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爾的人口不多,是個坐落於森林邊緣的小鎮。我家靠近海爾鎮的邊緣,亦靠近森林。這棟房子的房價比其他同區域的房子都便宜,因為前屋主自殺死在家裡,導致這棟小屋出現了鬧鬼傳聞,爸以市價的一半買下它。
我就讀海爾高中,鎮上唯一一間高中。我已經轉學過太多次,以至於轉到新學校時不再會緊張。我以為海爾高中會是一間普通的高中,在上大學前能安心的在此讀書,沒想到開學第一天我的期望就被打破了。
真沒想到會有吸血鬼居住在此,但想想又覺得合理。
雖然活了五十年以上的吸血鬼可以忍受陽光,但在陽光下他們依舊會感到不適,總是陰雨綿綿的海爾對他們來說是個還不錯的選擇。我嘆息,準備去上第二堂課體育課,幸運的是這節課上我的同學們都是普通人類。
我換上運動服,和其他人一起做暖身操。大家都彼此認識,聊著天,身為外來者很難插入他們之中。體育館裡最顯眼的是個金髮女孩,她有著高挑的身材,妝容完美,顯然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我聽見她和一個短髮女孩目中無人的聊著天,聲音很大,老師似乎不大管。
「天啊,蘿絲,威廉這麼做真是太糟糕了。」短髮女孩驚呼:「他不是應該陪著你嗎?」
「芮妮,有時候我真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愛我。」金髮女孩看起來很難過,也很做作。
我拿起籃球,在三分線上運球,老師要我們練習投三分球。我眼角餘光瞄到那個金髮女孩蘿絲也拿起球,我沒多想,丟出了我的球。
球在籃框邊和另一顆球相撞,兩顆球都沒有投入,我聽見一聲驚呼,回頭只見金髮的蘿絲和短髮的芮妮都用不滿的眼神看著我。那顆球是她們的,她們好像對我害球無法進籃而感到不高興。
我撿回我的球,順便撿了她們的,還給她們:「你們的球──」
「要你碰了是不是?」蘿絲用搶的把球搶回,一臉嫌棄。
我尷尬地帶球離開,心裡不禁滋生起不滿。這是練習,投球時不小心把別人的球撞開不是很正常嘛!我還幫她們撿了球,她們為什麼要那樣對我?算了,多想無益,我還是練習我的三分球──
碰,我的背被什麼用力地撞上,我往前跌、狠狠的撞上地板。四周響起一陣陣驚呼聲,一顆球從我的身側滾過去,那顆球剛剛擊中我的背脊。定睛一看,那是蘿絲和芮妮的球,每顆球上都有編號,擊中我的球屬於她們。
「王!你沒事吧?」體育老師趕過來扶起我:「需不需要取找護士?」
我搖搖頭,怒火在心底升起:「我沒事。」
「真是的,要小心一點啊!」芮妮大聲道:「希望你的下巴沒事!」
眾人哄堂大笑,老師斥責,但沒有人理她。羞恥和不甘讓我的臉燥熱,我該怎麼做?大吵大鬧嗎?別傻了,不停轉學的經驗告訴我,那兩個女生是這所學校裡金字塔頂端的人物,和她們當場吵起來對我沒有好處。
老師讓我休息,我坐在牆邊,忽然覺得好無助。
從小學到高中,我用不同身分轉了太多學校,連上過幾所學校都不記得,頻繁的轉學也讓我一個知心好友都沒有。這次搬來海爾時,爸曾經說過如果順利,之後就再也不需搬家,所以我對海爾存了很高的期望。
或許我的寄望太高了,我不該奢求的。
我看著其他人傳接球,沒有人注意我,除了蘿絲和芮妮。從她們的眼中能看出不懷好意,我深呼吸、吐息,努力保持平靜。我告訴自己,她們可能只是一時好玩,這節課過去就不會再想起我的存在……我殷切的期盼著。
下課鐘響之前,我就進更衣室換好了衣服,在鐘聲響起後準時離開。她們沒有阻攔我,我祈禱她們對我的興趣只到這節課結束。
