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派位於欲峰山西面山腳的宗派坊。該坊坡緩地大,樹木盡數砍光,清成無道仙寨少有的平地街區。早年洪荒派及幾個跟著黃巢打天下的武學門派隨敗軍遁入欲峰山,於宗派坊重立門戶,廣收門徒。多年下來,許多在外界混不下去,流落到無道仙寨的小門派也聚集於此,重新開始。久而久之,宗派坊就變成無道仙寨的武學集散地,戲稱「小江湖」。
血如冰偶爾沒事時喜歡來小江湖走走。儘管沿街還是有些生意不好的門派會在門口叫賣拉客,也有弟子抱怨學費太貴而討價還價,但整體而言,這是個學武之地,市儈之氣沒有仙寨其他地方那麼重。大部分門派會把徒弟分成兩類,一類是花錢學功夫的客人,所謂「有交無類」,只要你交了學費,師父就教你武功;另一種是傳統師徒,這樣的徒弟不一定要教學費,但得住在武館中打理雜務,聽師父使喚,較有機會盡得師門真傳,或更惹師父討厭。
血如冰走在小江湖中,聽著兩旁門派院內傳來師父授課聲及徒弟練功吆喝聲,心中感到寧靜祥和。只可惜沒寧靜多久,前方就有人破口大罵,原來是踢館來著。就看到一名虯髯大漢手持雙槍往扇紅漆大門外一站,大聲吼道:「姓楊的,你不守道義,搶我徒弟,怎麼算?」
紅門開啟,跳出一名錦衣漢子,長槍往腳旁一架,喝道:「笑話!小翠喜歡我的長槍,不喜歡你的短槍,不行嗎?」
虯髯漢大怒:「你道長就是好嗎?我這雙槍,短小精幹,前後開攻,你那傢伙怎麼跟我比?」
錦衣漢一副惹人討厭的模樣:「怎麼比我不知道。你自己去問小翠。」
有人忍不住起鬨:「你們到底是搶徒弟,還是搶女人呀?」
兩人三槍大打出手,附近武館裡的人紛紛跑出來瞧熱鬧。血如冰瞧了片刻,見兩位師傅槍法平平,沒什麼精采之處,便即從旁繞過。身後的人還在叫:「老黃加油!讓這小白臉知道,槍光靠長是沒用的!」
不多時抵達街尾,來到外觀最氣派的洪荒派。洪荒派雙扇大門敞開,其後的大練武場上整整齊齊站了好幾排人練功打拳,齊聲吆喝,看來莊嚴威武,頗似名門正派。大門之外,左麒麟、右蛇龜,象徵太古洪荒,年代久遠。那石蛇龜前擺了張桌子,有個貌似師爺的男子坐於其後,桌上擺兩立牌,一寫「收徒」,一寫「額滿」。
血如冰見那桌前有五、六個人在排隊,便即走到隊伍後面。她問排在最後的男子:「兄弟,這桌上又說收徒,又說額滿,是怎麼回事?」
那人大驚,問道:「啊?額滿了嗎?我不識字呀。」說完悻然離去。
排在前一位的男子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洪荒派炙手可熱,大家都想學那粉身碎骨拳,搞到練武場都擠不下啦。但是妳想想,有錢賺他們難道不賺嗎?此刻奇貨可居,自然是要挑好賺得來賺呀!額滿的意思是說『沒錢的徒弟已經額滿啦。』那收徒的意思自然是『有錢的徒弟我們還收』啦!要不,直接把攤子收起來就是了,幹嘛還讓人在這排隊呢?」
血如冰讚道:「見解精闢,大哥果然是本地人。」
一會兒輪到血如冰。那師爺瞧都不瞧她一眼,自顧自地端詳指甲,冷冷說道:「額滿了,請回吧。」
血如冰換上嬌膩膩的嗓音道:「這位師兄,你瞧著我說話嘛。」
那師爺說:「少在那邊師兄師兄的叫那麼親密。我這個人最公道了......」轉頭一看是個美人,登時眉開眼笑道:「哎呀!這位姑娘,妳想學功夫啊?學功夫好耶!強身健體,就不怕壞人啦。不過姑娘嬌柔美麗,只怕練壯了不好看,不如讓哥哥來保護妳吧?」
血如冰忍住把他打成豬頭的衝動,笑盈盈道:「我想學粉身碎骨拳。」
師爺色瞇瞇道:「粉身碎骨拳好啊!那是咱們洪荒派失傳已久的絕學!好多人排隊等著學呢!不過妳瞧瞧,」他往身後大門內一比。「百來個人一起學,不好教也不好學呀。不如妳到我房裡來,哥哥一對一教妳,保證教得又快又好!」
