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魔──這個詞讓我背脊發涼。
血魔是人類在轉化成吸血鬼的過程中失敗的產物,它們力大無窮、速度極快,擁有非常強大的力量卻毫無理智。它們的牙上帶著毒液,毒液會讓屍體加速腐爛。他們只要一曬到太陽就會化為灰燼,在陽光下血魔比嬰兒還脆弱,他們只能勉強忍受陰天微弱的光。
我不是很清楚為什麼轉化失敗的人類會變成那樣的怪物,但我知道那些怪物殺人不眨眼,會造成很大的傷害。通常吸血鬼發現自己將人類轉化成血魔後都會當場格殺以免釀成大禍,可顯然現在有個吸血鬼沒盡到自己的責任,讓血魔在外面亂跑,還引起一連串的殺人案。
是克里斯嗎?但直覺告訴我,這件事和他無關。
警察沒辦法對付血魔,他們的子彈連那怪物的皮膚都無法穿透,更別說擊殺。我懷疑警方到現在都沒掌握血魔的行蹤,那種怪物不是普通人可以對付的。就算是巫師,在不適合自己力量發揮的環境中碰上血魔也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機率被當場殺害,遑論普通警察。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4KW1ViXfU
他們在調查的過程裡沒變成犧牲品就不錯了,要他們抓到牠根本不可能。
「我們得在房子周圍設下保護圈才行。」爸皺起眉頭:「家裡還有淨鹽,我們今天就先把咒語設置完畢。」
「到底為什麼會有吸血鬼放任血魔亂跑?」我抱怨。
「只要在太陽下山之前回到房子裡就沒問題,保護圈會把所有的非人生物阻擋在外,包括血魔。」爸呢喃:「我擔心的不是血魔,是它會把審判所的人引來。」
「審判所?」我一愣:「對了,獵人……它會把獵人引來!」
一想到專門獵殺超自然生物的獵人,我就起了雞皮疙瘩。很不幸,巫師和女巫包含在審判所認知的超自然生物內;更不幸的是,他們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超自然生物……
「別緊張,若娜,獵人不是聖職者,他們無法察覺魔法的氣息。」爸安慰我:「獵殺一個血魔還動用不到聖職者。」
「對,聖職者的數量那麼少,區區一個血魔,還不需要聖職者出馬。」
我閉上眼,聽廣播宣導民眾晚上最好提早回家,不要逗留在外,心裡有股不安的煩躁感。
爸把車開進車庫,我打開後車廂把剛買的東西拿出來。時間剛過中午,我把麥片和罐頭放進櫃子裡,拿出肉醬和筆筒面,準備做義大利麵當午餐。爸沒有進家門,他留在屋外,準備對屋子施放保護咒。
透過廚房的窗戶,我看見爸拿著褐色玻璃罐站在草皮上,已經做好了準備。此時戶外下著毛毛細雨,沒有其他人在外頭,是個施法的好時機。
爸手裡的罐子裝著淨鹽,那罐淨鹽的製作過程繁複,但效果顯著,它能保護我們免於非人生物的侵擾,讓我們活得安全些。爸會用一圈細鹽把屋子包圍起來,在灑鹽的過程中吟詠咒語讓效果變得更好。
隨著施法進行,一層乾淨的能量慢慢包裹屋子,最後形成一個半圓,把屋子徹底保護好。施完保護咒後,爸把裝著淨鹽的罐子收好,進入了屋子。
正好義大利麵煮熟了。
我把煮熟的麵平分放進兩個盤子,淋上新買的肉醬,端到電視機前的桌上。
「爸,午餐好了。」
打開電視,不出意料又是屍體。
記者正在訪問一個剛走出槍械店的女人,問她會不會覺得害怕。
「當然害怕,我現在出門時都會在包包裡放一把槍保護自己,因為警方一無所獲。我很害怕,不知道會不會哪天走在街上就被一個殺人犯攻擊……我必須做好準備。」
「槍對付不了那東西。」