一整天裡的其他課程都沒有蘿絲和芮妮的身影,我和她們只有一堂體育課相同,這點讓我鬆了口氣,就連發現吸血鬼還有一堂英文賞析課和我一起也無法抹滅好不容易升起的好心情。和那兩人相比,與我素未謀面且沒有任何互動的吸血鬼好相處多了,我開始為早上的不禮貌反省──不過如果有選擇,我還是會想辦法換掉和他一起的課,這是生物本能,羔羊和獅子本來就不該待在一起。
「嘿,妳是新來的轉學生,對吧?」和我同桌的圓臉女孩道:「我是思凱.史密斯,你可以叫我思凱。」
「我是若娜.王。」我對她笑了笑:「叫我若娜就好了。」
「上次老師教到這裡,如果你需要筆記的話我可以借你。」她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你對海爾還不熟吧,我必須得說海爾真的是個很無聊的小鎮,但勝在平靜……至少沒像西雅圖那樣出事。」
「西雅圖?西雅圖出什麼事了?」我問。
「噢,你不知道。」她說:「上個月,西雅圖發生了三起連續謀殺案,全都是年輕的女性受害,聽說更之前還有幾起案子可能也是同一個犯人所為。那些女人死得都很慘,屍體被破壞得慘不忍睹,無論是誰幹的,那個人都該下地獄。」
「真的嗎?」我想起早上聽見的尖叫聲:「西雅圖距離這裡只有半小時的路程……」
「不過目前海爾還沒發生任何事,我想之後也不會。」思凱道:「那個犯人沒必要來我們這種小鎮嘛!在西雅圖那樣的大城市會更容易躲藏──獵物也更容易找。」
獵物──我的視線不自覺飄向坐在窗邊的吸血鬼,吸血鬼大約一個禮拜要吸一次血,如果是他的話……
「若娜?」思凱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克里斯.愛默森?放棄吧,他們一家都搬來兩年了,我還沒看過他和誰約會,就連蘿絲.詹森都被拒絕了。」
「一家?」
「嗯,他還有一個比我們大一點的哥哥。」思凱道:「真可惜,要不是他總是冷冰冰的樣子,我都想試試看了。」
「還是算了吧。」我對食物鏈上層沒有興趣:「你剛才說的蘿絲.詹森……」
「那個討人厭的……」思凱看起來想罵髒話,但最後硬生生的轉成:「女人。」
「你討厭她?」
「她總是高高在上,還一副除了她以外的人都是白癡的樣子。」思凱的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要不是她爺爺是鎮長,我看她也不會這麼囂張。」
我聳肩,腦子裡浮現出早上蘿絲那張美麗卻扭曲的臉。我還是不懂我哪裡惹到她,讓她決定用球丟我。
「總之,如果你想交朋友,那蘿絲絕對是最糟糕的選擇。」思凱道。
我搖頭:「想也知道不可能。」
鐘聲響起,老師宣布下課,思凱問我要不要一起回家,可惜我們兩個回家的方向相反,最後我和她在學校門口道別。家距離學校有三十分鐘的路程,我一定要問爸能不能買輛腳踏車,每天上下學加起來要走一個小時太累了。
回家的路上會經過鎮長辦公室,鎮長辦公室旁邊就是警局。好幾個記者正等在警局外頭,難道出事了?我想起思凱說的西雅圖謀殺案和第一堂課聞到的若有似無的血腥味,莫名的身體緊繃。海爾應該要是個平靜的小鎮,不然我們幹嘛搬過來?我深呼吸,決定當作沒看見,回家。
回到家,我做好心理準備才開門。想到屋子現在的可怕模樣,我的心就悶悶的。新家是棟凶宅,這個事實並未嚇到我,讓我驚嚇的是它那糟糕的裝潢──有誰會把牆壁漆成大紅色啊?一樓和二樓的牆壁都是刺眼的大紅色,就像鮮血濺滿了整棟房子,更糟糕的是屋子的天花板全都刷上了粉色油漆!到底有誰會把房子搞成這樣?我合理懷疑房子賣不出去和有人死在裡面無關,而是每個買家都不想花時間處理這糟糕的裝潢!