血如冰笑道:「師兄好壞,說話不正經。小妹就想入洪荒派學武功,還請師兄幫忙,通融通融。待小妹入門後,也可時時見著師兄。」
她說道師兄,特別軟語,只聽得那師爺心都飄了起來。他翻開名冊,提起筆來,問道:「師妹只想學習功夫,還是真要入門拜師?」
「敢問師兄有何不同?」
師爺師兄解釋:「要學功夫,每日早上辰時,午後未時各有兩個時辰教授武功,弟子可擇一習之。一般外面有生意的師兄弟就是學這種,讓妳方便照顧生意,還可以抽空學功夫,只要每個月按時付錢就好。妳若願入門拜師,我們便安排食宿,正式收妳入門。除了每日早午課,晚間師父還會額外提點功夫,對武學進展幫助甚大。當然,每日燒柴做飯、洗衣打掃等閒雜功夫也是免不了的。」
血如冰邊想邊道:「第一種適合我這種要照顧生意的弟子呀。但若不入門拜師,是不是就學不到高深功夫了?那粉身碎骨拳是高深功夫吧?」
師爺師兄好笑道:「當然高深啦。就毛師叔祖一個人會,連我師父都......」他突然察覺失言,連忙改口道:「要學粉身碎骨拳,不下個幾年功夫是不行的。」
血如冰問:「有沒有可能不入門拜師,直接跟毛真師父學粉身碎骨拳呢?」
「問得好!」師爺師兄闔上名冊,從桌底下拿出另一本薄冊出來。「每天總有幾位急功好利的朋友提出這種要求。老實說,毛師叔祖是很瞧不起這種人的。不過他老人家呢,不會跟錢過不去。只要妳預交五百兩,毛師叔祖就會親自接見妳,考校妳的學武資質。倘若妳是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才,毛師叔祖便收妳為徒,專門教你粉身碎骨拳。要是沒有獲選,也別擔心。既然收了妳五百兩,本門所有教課,妳都可以來上。總之,不會讓姑娘吃虧的!師叔祖很忙,一日只見三人,適才已經進去兩人了。姑娘若出得起錢,一會兒就見到師叔祖了。」
血如冰解下腰間錢袋,心想:「上官姐姐給我的錢不多不少,可見她早已打探清楚。毛真是能見到,如何打探虛實,可得瞧我手段。」她將錢袋放在桌上,笑道:「還請師兄安排。」
師爺解開錢袋,邊數錢邊道:「原來姑娘又漂亮又有錢,看來不是我錢某人高攀得上了。」他將錢袋收入桌下,提筆沾墨,問道:「姑娘貴姓大名?」
「血如冰。」
師爺一愣,在名冊上寫下她的姓名,註明「已付五百兩」。他說:「原來姑娘便是大名鼎鼎的血掮客。據說姑娘武功深不可測,想不到也來洪荒派學功夫?」
血如冰笑道:「我已經不玩深不可測那一套了。還是學真功夫實在點。」
錢師爺放下筆,闔上名冊。若有深意地瞧了血如冰片刻,站起身來笑道:「血姑娘是號人物,就由我錢某人親自引妳進門。」血如冰後面還排了三個人。錢師爺翻倒「收徒」牌,向排隊的人致歉,領血如冰入門。
血如冰跟在錢師爺身後,入大門來到大練武場,沿牆而行,繞過在場上勤練武功的百名弟子。他們走側門入屋,來到一座偏廳。廳中坐了兩人,正自喝茶等候。錢師爺請血如冰入坐,親自為她倒茶,隨即恭敬後退道:「三位稍候,我這就去請師叔祖出來。」
血如冰聞著茶香,卻不舉杯,趁機打量另外兩名前來拜師的師兄。頭一人是個三十來歲的精壯漢子,椅子旁斜靠著一支鐵拐杖,右腿只剩半條,褲管在膝蓋下方打了個結。血如冰認得他是專門僱傭刀客的刀客窟前任首席刀客方勝天,綽號七海遊龍。此人武功極高,遊龍刀法施展開來,能夠一刀砍下七顆腦袋。他半年前讓人打斷了腿,沉寂養傷,不再露面,想不到今日在洪荒派見到。血如冰朝他微笑招呼,輕聲道:「方兄。」
方勝天神情冷酷,微微點頭:「血姑娘。」
