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皮跳了一下,萬萬沒想到他會如此輕易地說出他的身分。我還以為我們得花幾個小時來回拉扯,終於談清楚後同意彼此再也不干涉對方。
「是喔。」我只能這麼說。
「換你了,若娜,你是誰?」
我嘆息:「在搞清楚這點之前,我想先問你是怎麼開始懷疑我的,我明明什麼都沒做。」
「你不能先回答我的問題嗎?」
「你先。」我堅持,我要知道我哪裡做錯了。
他一向平靜的臉上出現了情緒波動,看起來想當場撕裂我的喉嚨。我往後退,儘管我不認為他會攻擊我──這是我沒有第一時間甩出風刃的原因──但他身上的氣息還是讓我想逃跑。
我語帶警告:「你最好冷靜點,克里斯。」
「如果我想傷害你,你根本活不到現在。」他又恢復了無表情狀態:「你第一眼看到我時表情很不對勁,我活了三百年,對敵意的感覺很敏銳。」
「就這樣?」我不敢置信的說:「只因為我對你有敵意?克里斯,你也太疑神疑鬼了!」
「不只,還有你的眼神、你的動作,無不努力的在遠離我,你第一節下課就跑去問能不能換其他的課程,換不到的時候感覺很生氣。」
「你跟蹤我?」我咕噥:「我應該報警。」
「還有,第一節課謀殺發生時你有反應,在血味飄過的時候──你注意的對象是我,好像我會做什麼一樣。」他注視著我的眼睛:「我知道人們看見吸血鬼會有什麼反應。」
我抖了抖:「你就沒想過全都是巧合嗎?」
「當然有,我也想過你只是單純討厭我,剩下的都是巧合,可是星期六你看見歐文時卻表現出了相同的驚嚇,還避開了我兩次──這就很不對勁了。」
我被克里斯冷淡的外表騙了,他根本什麼都看在眼裡嘛!不過克里斯說他活了三百年……好吧,要騙過一個年長我三百歲、演技也遠勝過我的吸血鬼顯然是件難事。
「還有嗎?」我想知道我破洞百出的演技還有哪裡不及格。
「星期日森林裡你在。」他皺眉:「我和歐文趕到那塊空地時,你絕對還在那裡,雖然我不曉得你是怎麼從我們眼皮子底下消失的,可是我和他談話時,你一定還在附近,不然你就不會擦香水了。」
我舉雙手投降:「好啦、好啦,你說的都對……所以你那時候說的是假的?你記得我的味道?恕我直言,克里斯,那實在有點……變態。」
「不,我真的不記得──這點指出了那時在那裡的絕對是你,這個鎮上所有人的氣息我都記得,除了你和你父親,這個鎮的新人。」他頓了頓:「我不認為你父親會使用女性款式的圍巾,當然,也有可能是我的偏見。」
「……你記得鎮上所有人的味道?這比只記得我的味道還可怕!」
他無視我的話:「我已經回答了你所有問題,該換你了。」
「我可以保證我轉來只是個巧合,對你沒有任何意圖,這樣不夠嗎?」
「不夠。」他舉起手,我看到他手掌上出現了紅色水泡,就像被燙傷:「你能傷害我,我必須搞清楚你到底是什麼,我必須保證你不會傷害我的家人。」
吸血鬼通常不會受傷,就算直接被丟進滾沸的熱水,他們也能在裡頭自由自在的游泳。那不是熱水燙傷,是保護圈的灼傷,他剛才觸碰了保護圈兩次,手受傷了。
「如果我告訴你,克里斯,你必須保證你不會說出去。」我坐正,嚴肅的說:「你誰也不能說,就連你的家人也一樣。我和我父親都不會傷害你的家人,如果有選擇,我甚至不會想靠近你,但我可以理解你想保護家人的心情,所以我會告訴你我的身份好讓你安心。」
「我發誓誰也不會說。」
我握住他的手,打了個寒顫,他的手比冰塊還冷。他沒有收回手,我吟誦了一小段咒語,用意在於讓他遵守他的諾言。他的手背上浮現一個印記,圓形和三角形重疊,看到那個印記讓我的思緒中斷了一瞬間,不過印記很快就消失了,它已經刻在克里斯的身體裡,唯一的功用就是在他破壞諾言時讓我知道。
克里斯沒有甩開我的手,說道:「女巫。」
「嗯。」
承認這件事意外的讓我放鬆,我從未和任何人承認身分,總是戴著面具生活讓我壓力很大。可以承認這件事的感覺很好,好像終於能從一直躲著的暗櫃裡走出。我什麼錯都沒犯卻必須躲躲藏藏,這不公平,我一生下來就是女巫,這又不是我的錯。
「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巫師了。」他輕聲說道。
「巫師也分很多種,每一種之間都有很大的差異,力量來源不同的巫師彼此之間就像兩個不同的種族。」我解釋道:「不過我們全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非常擅長隱藏。反正我們掌握的巫術在現在這個時代已經沒什麼用了,所以我猜大部分巫師都選擇放棄魔法過起現代生活了吧。」