「若娜,你回來了?」爸在客廳裡說道:「你能過來幫我找我的資料夾嗎?」
我走進客廳,觸目所及仍然是讓人眼睛刺痛的紅和粉色天花板。爸正在客廳中央,對著一堆紙箱發愁。我們搬來才兩天,只拆開裝衣服的箱子,剩下的動都沒動。
爸身邊的紙箱拆了一半,乾燥的草藥和瓶瓶罐罐放滿了地板,我決定無視他明明要找資料夾卻拆開寫著「餐具」的箱子,幫他找起資料夾。我打開標明「雜物」的箱子,在一堆破破爛爛的筆記本下翻出一個已經褪色了的活頁夾,拿給他。
「是這個嗎?」
爸正在把餐具箱子裡的盤子拿出來,聞言看了過來:「就是這個,謝了。」
「我來把餐具放進櫃子裡,你趕快把你的筆記收好。」我搬起餐具箱道:「如果你要找什麼拜託直接問我,不要再亂拆了。」
「沒辦法,我真的很需要它來完成我的咒語。」爸翻開活頁夾道:「這個咒語可以讓我們更快速的調動能量,有時候一毫秒就能決定生死。」
我實在搞不懂爸的這些研究,儘管爸老是說我的能力比他強大,但在咒語的使用上我遠遠不及他。我把餐具放進櫃子裡,順便叫了外賣,我們的冰箱裡沒有任何食物,就像賣場裡展示的機台一樣乾淨。
明天是周六,我打算和爸一起去賣場把一些該買的日常用品都買一買,順便看能不能買油漆來重漆牆壁。
「只要改變手勢就能加速咒語,我以前怎麼沒想到……」
「爸,我叫了比薩。」我把乾燥的草藥和瓶瓶罐罐收進箱子裡。
「很好,我喜歡比薩。」他把活頁夾放回裝著筆記本的箱子:「我要把這些放進我的房間,如果你想要隨時可以進來看。」
我應了一聲,雖然我沒什麼興趣。
巫師分成很多類別,每一種之間的差異都像聖母峰一樣大。身為一個森林女巫,我能操縱各種自然元素,但我的力量只有在靠近森林的地方才能發揮出來。
在一棵樹都沒有的大都市裡,我能做到的最多是引起一陣微風。海爾被森林環繞,這點讓我安心。
爸的筆記本裡記載裡許多不同種類巫師的能力和分析,那些都是我無法使用的,我對它們自然沒有多少興趣。如果不是爸堅持要我學習關於其他巫師的知識,我可能會對森林女巫以外的所有巫師都一無所知。
不,如果可以,我甚至不希望我是個女巫。
我想當個凡人,一個不會被追殺的凡人。
門鈴響了,我起身去拿比薩,送比薩的是個滿臉痘痘的年輕小夥子,一臉生無可戀。我拿了比薩,給了他多一點的小費,但他看起來仍不太高興。
我坐在新沙發上,打開昨天剛從箱子裡被拿出來的電視,慢慢啃起比薩。
地方新聞正報導著明日天氣,看來之後海爾會連下一個星期的雨,真是夠了,我得走三十分鐘去上學!
我吃完第一片比薩,正要拿第二片時,一則新聞吸引了我的目光。
「海爾鎮……殺人案?」我坐回沙發上,沒拿比薩。
新聞裡報導今天早上在海爾北邊的路上發現了一具女性的屍體,死狀悽慘。事情發生的時間點和早上聽到尖叫聲的時間一樣……我不寒而慄,新聞記者正猜測著這起案件和西雅圖謀殺案的關聯,爸走下樓來到沙發邊,拿了一片比薩在我身邊坐下。
「謀殺?今天嗎?」他的表情很擔心:「真不敢相信,我還以為海爾治安優良。」
「我同學說西雅圖上個月發生了三起謀殺案。」我覺得有點反胃,剛吃下的比薩淋著肉醬,我不該點這個口味:「我早上聽見了尖叫聲……風傳來的,還以為只是車禍之類的。」
「你應該練習更多攻擊咒,若娜,海爾的能量足夠你調用來攻擊謀殺犯。」他咬了一口比薩:「住在森林旁邊是正確的選擇,你隨時可以去練習,明天如何?」
「不,明天我們要去賣場把日用品買齊。」
他錯愕的問:「什麼時候決定的?」
「剛剛。」我嘆息:「爸,我們的冰箱還是空的,記得嗎?我們也需要把這間屋子的裝潢改一改──我才不要住在老奶奶的圍裙裡。」
爸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這點我同意──那麼星期日?星期日你總能練習了吧?」
「我們會需要把牆壁重新油漆。」
「很好,我們早上來油漆,下午等油漆味散去的時候恰巧可以練習。」
「爸──」我哀號。
「若娜,你不能總是逃避使用咒語。」爸摟住我的肩膀:「你必須學會自保,孩子,你永遠不曉得何時會需要施法,你得隨時做好準備。」
「只要不使用咒語,我們巫師就和普通人一樣,連審判所最強大的聖職者也無法察覺。」
「你明明知道我堤防的不是他們。」他低語。
我沉默,我知道爸在堤防誰,也理解他為何害怕。只是我覺得他太常反應過度,一點點小小的風吹草動就讓他驚慌失措。拜爸的緊張所賜,我們已經住過五個國家,我還學會了多種語言,這大概是我們的搬家生涯中唯一對我有益的事。
電視上的主播還在播報著海爾的謀殺案有多麼兇殘,我轉台,轉到一台播著老片的頻道。
「我會練習的,爸。」我妥協:「但我們得先搞定這些牆壁。」
「沒問題。」他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笑容:「你想把你的房間漆成什麼顏色?」
「白色。」最正常的顏色,就像我對生活的期望:「我要把房間漆成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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