「我設好了保護圈,血魔和吸血鬼都進不來,你在這棟房子裡很安全。」爸拿起盤子道:「我們今天下午要不要來油漆二樓?我們可以先把那間空房間漆好,然後再解決走廊。」
「好。」
吃完午餐後,我洗好碗盤並收好,然後上樓去幫爸油漆。打開的油漆桶散發出刺鼻的氣味,爸已經在地板上鋪滿報紙,以免油漆毀了地板。我回到房間,換上一身舊的長袖襯衫和用來當睡褲的運動褲,準備漆油漆。
爸開始刷二樓走廊盡頭的牆壁,我決定從樓梯旁開始。我打開油漆桶,站上椅子,開始用白色覆蓋刺眼的紅。重複的動作讓我心情平靜,我輕輕的哼唱保護咒,感受到能量在身旁聚集成一個個小小的旋風,帶動了衣角。
由上往下刷,白色取代紅色,我們花了兩個小時解決二樓走廊,現在走廊煥然一新,我的心情好了起來。
「接下來要從哪裡開始?你的房間還是我的房間?」爸問。
「我的,我不想睡在會讓我聯想到命案現場的地方。」
我張開塑膠布把床、書桌和椅子都蓋起來,一個小時後,房間牆壁已經全變成了白色,雖然天花板依舊是難看的粉紅,但在白色牆壁的襯托下,粉紅的天花板變得沒那麼難看了。
搞定我的房間後,我們都累了,於是我們決定明天再繼續剩下的工作,順利的話明天中午之前就能完成二樓剩下房間的油漆。我打開窗戶讓房間通風,換掉濺上白漆的衣服,躺在沙發上休息。
電視開著,新聞正在播報哪個明星吸毒的新聞,在主播平板的聲線下,我慢慢睡了。
然後我被尖叫聲嚇醒,一醒來,就發現身旁的溫度不正常的高。
我轉動門把,把頭探出房間,只見走廊上距離我最遠的房間竄出橘紅色的火焰,很明顯,房子失火了。又聽見尖叫聲,不只一人,那些平常姿態優雅的在走廊和大廳間走動保持這棟豪宅正常運作的傭人們像被誰砍了一樣不停的哭吼著,我赤著腳跑下樓,但樓下沒有任何人。
得逃跑才行。
樓下是華麗的大廳,沒有任何人在,火舌已吞噬這座空蕩蕩的大廳,大火烤得我的血液都快在血管裡沸騰了。我急急忙忙跑向正前方的大門,握住門把,往外推──
門外英式花園裡突兀的長出了兩棵大樹,樹上沒有任何一片葉子,卻掛了好多人。
樹枝從那些穿著整齊制服的僕人們腹部穿過,像串烤一樣把他們掛了起來。他們的腸子漏出腹部,懸掛在半空中,他們的腿踢啊踢,卻無法掙脫。
那個女人站在兩棵樹之間施咒,讓樹繼續生長。穿過僕人肚子的樹枝緩慢加粗撐開傷口,他們的慘叫聲更大、掙扎得更激烈,卻無法得救也無法解脫。女人張開雙臂,像要擁抱天空中那輪明月似的,大聲唱著咒語;強烈的風吹動她身上那襲過分乾淨的白色連身裙和一頭烏黑的秀髮,勾勒出她瘦削的身形,皎潔的月光下她像個精靈,一個純潔無瑕的精靈。
多麼詭異的景象啊,女人、僕人、腸子、巨樹、月亮、慘叫聲,一時之間我竟不曉得該不該乾脆回到房子裡讓火燒死我算了。
然後女人動了,她轉身,對我露出一個微笑。
兩道傷口沿著她的嘴角往上劃開,鮮血淋漓,讓她的嘴看起來像是裂開到耳邊。我這才看到地上的水果刀,第一次發現,在月光下血是黑色的。
女人的嘴在動,她說著什麼,但我不想聽。
我後退了一步,比起面前的女人,背後燃燒的大廳顯然是更安全的選擇。
她朝我衝過來,我關上大門、把鎖鎖上,然後往二樓跑。煙霧瀰漫,我摀住嘴,在高溫中跌跌撞撞的逃命。樓下大門傳來碰、碰的撞門聲和女人癲狂的叫聲,我身體一凜,加快了腳步。
女人瘋了,無須質疑,在我的記憶中她總是瘋瘋癲癲,一次也沒好過。如果被她抓到,我會死,會受盡折磨的死去,我會被吊在樹上,像風鈴一樣搖搖晃晃,滿心只想早死早解脫。
要趕快跑、趕快逃跑才行。
樓下的門碎裂的聲音傳來,女人像瘋狗一樣嘶吼著。我哭了,無聲地哭了,眼淚在流下前就被高溫蒸發殆盡。
快跑、要快跑才行──可是能去哪裡?
