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最後一個進到數學教室的學生,和往常不同,今天大家都靜悄悄的,沉靜之下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息。我受到這種氛圍影響,放輕腳步,走到克里斯旁邊坐下。歐文還沒來,教室裡除了我和克里斯,似乎沒有人知道來的人會是歐文。
克里斯半撐著頭看著課本,一綹褐髮垂在他的額前,好想撥上去……
教室門被打開了,我和所有人一樣都看向門口,一個挺拔的身影走了進來。
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和藍色牛仔褲,腳上踏著一雙馬丁靴,手裡拿著一個用來裝筆電的包包──歐文.愛默森走進教室的瞬間,氣氛從緊張轉為錯愕最後變成了驚喜,大家幾乎要暴動了。
「噢,我的天啊!」
「是他,對吧?克里斯的哥哥?」
「太犯規了……」
幾道訝異的目光朝克里斯投來,克里斯就像完全沒發現一樣繼續盯著課本,彷彿這世界上沒有其他東西可以引起他的興趣。礙於克里斯平日裡的表現,沒有人敢直接問他問題,儘管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好奇。
「好了,各位同學。」歐文道:「我是歐文.愛默森,你們之後的數學老師。由於發生在奧爾娜老師身上的不幸悲劇,因此我必須來代她的課。」
提到奧爾娜老師,教室裡的熱情如滾燙的炭火被潑了一桶冷水般,顯然有很多人都和我一樣看過那張照片。
奧爾娜的屍體。
歐文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問大家之前的進度到哪裡,他會接著上。之後的一節課的時間飛逝,歐文的表現中規中矩,不特別好、也不特別差。下課鐘響之時,他露出開朗的笑容,我聽見好幾個女孩倒吸氣的聲音。
「那麼這節課就到這裡為止,下課。」
大家收拾東西,此時有好幾個女孩紅著臉走向講桌,想和歐文搭話。
克里斯比誰都更早離開教室,我跟在後頭要走出教室時,聽見幾個女孩正在設法打探歐文的社群媒體帳號。
如果她們知道歐文是吸血鬼,還會帶著迷戀的眼神看他嗎?我想像那個畫面,驚覺或許那會導致那些女孩更加迷戀他,都拜那部和吸血鬼有關的電影之賜,吸血鬼成了所有女孩的夢中情人。還記得當初那部電影流行時,我們班級裡好幾個女孩用彩色筆在脖子上點了兩個點,遮遮掩掩,假裝那是吸血鬼的咬痕。
話說吸血鬼的咬痕是什麼樣子?下次問克里斯好了。
中午時,克里斯的帥氣哥哥取代奧爾娜的新聞已在學校裡流傳,連數學老師不是奧爾娜的班級都對這件事有所聽聞。我試圖一口吞下整個水煮蛋時,隔壁的學生證談論著歐文和克里斯不同的髮色。
「我打賭他有俄羅斯血統。」其中一個少年道。
「上他數學課的人真幸福……」
「為什麼我們的數學課不是他來上?」
「因為我們的數學老師不是奧爾娜。」
我咬碎水煮蛋,混著礦泉水吞下。克里斯重回所有人的話題圈內,希望不要引起太多注意。暗紅色的眼、過度蒼白的膚色、宛若神仙的冰冷氣質──這些已經足夠引起獵人們的注意了。
我收到爸的訊息,他告訴我他的行程已經結束,明天就會回來。我把手機塞回口袋,端著餐盤準備離開餐廳時,一陣喧鬧聲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是你去告密的對吧!」一個矮小的男孩推倒另一個瘦高的少年:「你他媽這該死的告密鬼,一定是你告訴他們這件事的!你害我被停學了一個星期!」
瘦高的男孩從地上一躍而起,吼道:「就跟你說不是我了!」
「不然還有誰知道?」
「幹!全校都知道你在賣大麻好嗎?」瘦高男孩的臉脹得通紅:「你這噁心的藥販子!」
「我才沒有──」矮小的男孩吼著:「你說謊!」
「每個人都知道!」瘦高男孩再次強調:「你他媽把大麻賣給所有人了!」
「你這噁心的死娘娘腔!」
瘦高男孩的五官扭曲:「你說什麼?你有種再說一遍!」
「你、這、噁、心、的、娘、娘、腔!」
瘦高男孩發出一聲類似野獸的吼叫聲,撲向另一人,他們倆扭打了起來,四周傳來學生們的尖叫聲,有人叫著分開他們,也有人去找老師。我把餐盤裡的垃圾倒進垃圾桶,不打算繼續看下去。
啪!