「怎麼說?」
「像我,我是森林女巫,可以操縱植物或者使用不同植物提煉出來的精油聚集能量來治療受傷或者疾病,也能在空中飛或者製作避邪的護符,但這些在現代都沒什麼用。」我頓了頓又說:「操縱植物?大城市裡最好能有足夠的能量讓我使用;使用不同的精油治病?看醫生比較安全;至於飛來飛去……嗯,大冬天裡的,汽車裡比較溫暖、比較不費力氣,速度也快多了。」
「現代化的社會啊。」他呢喃:「是的,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所以你可以放心了吧?我只想平靜過日子,一點也不想找吸血鬼的麻煩。你以後最好離我家遠一點,那個保護圈會傷害所有不是人的東西,一開始設置的目的是為了防止血魔襲擊,不過吸血鬼也不能倖免。」
「你知道血魔的事?」
「知道,我聽說屍體的狀態了。」我瞇起眼道:「雖然我覺得不會是啦……你或你的家人沒製造出那個血魔吧?」
「當然沒有!」他看起來像受到冒犯:「我們絕對不會那麼不負責任。」
「獵人就要來了,你們要怎麼辦?」
「一切照常,我們會避開他們行動。」他的眼神變得銳利:「你呢?你會怎麼做?」
「什麼都不做,我們只是普通市井小民,和審判所之間沒起過什麼大衝突,只要被派來的獵人之中沒有聖職者,那我們就安全無虞。」
「你最好別和他們見面,你的演技太糟糕了。」
「如果他們的行動順利,那我們就沒有見面的機會。」我深呼吸:「你們會繼續獵殺血魔嗎?獵人們已經知道海爾鎮上有血魔,如果有其他人先解決了那個怪物,就代表鎮上還有其他勢力。」
克里斯道:「會。」
「那可能會讓你們陷入危險。」
「所以就什麼都不做了嗎?」他的聲音裡有著質問:「只要晚一天解決血魔,就可能會多死一個人,我想提早讓這件事結束,讓犧牲者的人數降到最低。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明明有能力卻袖手旁觀,我辦不到。」
克里斯是在指責我袖手旁觀嗎?
「你不會收手。」
「不會。」
「那是你的選擇,我不會干涉,但要是獵人打算殺你,我會視而不見。」我聳肩:「你想確認的事已經確認完了,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有。」
「那我要走了。」一想到要回到寒冷的車外,被刺骨的冷風折磨,我就開始發抖了。
克里斯沉默沒有說話,我打開車門下車,像走進冰庫一樣痛苦。我走進家門時,克里斯的車已經不在了,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我躺回床上,用棉被把自己包成一個球,知道有什麼事情將在今天之後改變。
無論改變的事情是什麼,我現在都不在乎。我鑽入被窩,卻睡不著,之前睡了太久,我現在很清醒,清醒的能察覺身上的每一絲變化。
我感冒了。
在早上該起床的時間點,下床時,我發現我的身體變得笨重,喉嚨痛,還不停打噴嚏。我咳嗽咳得好像快把肺咳出來了,下樓時,爸拿了溫度計給我要我量體溫。
三十八點五度,毫不意外的,我發燒了。
「你今天不能去上課,若娜,你要在家休息。」爸拿出感冒藥給我:「吃下去,多喝熱水,如果很不舒服的話我再幫你施法。」
「或許我可以直接進去森林?我可以利用裡面的能量來治病。」我頭昏腦脹。
「不。」爸否決我的意見:「我們不曉得血魔在哪裡,那怪物可能此刻就在林中,你不能在感冒的情況下進去。」
「我之前才進去練習──」
「那時你的身體狀態很好,現在你感冒了。」
「你可以陪我進去。」
「不行,我要趕稿,我答應讀者今天會加更。」
真不舒服,可惡,要不是血魔,我就能在一個小時之內把重感冒治好。昨晚和克里斯說的魔法治病效果比看醫生差指的是一般人的狀況,他們無法妥善運用森林的能量,我可以。可惜爸的工作是作家,一整天都會待在家裡,否則我就能偷偷溜進森林了。
爸幫我向學校請假,我窩在沙發上像個廢物一樣看電影,感冒藥的藥效發作,不知不覺的我睡著了。醒來時原本的電影已經播完,目前在播另一部我沒聽說過也沒有興趣的老電影。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aeS6V7uet
我的身體好了很多,燒退了。桌上有張紙條,爸出門去買午餐,會幫我買湯和沙拉回來。我拿起手機,社交軟體顯示有一個陌生人想和我聊天,這傢伙沒有頭貼,我下意識就想封鎖,不過在封鎖之前不小心點到結果打開了訊息。
「女巫,怎麼沒來學校?」
女巫?