血如冰本想多寒暄兩句,但見他模樣潦倒,從前開朗的氣息蕩然無存,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她轉向另外一人,見是個神色倨傲的中年男子,雙手抱胸,不可一世,怎麼看都像是來找碴的。血如冰看他討厭,也就不想攀談。她凝思片刻,敲敲杯緣,站起身來,拉著椅子來到方勝天面前坐下,說道:「方兄,這半年你上哪兒去了?如冰惦記著你呢。」
方勝天本不想理會她,但血如冰嬌滴滴的美人,語氣又透露關懷,他也鐵不下心不理。他輕嘆一聲,說道:「腿斷了,在養傷。」
血如冰刻意不去看他的斷腿,但又覺得太過刻意。她有些尷尬,搖搖頭問他:「方兄一身功夫,實在可惜。不知那刀客窟的生意還接不接?」
方勝天苦笑道:「妳願花錢請獨腿刀客?」
血如冰道:「獨不獨腿跟你功夫無關吧?」
方勝天閉眼嘆道:「血姑娘說笑了,當然有關。我功夫打了折扣,只能接點便宜的活幹。當中還不少是老客人看我可憐......」
血如冰插嘴:「方兄快別這麼說......」
方勝天揮揮手:「殘廢人,難免憤世嫉俗。血姑娘若不嫌棄,還請多關照。」
半年前七海遊龍當紅,有錢都未必請得動他。血如冰從頭到尾也只跟他合作過一次。如今他落魄了,竟然主動請她關照。血如冰心中感慨,說道:「我之後直接找你,別給刀客兄抽成。」
方勝天搖頭:「不成。壞了規矩,我就不用混了。刀客兄有情有義,還肯幫我延攬生意。人家說無道仙寨無法無天。越無法無天的地方,越得看重江湖道義。不然大家都別想混了。」
隔壁那中年人突然冷笑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腿斷了就別再出來拋頭露面。不要弄得灰頭土臉,又斷了別的東西。」
血如冰怒道:「你說這什麼......」
方勝天攔著她:「血姑娘,這位仁兄說話實在。我要是之前有攢點錢,如今也不必出來搏人同情。可惜年輕氣盛,不懂得想,錢賺得快,花得也快。無道仙寨是個花錢的好地方呀。」
後廊門帘掀起,錢師爺走出來大聲道:「本門毛師叔祖駕到,師弟妹過來拜見。」
門帘內走出一名六旬老者,身形微胖,相貌福態,看來像個富商員外。他來到廳上一站,不怒自威,隱隱散發出不動如山的氣勢,自是那一掌成名的毛真了。方勝天拄著鐵拐,隨血如冰一同起身行禮,說道:「晚輩拜見毛老爺子。」另外那個中年人只是起身,冷冷打量毛真,客套話都不說一句。
錢師爺不高興,喝道:「孫兄,你想學毛師叔祖的功夫,禮數總是要有的。咱們沒叫你跪下來磕頭拜師已經很客氣了!」
那中年人冷冷道:「我付了五百兩,還要磕頭?」
錢師爺大怒:「有錢就是大爺?你當這裡是春風院嗎?」
毛真揚起左手,錢師爺立刻閉嘴。毛真凝望中年人,語氣平淡道:「閣下想學老夫的功夫,還請先報上名來。」
中年人見毛真毫不受激,頗有前輩風範,終於依規矩抱拳行禮,自報姓名道:「我姓孫,名有道。」
血如冰秀眉微蹙,倒讓毛真給瞧見了。毛真微微一笑,對孫有道說:「閣下就是魏州孫家拳的傳人。孫家拳不傳外姓,流傳不廣,老夫至今無緣得見,聽說是門很霸道的功夫。」
孫有道神色得意,又有點佩服,說道:「難得毛老爺子聽說過我們孫家拳。」
毛真點了點頭,轉向方勝天和血如冰。「兩位也請報姓名。」
方勝天道:「弟子方勝天,之前學得是刀法。只因腿斷,刀招使不出來,特來向老爺子討教拳法。」
毛真道:「七海遊龍的遊龍刀法著重快步走位,少了步法配合,刀招上的精妙處便使不出來。」
方勝天恭敬道:「老爺子所言甚是。」
毛真轉向血如冰。血如冰道:「小女子姓血,名如冰。是山腳下做掮客買賣的。」
毛真點頭:「聽說血掮客武功繁雜,博而不精,但見識頗有獨到之處。請問血姑娘,妳適才聽說孫有道名號,蹙了蹙眉頭,卻是為何?」