一個軟爛的東西砸中我的腿,是一個不曉得包著什麼的衛生紙,我往那個方向一看,果然是蘿絲和芮妮,今天威廉不在,只有她們兩人。她們裝的好像那東西不是她們扔來的,但她們嘴角的上揚已經證明了那就是她們。
不曉得為什麼,今天我無法忍受,就是沒辦法。
我快步離開餐廳逕直走向操場,越過操場和與操場接壤的停車場,直直地走進後方的森林。我知道該怎麼做,知道該如何解決這整件事,去你妹的蘿絲和芮妮,今天我不會善罷干休。
她們最大的錯誤就是惹到一個女巫,一個可以在遠方對她們下詛咒的女巫。
獵人們察覺魔力波動需要時間,尤其他們不是專精此道的聖職者,會需要更多時間來確定魔力的方向和位置,這段時間已經足以讓我回到學校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了。
我要這麼做,是的,我要這麼做。
我要對她們下詛咒,她們將不會知道自己從哪兒招來了厄運,只能對著看不見的神祈求寬恕和救贖。我要讓她們病痛纏身,讓她們的身上長滿惡臭的膿瘡,讓她們的頭髮全部掉落、臉上也會被痘子侵蝕的坑坑疤疤。我要她們一輩子都不好過,讓她們的身體急速老化,每天醒來都彷彿已經九十九歲。
我要她們在看見鏡子時,能看見與自己內心相符的醜陋怪物。
走進森林,光立即淡了下來,今天是陰天,微弱的陽光本來就不足以照亮整個森林。濕潤的空氣、清新的青草香和熟悉的生命能量如溫柔的微風一樣包圍住我,也使我平靜、驅除了我體內過度的怒火……
等等,驅除?
我停下腳步,憶起剛才走進森林時,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強制拉了出去。
身為森林女巫,森林就是我第二個家,也像是大型的防護罩。在森林裡就算什麼也不做,身體上的不舒服也會自動緩解,這些樹木、土壤和草葉會自動讓我回復到最佳狀態。
所以我才能察覺,察覺那種不對勁。
這個時候我怎麼會走進森林?就在早上聽說了血魔可能會在森林裡以後?就算在森林裡我可以輕易的將血魔碎屍萬段我也不會那麼做,因為會引起獵人的注意,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他們發現鎮上可能有其他超自然生物的存在進而留下來調查,才會選擇袖手旁觀。
本來在獵人離開以前,我打算完全遠離森林。
那我現在想做什麼?
用「惡咒」詛咒蘿絲和芮妮?我不可能這麼做啊!就算要對付霸凌者,也不該用那麼惡毒的手段。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有那種想法?
「我被什麼給……控制了?」
剛才從我的身體裡被驅除出去的東西控制我了?不,不是控制,沒有那麼強烈,否則我早該發現了,我還沒有遲鈍到有人試圖和我搶身體主導權還無法察覺,而且剛才的想法、行動都是發自我的內心,不是被控制住。
那麼……是影響?
有什麼東西在影響我,隱蔽的影響著。就算在家裡也持續遭受影響,所以無法察覺,只有在森林裡才能發現,因為森林的力量比那來路不明的影響還大。我沒有發現異狀,代表對方的隱藏能力很強,我的眼睛看不見不尋常的地方,代表對方手段高明。
是衝著我來的嗎?什麼時候開始的?有什麼目的?
那股影響放大了我心裡的負面念頭,讓我產生了想折磨蘿絲和芮妮一輩子的想法,還差點付諸實行。問題是如果要付諸實行,我就一定要到森林裡來,因為只有在這裡我才有足夠的力量施法。
在森林裡我一定會像現在一樣清醒過來,若是針對我,對方不會不知道這件事。若未知人物的目的是希望我使用女巫力量來做壞事的話,那他想必知道我的真實身分,也知道他的手段無法達到目的。
不是我,主要的目標不是我,我只是順便被影響了。
那麼目標是誰?對方是誰?
是持續追著我和爸的「他們」嗎?不,不是,否則他們早就趁爸去加州的時候綁架我了。
我咬著唇,一時之間竟有點害怕。我不知道的、有能力影響女巫的某個存在就在鎮上,我無法防範,連對方是誰也沒有頭緒。
整個鎮都不安全,只有森林能帶給我足夠的安全感。
不想離開森林,好想留在這裡直到那個可怕的存在離開。
我半倚靠在樹幹上,手指緊緊的絞著衣物。
對方的目標不是我,這點讓我稍稍鬆口氣。雖然對方的目標可能是我身邊的某個人,不過只要不是我,那就能想想該怎麼辦。
那傢伙的目標會是誰?克里斯?歐文?不像啊,如果是的話,那麼他們應該會出現更明顯的異狀才對。和克里斯相處的時候,我沒有感受到奇怪的地方。
會是其他人嗎?獵人?只有目標是獵人,對方才會如此小心翼翼的下咒,至於為什麼要對付獵人,除了血魔外我想不出其他因素。對方是個巫師或女巫,很可能與近期的血魔事件有所關聯。我再度想起之前的謀殺案,有幾個謀殺案明顯不是血魔幹的。
是巫師或女巫?有哪個理智正常的巫師女巫會和血魔混在一起?巫族本身有的力量已經足夠,為什麼要依賴血魔?