克里斯.愛默森?三百歲老人居然也懂得使用社群媒體了。我看了眼時鐘,現在是上課時間。
「我感冒了。」
「我很抱歉,我沒想到女巫會這麼脆弱。」
「女巫的身體素質不會比普通人好。」當然,是指在森林之外的情況。
「這件事情令人驚訝。」
「讓我猜猜,你以為女巫都擁有鷹勾鼻、穿著黑色長袍在火爐邊煮魔藥?」
「是,再加上一根掃帚和邪惡的笑聲。」他居然在開玩笑。
「讓你失望了。」我附上一個微笑的表情符號:「我們如此平凡。」
「你明天會來上課嗎?」
「應該會,我的燒已經退了,明天我可以正常上學。」
「你錯過了奧爾娜小姐的考試,她很不高興,覺得你是因為昨天被她留校察看今天才請假逃避考試的。她剛才在課堂上數落你,還說你自以為聰明。」
「她數落我?」
「對。」
該不會又要被留校察看了吧?
「若娜?你還在嗎?」訊息跳出。
「還在。」我發出訊息:「真是糟糕。」
「沒錯。」他回:「我得走了,下堂是體育課,我得去做準備。」
「好,再見。」我把手機丟到沙發的另一邊,心情沮喪無比。
以前在別的學校從來沒有遇過這種事,雖然我沒在任何一間學校待超過一學期過,可我也沒有短短入學幾天就被老師視為眼中釘的經驗。我想起我讀過的那些學校,有時一個學期會轉學兩次,轉到我已不記得其中一些學校的名字,在那些學校待過的回憶像褪色的照片,慢慢變得模糊不清。
來到海爾之前,我和爸居住在紐約,一個現代化的大城市。我們居住的街區人來人往,每天擦身而過的人沒有幾百也有幾十。我就讀的公立學校簡直是一團糟,不過好處是在一團混亂的大學校裡我就像透明人一樣不起眼,不起眼的狀態讓我感到安全,我和爸只是大蘋果裡的兩個小塵埃,我們本來可以多待至少半年。
直到我和聖職者擦肩而過。
在紐約居住的超自然生物數量很多,只要找對門路,甚至還能進入只屬於超自然生物的商店或酒吧,這些地方會提供超自然生物庇護,使得獵人無法輕易對我們下手。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ckaSJtceu
紐約的聖職者和獵人不多,他們很少在大城市裡進行獵殺,那太過引人注目,他們和我們一樣想保持低調,加上大城市裡的超自然生物會互相協助,下手機會更少。
不過那不代表他們會放過任何獵殺的機會。
我和爸的身分在巫師界很敏感,所以沒有進入紐約市巫師們的庇護圈內,我們甚至必須躲著他們。身為森林巫師,在大城市裡無法獲得力量,可說是手無縛雞之力。對聖職者來說,兩個不在巫師庇護圈範圍內且毫無力量的森林巫師是非常好的目標。我和爸只能盡可能偽裝成人類,幸好當普通人不需要太好的演技,在不使用魔法的情況下,聖職者認不出我們──我對此太過自信,甚至放鬆了警惕,要是我能更繃緊神經就好了。
我沒在第一時間發現馬路對面有個聖職者,要是可以,那我會想辦法離開,假裝接到電話要趕去別的地方或乾脆和另一個人起衝突然後扭打在一起都可以。不,聖職者們的偽裝做得和我們一樣好,直到擦身而過時,我才發現他。
他的身上帶著擁有「聖力」的物品,那物品的範圍不大,只有在我和那東西距離太近時,才會受到影響。聖力是一種能克制包含巫師在內所有超自然生物的強大力量,當我發覺我被聖力籠罩時,已經來不及了。
猛然間我頭暈目眩,手機從手中滑落掉在人來人往的大馬路中間,可我沒時間去管手機會不會壞掉,因為一雙如鋼鐵般強壯的手臂抓住了我的雙臂。我抬頭,對上一雙銳利如鷹的碧綠眼眸。
時間彷彿凝固了。
他的眼神很可怕,該說是瘋狂嗎?那是看到獵物的眼神,狂熱的獵人和受驚嚇的獵物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遇見彼此。
他會殺死我的。
我倆一瞬間便理解來人身分,同時除了逃跑之外我沒有任何想法。
我放聲尖叫。