血如冰瞧瞧孫有道,冷冷說道:「這位孫兄是梁王府的食客,我不知他來此有何企圖。」
毛真、方勝天及錢師爺同時轉頭望向孫有道。孫有道冷笑一聲,問道:「怎麼樣?我認同梁王理念,願意助他一統天下,跟學武又有什麼關係?」
錢師爺道:「你若代表梁王府而來,那便有關。」
毛真對血如冰道:「血姑娘消息靈通,連江湖人物在梁王府當食客都清楚?」
血如冰道:「我去年受到旁人牽連,遭遇過梁王府的人。雖然不算結下梁子,但總是對他們留上了神。我花了很多錢,調查梁王府食客名單,以免日後莫名其妙招惹上他們,很是麻煩。」
孫有道不悅:「說話客氣點。王爺天命所歸,終將登基大寶。招惹我們,有什麼麻煩的?」
血如冰說:「本來江湖人士加入梁王府,幫助朱全忠統一天下,結束亂世,立意是好的。可惜朱全忠年紀大了,眼看統一不了天下,即便自立為王,終究結束不了亂世。你們這些食客無所適從,亂了分寸,爭權奪利,不擇手段,往往連自己在幹什麼都不清楚。惹上你們,怎麼會不麻煩?」
孫有道喝道:「我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天下蒼生。」
血如冰冷冷道:「最可怕就是口口聲聲為了天下蒼生之人。」
孫有道大怒,撲向血如冰。方勝天單腳站立,穩如泰山,提起鐵拐橫劈而出。那鐵拐不知多重,孫有道不敢硬接,只得翻身避過,空中連轉三圈,穩穩落回原地。就看他一拳前,一拳後,拉開架勢,蓄勢待發。
毛真上前一步,擋在三人中央,說道:「三位是來學武,還是來打架的?」
方勝天鐵拐撐地,恭敬道:「晚輩放肆了。」
孫有道架勢不改,皺眉說道:「你們聽說我是梁王府來的,心中立刻起了敵意。這架還打不打,只怕由不得我。」
血如冰往毛真身旁一站,說道:「你若誠心學武,大家便好相處。你若來此另有目的,趁早說出來了。」
孫有道見毛真不搭話,知道他也是同樣心思。他收起雙拳,交握身後,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道:「王爺求才若渴,聽說洪荒派有神功,便遣在下來探。倘若神功屬實,王爺定將重金禮聘,延攬人才,共成大業,為天下蒼生謀福利!」
毛真想也不想,說道:「就請孫先生回去告訴王爺......」
錢師爺連忙攔著他:「唉,師叔祖,先聽聽價錢。」
毛真問:「要先聽價錢嗎?」
錢師爺道:「師叔祖來到仙寨不久,不熟咱們的作風。不管回不回絕,先聽價錢再說。敢問孫先生,這重金禮聘是有多重呀?」
孫有道說:「那自然得先瞧瞧這粉身碎骨拳有多了不起了。倘若真是絕世武功,在戰場上一拳把人打成肉醬,可收先聲奪人,擾亂敵軍士氣之效,王爺允我出價千金,請毛老爺子入梁王府辦事。」
錢師爺眼睛一亮。「千金啊?」他說著轉向毛真。「那可跟無道神功的賞金一樣呀。」
孫有道忙說:「毛老爺子若是收了王爺的聘禮,那自然不得再去參加無道神功大賽了。」
毛真搖頭:「孫先生此言差矣。既然錢都一樣,老夫自是去參加無道神功大賽。既有錢收,又不必給人當奴才。」
孫有道大怒:「你!」
錢師爺勸道:「師叔祖,但那無道神功大賽不是必勝,千兩賞金未必到得了手呀。」
毛真皺眉:「我的拳頭如此神妙,還不必勝嗎?」
錢師爺說:「神不神妙是一回事,你還得簡單好學,才能變成仙寨的招牌神功呀。」
毛真恍然大悟:「是呀。倘若只有我一個人會,那充其量也只是洪荒派的神功,不能當成無道仙寨的神功。」
孫有道不耐煩,喝道:「別那麼多廢話了。老傢伙,你先露一手神功瞧瞧。誰知道你神功是不是無知鄉民瞎捧出來的,值不值得黃金千兩呀?」
毛真揚眉:「咦?怎麼反過來了?我道是我來試你們功夫,看看有沒有資格跟我學藝。這下變成你要試我功夫了?」