早上克里斯和我提到有人使用法術幫助血魔時,我還嗤之以鼻,結果竟然是真的。唯一能確定的是,那人不可能在森林裡,如我早上所說的,要是有人在森林裡使用法術,我馬上就能知道。
要插手嗎?既然血魔殺人事件和某個巫師或女巫有所關連,那我可能必須插手。
在巫師界裡有幾條不成文的規矩,其中一條就是不得隨意殺人,可如今血魔背後可能有巫師的存在,且利用血魔殺人,那就不能當作沒看到。
巫師界裡另一條不成文的規矩,要是有巫師發現另一個巫師在利用魔法做一些天理不容的壞事,例如殺人,那麼基於義務,那位發現者必須試著解決這件事。就算能力不足,那也至少應該通報巫師協會來處理。
巫師協會,我好久沒想到這個組織了。
這是一個由各式巫師所組成的志願性組織,大部分的巫師和女巫都是其中的一份子。在這個組織裡權力最大的是五個勢力龐大的家族,世世代代擔任協會長老的職位。這個組織存在除了維護巫師界的秩序,另一個重要的目標就是確保巫師們的人身安全。過去巫師被審判所當作異端迫害的時間太長,現在有了巫師協會,他們能夠確保巫師不被隨意逮捕、受害,但這只限於巫師協會的會員。
有極少數的巫師──例如我和爸──不是協會的會員。這些人不加入協會的原因有很多,例如不想遵守協會規定者、罪大惡極本身就被協會通緝者……還有與協會的五大家族有過節者。
很不幸的,我和爸就是最後一種。
不屬於巫師協會的成員被審判所逮捕了可是一點保障都沒有,協會頂多出來喊兩聲「嚴正抗議」,卻不會做出實質行動營救,我和爸有好幾次搬家的原因都與這點有關。
身為非巫師協會的女巫而且還與協會內五大家族有過節的我不可能通報協會來處理這件事,基於道德良知又不能對魔法害人置之不理,難道我必須自己動手嗎?現在我的狀況就像是知道身邊有人在傷害他人卻因為自己本身也是通緝犯而無法報警。
就算要動手,也不知道該怎麼動。
不,仔細想想,上面的想法全部都是我的推測,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支持。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鎮上有某個巫師正在施咒,這個負面的咒語剛好能影響到我,其餘的關於血魔的猜測全都是我個人的推想,搞不好都是錯的。
「如果是錯的該有多好……」
如果血魔不是在獵人和吸血鬼兩方夾擊下一點痕跡都沒露、如果不是咒語被我發現的時機太過湊巧,我不會把兩件事聯想在一起。
無智慧的血魔沒辦法完全消除自己的痕跡,可要是處於巫師的控制下,那就難說了。
魔法的種類太多太雜,就算是巫師協會裡最博學多聞的人也不可能完全學透。這其中有沒有可以隱藏血魔蹤跡並讓其乖乖聽話的法術?有,而且我能想到至少五個咒語來完成這件事,這還只是森林女巫而已,更別說其他本來專長就是控制或者隱藏的巫師了。
「唉,真是……」
我和爸還真是選了個糟糕的時機搬過來。
爸明天就回來了,到時候再問他該怎麼做。他能想出比我好的主意,也知道該如何應對。
把心靜下,我在森林裡多呼吸了幾口沾染雨水氣息的新鮮空氣,離開森林。
一走出樹蔭遮蔽處,那股令人不悅的氣息又纏了上來。我任由它染進我的五臟六腑,我不想引起施咒者的注意,因此不會抵抗。儘管它煩得要死,不過我已經知道這股力量在我身上,自然也較能控制它對我帶來的影響。
下雨了,細細的雨水打在我身上,帶來一股黏膩的煩躁感。我快步的走回學校,發現學校裡那股力量沒有變得濃郁,這個不知名巫師的目標大概不是吸血鬼們。
獵人嗎?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80nkevYAr
一想到有哪個隱藏在暗處的巫師居然膽敢對異端審判所轄下的獵人動手,我的腦袋就隱隱作痛。不知道來杯安神的藥草茶是否能減緩這股對未來感到不安的擔憂。
「事情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啊……」
直到放學為止,我都沒能專心上課,老師說的每個字都左耳進右耳出,整天下來,我能好好上的只有美術課。
回家的路上,我決定去一趟餐館買東西吃,鎮中心的鵝媽媽餐館是最好的選擇。他家最有名的是三明治,我喜歡煙燻牛肉和起司豬排,不過今天我想嘗試新口味。
聽網路上的評價說辣味牛肉不錯?要試試嗎?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推開門,門上的風鈴叮噹亂響,兩個獵人坐在店裡,稀鬆平常的用著餐。
我頓住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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