
夜江雪的手汗浸濕了軟薄的紙張,他眼神渙散,搖搖欲墜地道:「家主,我未殺過人,不知能否勝任。」
紅子霞輕拍六神無主的夜江雪:「不要緊,別怕,前輩會帶著你的,我們做的事很正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正因我們是善良的,我們才存活於此,修真界的和平是由我們拼力去維持的,一切都是為了和平。」
紅子霞彷彿有股魔力,令人對他深信不疑,夜江雪好像不懂思考似的,陰差陽錯之下答應了他。
夜江雪滿腔熱血,他單膝跪地,捂住心口地道:「家主,我是紅家的一員,請讓我成為你的劍刃。」
紅子霞滿意地點了點頭。
夜江雪看著紙上的畫像,他覺得自己下得了手。
他瞥見前輩們手起刀落,眼也不貶一下。
前輩呼喝:「夜江雪,你呆手呆腳幹甚麼?我們做的事情至關重要,絕不能拖泥帶水!」
對!我們是對的!
當大家都穿上一樣的紅衣,束起一樣的髮髻,穿上一樣的鞋履,好像成了一體,是非對錯,恩怨情仇,都有人為自己分擔。
家主、前輩們一聲令下,自己就算不想做,也得跟著做,下刀的不是我,而上我的上司們,我也是為勢所逼。
家主說過,這群人是亂臣賊子,他們來自不同家族和黨派,每天吃飽沒事做,聚在一起狼狽為奸,散播不實遙言,四處破壞,偷拐搶騙樣樣做齊,有違正義。
夜江雪往眼前的人物畫像捅了下去,濺出的血彷如打翻的墨。
該殺。
要殺的目標好像沒有生命,夜江雪劍如虹影,疾如旋風,三兩下就放倒目標。
那群人該殺。
夜江雪連自己都給騙了。
他幹了這些工作數年,越發像個紅家人,紅子霞見他表現出色,便願意教授他更多知識。
原來紅家藏著的家傳秘寶就是那些不為人知的巫術、禁術……潔身自愛的修真者不應碰這些東西的。
巫術是透過放蠱、畫血陣、秘密儀式,達到謀殺、致病、迷惑、嫁禍、致災等目的的禁術。
巫術不需靈力,一般透過自殘等方式去施術,故被列為禁術,一般人不知道其存在。
巫術和符術的分別是,畫符陣要墨水,畫血陣要放血,符術雖然都是詭異多變,但只需紙筆墨,然後運轉靈力,即可發動。
紅子霞送給了夜江雪幾條黑蛇,夜江雪到了空曠無人的後院練習巫術,他初學乍練,前輩們對巫術似懂非懂,夜江雪只能求諸己了,紅子霞沒時間教他,又對他期望極高,望他能無師自通。
夜江雪控制不了那條蛇,蛇往雪堆裏鑽,剎那便沒了影子。
對了,眼下飄雪紛紛,正是入冬時分,人人都一件狐裘,而夜江雪還只是一件單薄紅衣。
屋簷堆滿了厚雪,夜江雪一從長廊踏出去,馬上被白雪淋了一頭,紅衣被融化的雪水濡濕,髮髻被砸散,他沒理會自己,先是去赤手執蛇,把它放回蠱中,他骨節分明的手被凍了幾個水泡。
他根本不懂巫術,這和運轉靈力是兩回事。
「你這是暴殄天物,懂嗎?」那人嗓音如冰河一樣清透冰冷,紅家人都是壯漢,發不出這般陰柔的聲音。
驀然回首,上下打量此人,是個生臉孔,暗紅色的中衣上覆了幾件狐裘,他還把棉襖披在頭上,應該很怕冷。出現在紅家的人,都整齊乾淨,反之他披頭散髮,腰帶衣領東歪西倒,而且他很清瘦,臉頰像是沒被陽光曬過一樣。
夜江雪在紅家的地位不低,他以為是有怪人誤闖家殿,衝口而出一句:「你誰?管我懂不懂?」
「你倒問一下你是誰,區區一隻寵物,也敢口出狂言。」
寵物?夜江雪做了那麼多年人,都沒被這樣說過,倏然怒火中燒,他蹙起眉頭,負手道:「先生,我沒打擾你吧?」
「是打擾到了,這是我的院子。」
夜江雪上前揪住男人的衣領,凶狠地平視他:「這院子一向沒人住,你到底是誰?你不是紅家人吧!」
「最近被人踢過來的,我是被紅子霞踢過來的紅子梅。」男人從實招來,聲線沒一絲顫抖,聽起來不像說謊。
夜江雪以為自己眼花了,他愕然地道:「你真的是紅子梅?紅家二子怎樣會在這?」他對二子有所耳聞而已,仔細一瞧,他的五官果真與紅子霞有幾分相似,但氣質和紅子霞的截然不同,紅子霞成熟穩重,紅子梅放蕩不羈。
紅子梅掏出了個真金白銀的令牌給他看。
夜江雪很懂時勢,立刻背誦了一句道歉台詞:「少爺,小人失敬了,還請少爺責罰。」
「別那麼警惕,你陪我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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