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如歌。夢緋簪 - 第八折、魔述

都說，龍是可怕的東西！

所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人們開始過度的保護男丁。

只因，世間上的龍都是雌性；而所有的男人，都是她們的──糧食。

王族成立的皇家騎士團，代代相傳以屠龍為使命。身負天命的「龍騎士」們帶領騎士團的團員，與龍為武；只不過數百年過去了，龍與人的衝突，絲毫沒有止息。

我是莫比，生長在遠離王都的赫澤村，我的夢想就是加入皇家騎士團，追隨龍騎士們一起去屠龍！

「你這個笨蛋。屠龍是多麼危險的事情！」杰洛斯敲了一下我的腦袋，氣鼓鼓的臉、紅通通的眼睛。他是被家人從王都送來這裡隱居的。杰洛斯出身古老的魔法家族，族人在王都裡享有名望，雖然近幾年落寞了，但家族成員的魔法實力仍不容小覷。

我挺起胸膛，棕色的短髮顯得有些凌亂，看在別人的眼裡，就像是一頭蓄勢待發的小獅。我得意洋洋的告訴杰洛斯：「你不要小看我，總有一天，我會成為劍法精湛的騎士，到時候我護送你回王都，就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杰洛斯微微一笑，他的臉始終是蒼白的，就像是病了……

他說：「我不要回王都，我想一輩子住在這裡，天寬地闊。」

我聽說魔法師的智力都不差，杰洛斯一定也是個書呆子；我知道他聰明無比，可像他這樣的藥罐子，又怎能理解我英雄屠龍的豪情呢？

只不過當時我們都還小，不論是杰洛斯還是我，都只是活在自己男孩的眼界裡；全然不知，外面的世界到處都是荊棘……

我們所在的赫澤村，是大陸上少有的寧靜之地。聽說百年前一名白衣旅人路經此地，旅人陶醉於村莊的美麗，便隨手設下一道結界；從此，這裡魔龍絕跡。

然而旅人的恩惠僅限於赫澤村民，若有外地人萌生了定居的念頭，馬上便會因身體不適，而離去求醫；杰洛斯能於此駐足，本身就是一個奇蹟。我想，這說不定與他身上流淌的魔法血液有關係。

都說，人是墮落的東西！

所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龍族開始無度的掠食男丁。

只因，龍與生俱來的魔性，需要男人的精血，才得以滋潤她們的生命。

我是穎兒，從小在母親與阿姨的教導下成長。我們既是殘暴凶惡的龍，也是溫柔美麗的少女。但要說起矯情偽裝的能力，人類才是我們最佳的導師。

我們寄生在女人的身體裡，透過肉體的交歡，來奪取男人的精血；事後再把他們通通吞進肚子裡。哈！這一點都不血腥，你想想人類在宰殺牲畜的時候，臉上露出的表情──只為溫飽而已。

只不過這些事情都與我無關，我是龍族裡僅有的草食系。聽說當年母親帶著還是嬰兒的我，正在尋找獵物；母親遇上了一名白衣旅人，向來毫不猶豫的她，突然生了莫名的惻隱之心。就在她決定放走旅人的同時，旅人輕輕抱起她懷中的嬰兒，嗓音溫潤的說：「妳的罪孽太深，我已無能為力。但妳的孩子還很純潔，我便將妳今日的善舉，轉而賜福於她。」