我跑上三樓,這裡的火還不大,我左右張望,不曉得該去哪裡。
女人已經到二樓了,我聽見她在二樓跑來跑去,試圖打開每一個房間,然後失望又憤怒的吼叫。她在找我,她要殺我,要把我這個噁心的雜種從這世上除去。
雜種,我聽見僕人們私底下這麼喊:「那個可憐的小雜種。」
我跑上四樓,而女人也在此時上了三樓。我往四樓走廊盡頭的房間跑去,火正在向上竄,每經過一秒,這個地方就往煉獄更靠近一步。已經快不行了,我純粹靠意志力撐著,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我絕對不要死。
如果女人還在三樓檢查房間的話,我有沒有可能繞過她從樓梯下去?只要能繞過她,那麼我就能從大門逃跑。她一定會去檢查四樓,絕不會想到我又跑回了樓下。
沒錯,就這麼做。
我在樓梯間探頭,剛好看到女人打開其中一個房間走進去,時機正好!我往下跑過三樓到達二樓,然後被火牆擋住去路。
過不去,絕對過不去,會死,會被燒死。
「那個可憐的小雜種。」
「夫人和大少爺苟合的雜種。」
「亂倫的雜種。」
「骯髒的雜種。」
那些曾吐露冰冷字句的僕人正在樓下的大樹上慘叫。
我的手不小心擱上金屬製的把手,滾燙的把手馬上燙傷我的手,我不由自主發出一聲慘叫,趕緊摀住嘴,可來不及了。
她聽見了。
「嘎啊啊啊!」
女人披頭散髮的衝下樓,她的身上到處都是燒傷,血肉模糊,白色長裙燙出一個個破洞,破洞上還燃著點點橘色火星。
一定很痛吧,那麼她為什麼還在笑?為什麼還笑得那麼開心?
我往後退,她的眼神變了,變得憤怒,變得比之前更加瘋狂。
我衝向走廊盡頭的窗戶,窗外月亮高高掛著,女人發出更淒慘、更憤怒的叫聲,我老鼠似的逃竄讓她憤怒極了。已至盡頭,我無路可逃,一回身,只見她正朝我走來,一步一步。
我想說話,但高溫讓我的喉嚨沙啞,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女人來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她彎下身抱住我,非常用力,我幾乎能聽見皮膚底下骨骼發出的喀喀聲。無法呼吸,因為高溫,也因為她想擠碎我的內臟。
我張嘴,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在高溫下模糊不清的聲音。
「不要……媽……」
拜託不要殺了我,我不想死,不想就這麼淒慘的死去。
女人尖叫,那是被逼到絕境的野獸的狂吼、那是絕望到極致的人才能發出的聲音。
然後屋子震動,往下坍塌,我也在這時醒了過來。
我僵在沙發上,好一瞬間,眼前彷彿出現女人那張微笑裂到耳邊的臉。我喘息著,手上早已好了的傷隱隱作痛。我舉起手看了一眼,那傷早已痊癒,只留下一塊淺淺的白色疤痕,提醒著我十年前那場幾乎要了我命的災禍。
車子的引擎聲讓我徹底醒來,我起身,聽見爸的轎車開進車庫的聲音。
我走到門前,他過了好一會才進門,手裡提著白色塑膠袋。
「若娜,你醒了?」他對我笑:「你剛才睡得很熟,所以我就沒叫你。我去買了晚餐,你要牛肉三明治還是雞肉三明治?」
我走過去,抱住他。
「若娜?」他聽起來很疑惑,回抱我:「怎麼了嗎?」
「沒事。」我呢喃:「我要雞肉三明治。」
「好。」他摟住我:「你真的沒事吧?」
「真的。」我放開他,接過塑膠袋,拿出寫著「雞」的三明治:「我只是有點累了……你要喝果汁嗎?我去拿果汁。」
「不用了,謝謝。」他喊道:「若娜?」
「我在。」
「你知道,如果你有心事的話,可以告訴我。」他看起來有點擔憂:「我會好好聽,無論你什麼時候想找人談談,我都在。」
我對他笑了:「我知道,爸你最棒了。」
我不會告訴他我做的夢,他要煩惱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不需要為十年前那場火災和我的噩夢操心。我不願去回想當時的畫面,可那晚的記憶卻常常回到夢裡,讓我不得不重溫那晚的每分每秒,我常被嚇醒,醒來之後比睡前更加疲憊。
我囫圇吞下調味過重的三明治,再灌下冰涼的果汁,沖掉心裡殘存的不安。
我還活著,知道這點就夠了。雖然受了傷、還被噩夢侵擾了十年,但我活下來,長大了。
雨停了,我靠在窗邊,保護圈的力量安定心緒。我想起夢中的火焰和女人的慘叫,醒來後夢裡的景象漸漸淡去,狂亂的心跳終於平靜下來。
我不記得最後是怎麼活下來的,夢總是在女人抱住我之後終結。
連我自己都訝異我還活著,就那時的情況來看,一個五歲小女孩只受了一點輕傷簡直是奇蹟。
有時候會好奇,女人站在兩棵樹之間轉過來時,到底說了什麼。
她那時看起來是那樣的快樂,那是我看過唯一一次,她看起來一點也不瘋癲。
她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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