「怎麼了?怎麼了?」
人群的注意力被吸引來了,馬路中央一下子被堵住,聖職者警覺我的意圖、放開了我的手臂,可來不及了,太多人已經看到這一幕。
「他碰我!」我尖聲大叫:「色狼、變態!」
「不,我沒有!」那聖職者瞪著我。
「那你為什麼抓著那個女孩?」某個路人大喊。
我撿起手機,轉身拔腿就跑。我知道聖職者想追上來,不過人們攔住了他,不讓他有接近我的機會。我沒有回頭,我害怕他惡毒的眼神令我動彈不得。
感謝紐約發達又混亂的地鐵系統,半個小時後我已在另一區了。我在一間二手衣專賣店裡買了和我身上原本穿著的服裝風格截然不同的衣服、褲子和鞋子,改頭換面,躲躲藏藏直到半夜才回家。
當晚我們離開了紐約,一個月後我們便來到海爾,並在此定居下來。
回想起那個聖職者的綠色眼睛,在沙發上躺下,吐了口氣。
「若娜?我回來了。」爸買了午餐回來:「你身體好些了嗎?」
「我沒事了。」
「很好,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你就能去上學了。」
「今晚八點的鎮民大會你要去參加嗎?」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pC7HItsQT
「我會去,我們去確認獵人的模樣,之後在鎮上看到了就能遠遠避開。」
「好。」我沉默的喝起玉米濃湯,想著聖職者。
我祈禱審判所真的只派了兩個獵人來,就像爸查到的情報一樣,如果他們意外派了聖職者來……想起紐約的那個綠眼睛,我打了個寒顫。
爸回到房間去工作,我上了學校的留言牆瀏覽,想看看會看見什麼。
其中一條貼文有我的名字和模糊的背影照,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偷拍我!那則貼文描述我和克里斯之間的衝突,貼文下方有幾十條留言,我默默記下貼文的發表日期,打算等之後其他貼文淹沒它、沒人注意之後再檢舉,把貼文撤掉。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vSmhoqDZX
另一則貼文引起了我的注意。
「十二月的聖誕舞會?」
我點入學校網站,果然找到和聖誕舞會有關的資訊。
海爾高中每年十二月都會舉辦聖誕舞會,時間就在聖誕節的前一個星期。舞會是海爾高中一年一度的盛事,據說這一夜會產生很多情侶,變相成了另一種情人節。幾乎所有學生都會參加,也會選出舞會皇后和國王。
現在時間是十月中,今年的時間是十二月十八號星期五,算算還有大約兩個月的時間。我以前從未參加過類似活動,我從來沒有和哪個男孩建立起能一起參加舞會的深厚關係,更別說我常常在舞會之前轉學。
今年有機會嗎?
「別鬧了。」我告訴自己:「你認識誰啊?」
除了克里斯,我在學校裡還沒有比較熟悉的男生,而經過昨天蘿絲一鬧,我很確定現在學校裡沒有任何男生會想邀約我。克里斯對舞會也不會有興趣吧,畢竟人家都三百歲了,來上高中已經很詭異,更別說參加給高中生的舞會了。
反正我也沒有像樣的裙子可以穿去舞會。
我無事可做,一時間想起了爸的那些筆記。爸總是希望我能把那些筆記讀得滾瓜爛熟,直到那些知識在我的腦海中生根。
我上樓,在他的房間門上敲了敲。
「怎麼了?」
「我想借你的筆記。」我說:「哪一本都行。」
爸打開門,手裡拿著一本封面破爛的筆記,和之前我帶進森林裡去的那本不同:「吸血鬼的紀錄?我想你最近對吸血鬼應該會有一點興趣。」
「好。」我接過那本筆記回房,在書桌前坐下,翻開它,開始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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