當我被放回母親的懷中時，她赫然發現，我身上的魔性消失殆盡……從那時候開始，我便不需要母親再以男人的精血來哺育，依靠蔬果就能成長。

直到我身旁的表姊妹們，一個個奪舍成為淒厲人妻，她們開始排斥無所事事的我。我也深諳她們的技能，但我從不吃人，因為我不需要。

我知道她們嫉妒我，嫉妒我不需要吞噬自己心愛的男人，就能維持美麗的外貌。

龍族雖然手段凌厲，但並非全然沒有真心。我相信在她們吞噬自己男人的前一刻，心裡其實是深愛著他們的……

這是上天對龍族最殘忍的詛咒。想要活下去、就得親手摧毀自己的愛情；如果選擇了愛情，就必須放棄自己的生命。

所以能活下來的龍，個個都傷痕累累，淬煉出她們最終的冷血與絕情，便是過往那數不盡的傷情……

我還是離開吧！當姊妹們的笑裡都藏著淚的同時；我有何立場，在她們面前無憂無慮的待下去呢？

都說，愛是磨人的東西！

所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家族裡的每個人，都得學著封閉自己的心。

只因，世間上的情慾會擾亂理智，是我輩研習魔法的大忌。

我們甚至被要求比聖殿堂的大祭司還要無情無慾。我知道有些年輕的魔法師，看似風趣且處處留情；但那只不過是障眼法而已……多情之人往往最是絕情吶！

我是杰洛斯，因為無法做到真正的心無雜念，所有從小被家人放逐到偏僻的赫澤村。

我從小體弱多病，多虧有莫比對我的關心，我才不至於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無聊而死。我其實很喜歡繁華無比的王都；但為了不讓莫比為我冒險，只好裝作自己很喜歡這裡的寧靜。

因為，龍真的是非常可怕的東西啊！

我小時候曾與父親到皇家騎士團的地牢裡，親眼看著龍女吞噬男人精血的過程。

騎士團的那名玄衣隊長，希望父親能冶煉出斬斷龍女進食器的魔兵。那名隊長自稱阿若，是個不可方物的男人；但我隱隱約約覺得，他身上的氣息，比牢籠裡的龍女還要更為黑暗……

父親為了這個請託，操壞了身體；臨終前還不忘交代我繼承他的遺志。我卻從此不學無術、整日遊戲。後來叔叔霸佔了我家傳的魔杖，還硬是把我趕了出去。美其名送我到赫澤村，是為了保護我；但我知道，他其實是希望我可以病死在這裡。

莫比在十八歲生日的夜裡，瞞著所有人，踏上了追隨龍騎士的旅程。

我早料到會有這一天，但只是假裝渾然不知。我偷偷在他的行李裡，放入了我家傳的紅水晶墜鍊；母親曾說，水晶裡有神秘的力量，能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幫助你。

紅水晶到底有多神奇？我始終沒有親眼所見。只是覺得那是一個挺漂亮的裝飾品，就當作是護身符送給莫比吧！說不定他那天走投無路了，還能賣掉紅水晶，用來救急。

三年後，當莫比再回到赫澤村時，卻變得異常的憔悴。

他的脖子上，依然戴著我送他的紅水晶。我訝異的看著他，本該英姿煥發的他，卻變得蒼老無比。他那頭猶如雄獅鬃毛般的棕髮，顯得凌亂稀疏……

他無力的拉著我的手，說：「杰，我終究沒能走到王都，沒能親眼看見你所厭惡的繁華。」

「莫比，你、究竟經歷了些什麼？」我問，是關心亦是好奇。

莫比告訴我，他在旅途中，邂逅了一個名叫穎兒的少女。兩人一見鍾情、結伴冒險旅行，但穎兒始終對他忽冷忽熱。

他們在森林中恩愛。

他們在雪地裡分離。

他們在沙灘上蜜語。

他們在峽谷裡高呼誓言。

他們在夕陽下……許諾此生永不分離。

「杰，我很抱歉，因為愛她……我全然拋棄了自己的初衷，忘記要出人頭地、忘記要保護你的約定……」

看著莫比痛苦的神情，我只能安慰道：「不要緊的，我早說過，這輩子不再回王都了。」我知道他的自責並非源自對我的失信，而顯然是與那名叫穎兒的少女有關。

我小心翼翼的問：「那後來呢？穎兒為什麼沒有和你在一起。」

他說：「我們在鄰近王都的路上，遇上了皇家騎士團的人，他、他……他身穿玄衣；他告訴我，願意把我舉薦給龍騎士……」

莫比說到這裡，語調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但我勉強拼湊出的頭緒是：

他們遇上了那名玄衣男子後，穎兒突然變得很不對勁！雖然加入皇家騎士團是莫比自小的夢想；但如今，他願意為了穎兒，無條件拋開自己的理想、也放棄對我的約定……

不過，那個玄衣男子顯然不放過他們，男子的隨從將他們層層包圍……然後，男子像是在對著穎兒吟誦咒語……接著，穎兒就在眾目睽睽之下，雙腿之間伸出了一條管狀物……

「龍！她竟然是龍……」莫比崩潰的抓著自己的頭，硬生生的扯下一撮頭髮。「杰，穎兒竟然是龍族！你說，這是不是太荒謬、太可笑了？我莫比‧艾德倫，夢想成為屠龍英雄的男人，竟然愛上了……」

這時，莫比胸前的紅水晶突然發光了。他激動的扯下水晶，然後兇狠的瞪著我：「都怪這顆水晶，那天如果不是水晶突然發光，他們就不會注意到我和穎兒。杰洛斯‧夏恩，都是你送我的破水晶害的。所有的悲劇……都是你引起的！都怪你、都怪你……」

莫比撕心裂肺的叫聲，讓我感到一陣暈眩。

下一秒，莫比突然脫下自己的褲子，露出了自己男性的象徵。他發瘋似的怒吼：「那污穢的龍，竟敢玷污我的身體，我要親手毀滅……哈哈哈！我要毀滅這段不堪的過去……」

隨著震耳欲聾的咆哮，莫比開始用水晶反覆的搗毀自己的下體！

「莫比！快住手……」我驚駭的站起身，想要上前去阻止他瘋狂的舉動，但卻忘了自己早已不良於行。一個重心不穩，我整個人撲倒在地，只能勉強的撐起胸膛，眼睜睜的看著他的自殘與癲狂。

鮮血淋漓滑過腿際，他就像是一頭垂死的獅子，被獵戶血淋淋的生生肢解。

終於，莫比倒臥在我的面前，氣若游絲的對我說：「杰，我很後悔沒聽你的話，龍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他將沾染著血跡的紅水晶塞到我的手裡，語氣更加虛弱：「謝謝你、幫我找回了這份純真。如果時間可以重來……莫比‧艾德倫依然願意、帶著杰洛斯‧夏恩回歸王都。我知道，你從沒有真正忘記過那裡……」

「莫比，你不要再說了，我現在就去找人幫你療傷。」我根本是在自我欺騙，我比重傷的他還動彈不得，我只是一個無法行走的廢人啊！

「杰，穎兒被阿若帶去了王都，如果……你將來有機會遇到她，請你幫我轉告她……」

阿若！

聽見莫比說出這個名字，我突然全身就像是遭逢雷擊！皇家騎士團的玄衣隊長‧阿若；那個不可方物的男人，那個間接害得我家破人亡、流落異鄉的男人……

都說，恨是矛盾的東西！

所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世間上的紛紛擾擾，都顯的格外淡定。

只因，時間能洗滌一切，再深邃的執念，總有一天都將雲淡風輕……

至少在我遇到她之前，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我是……白衣旅人。

「我本來覺得無愧於心，但後來才發現只是在自欺欺人；再多的解釋，也改變不了我有所隱瞞的這個事實。」穎兒的神態，看起來相當的平靜。

她與那名整日夢想著要去屠龍的青年，已經生生分離了兩百多年。

當年，她被阿若關在皇家騎士團的地牢裡，受盡了折磨與羞辱。是我於心不忍，才將她救了出去。我帶她前往東土，我相信時間與空間，能撫慰她的傷痛。

直到數年後，我確定她已經走出了這段悲劇，才肯放心的讓她離去。唉！未曾擁有，又何談失去？

如今，眼前的她又深陷在這座地牢裡，只是這裡已不歸皇家騎士團所管轄，而是聖殿堂關押魔物的禁地。

地牢的大門被打開了，走進了一名華袍的魔法師，他是聖殿堂之主，聽說真實年齡已經不可考了；只是用魔法讓自己維持在年輕時的俊美模樣。

「龍女穎兒，初次見面，我是杰洛斯‧夏恩。」他手執水晶魔仗，紅髮如焰的走進了我們的視線。

我的身影猶如薄霧，他無法發現我的存在。

「你為什麼要化身成莫比的模樣，將我引誘到這裡？」她質問道，看似冷靜，實則已心起漣漪。

杰洛斯說：「莫比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臨死前，有些話想讓我轉述給妳。」稍作停頓，他接著說：「莫比說他並不怪妳，只是過不了自己的心；但如果能重來一次，他依然願意守護妳這盞忽明忽滅的燈。」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太美的夢、易碎……人還是應該活得簡單一點，龍也是這個道理。

杰洛斯說完後，便解開了牢籠的禁錮；臨走前，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察覺了我的嘆息。

我走近穎兒，她仍孤坐原地。緩緩抬起頭，她喃喃自語：「自從遠離族人，我便四處流浪，莫比是第一個給我溫暖的人。我寂寞久了，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如此簡單而已……」

她跟我身邊已百年有餘，但從未對我打開心房。很多時候，她只是沉浸在自己悲傷裡；我無從安慰，因為這就是龍族的宿命。

「一開始，我還不是很明白那種感覺，所以對他時而熱情、時而疏遠。但等到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心，我卻陷入深深的恐懼……如果莫比發現我是龍，一定會十分的厭惡我。」

我忍不住開口：「妳為什麼不向他坦白，說妳和其他的龍不一樣？」

「屠龍是他的夢想，我沒有把握自己可以說服他。」她自嘲道：「我也曾告訴過自己，不如早點離開他；但總是不可自拔的，想待在他的身邊。」

停頓片刻，穎兒接著說：「我甚至天真的以為，總有一天，他會接受我是龍；卻從沒有想過，真相揭開的那一刻，他會毅然的離我而去……」

我回想當初將穎兒救出地牢的情景，她滿身傷痕、冷漠無語，但眼神中卻有一種複雜的情緒。我曾困惑，那究竟是恨、還是放不下的情？

她始終聽從我的安排，但卻選擇獨自承受那磨人的回憶……我心想，那就讓她痛吧！痛到最深處，就會驀然清醒。

「謝謝你……旅人，如果沒有你，我就無法支撐到今天，得知莫比最後的心意。」她首次對我面露微笑，又說：「旅人，我知道是你，請你收回兒時對我的那道祝福，我想一個人，靜靜的待在這裡。」

我詫異，她竟然打算用這種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百年流轉，卻未曾沖淡她內心的執著。所謂殉情跨越的不僅僅是空間、而是時間……

恨的反面其實就是強烈的愛，因為過度的在乎，所以迷失了自己的心。

任憑我的結界、我的賜福，也扭轉不了這一切……

我獨自走出地牢，心裡卻反覆迴盪著，穎兒最後說的那句話：

「如果真有天國，我們一定可以在那裡，再一次重新認識對方。」

都說，詩是浪漫的東西！

所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人們開始為賦新詞、開始無病呻吟。

只因，他們試圖用偏激方法說中庸的道理，還妄想窺探我的心……

太可笑了！他們最後一定會重傷嘔血，悔恨自己的──有理說不清！

等著瞧吧！

我是玄衣人，阿若。

唐霜枕在我的懷裡，即將睡去。

「阿若哥哥，我不太喜歡這個故事，聽了讓人傷心，那個世界太黑暗了……」妳的聲音，猶如夢中的囈語。

「就是故意說來惹妳傷心的。」我魅眼如勾。

「白癡。」她淡笑吐出二字。

我沒生氣，倒是恢復了平時的笑容：「隨妳怎麼說，妳在我身邊就好。」

我將她抱得更緊了，聆聽她每一個心跳起伏的旋律。我知道，令她反感的，遠不是世界的醜陋，而是這個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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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折、魔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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