孫有道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你要不要賺千兩黃金?要就給我試演功夫!」
毛真上前一步,問道:「你要試我的粉身碎骨拳?」
「不錯!」
毛真揚起拳頭,提在孫有道面前:「我這一拳下去,你就粉身碎骨了。」
孫有道忙道:「當然是找別人試,怎麼找我試?」
毛真問:「你是要老夫抓個人來,打成肉醬給你看?」
孫有道說:「正是。」
毛真大驚:「哇!你還是不是人啊?這種話你都說得出口?」
孫有道怒道:「你到底示不示範?」
毛真臉色一沉,再度上前一步。孫有道不由自主退了一步。毛真說:「示範。就拿你示範。」
孫有道拉開跟適才一樣的孫家拳架勢,說道:「你不要亂來。把我打成肉醬,誰給你送錢來?」
毛真捻鬚笑道:「我把你的肉塊包成一包,送去給梁王。他自然會派人送錢過來,說不定還加碼。」
孫有道額頭流下冷汗,眨眼道:「王爺愛才......惜才......你殺了他的人,他不會放過你的。」
毛真聳肩:「孫先生何必害怕?我瞧你適才那樣兒,不就認定我的粉身碎骨拳是欺世盜名的假神功嗎?說不定我打不過你的孫家拳呀。」
孫有道定力不足,嘴唇抖動,顫聲道:「我......我為王爺賣命,為得是天下蒼生。就算死在你手下,也......也......」
「也太不值得啦。」毛真見他嚇得厲害,正色說道:「你若真為天下蒼生,自然早有送命的覺悟。然則為何送命,你也得有個譜啊。血姑娘說得不錯。你們梁王府失了初衷,無所適從,如今行走江湖,也是領人薪餉,混口飯吃罷了。老夫若收你的錢,那是為了不愁吃穿,不是為了天下蒼生。孫先生,老夫送你一句不中聽的話:『天底下最危險的,就是口口聲聲為了天下蒼生之人。』你若繼續待在梁王府,早晚被人打成肉醬。」
孫有道垂頭喪氣,想動手又不敢動手,想找點場面話來講,卻心虛到說不出口。
毛真揮揮手道:「唉,不過你交了五百兩,老夫也不會讓你空手而回。現在我來試你武功。你出招吧。」
孫有道迷惘:「試武功?」
毛真雙手交握身後,一副不世出的高人模樣。「瞧瞧你的練武資質。放心,不會把你打成肉醬的。」
孫有道氣燄全失,遲疑片刻,恭敬行禮道:「領教老爺子高招。」跟著大喝一聲,中拳直進,使出孫家拳中最直接了當的招式攻向毛真胸口。
毛真提臂橫擋,舉重若輕。孫有道雙拳齊下,出拳越來越快,宛如狂風暴雨般朝毛真胸腹穴道招呼。毛真出手緩慢,左擋右格,動作清楚,在孫有道的快拳之下顯得游刃有餘,令旁觀之人難以費解他如何擋下眾多拳擊。那孫有道的孫家拳確有獨到之處,不但一拳快過一拳,尚且一拳猛過一拳,可謂拳拳到肉,虎虎生風。毛真不落下風,但畢竟年紀大了。血如冰見他每擋一拳都爆出拳擊悶響,不禁為老人家擔心起來。
孫有道的快拳乃是越打越精神的拳法。他本來留有餘力,深怕把毛真逼得急了,使出粉身碎骨拳,害自己死無全屍可就不妙。但此刻打得興起,犯了狠勁,毛真又從頭到尾都在招架,始終沒有搶攻一招半式。孫有道心裡一悶,突然大喝一聲,踏出迷蹤步伐,使出孫家拳的絕招「群拳亂舞」,彷彿化身十幾顆拳頭往毛真身上招呼。
血如冰驚呼一聲,忍不住想要上前助拳,卻感手心一緊,原來是讓方勝天拉住了。她轉頭看向方勝天,錯過了毛真應對絕招的手法,只覺得眼前人影一晃,孫有道已經飛出數丈,撞上門旁木牆。總算毛真力道拿捏得好,這一下沒把木牆給撞爛了。
孫有道自地上爬起,提拳意欲再戰,但見毛真穩穩踏出馬步,右拳前,左拳後,擺出最粗淺的直拳架勢,偏偏渾身看不出半處破綻。片刻過後,孫有道收回雙拳,行禮說道:「老爺子拳法高明,姓孫的甘拜下風。」
毛真收拳站定,笑道:「本派派名洪荒,武功原始豪放,你要跟我比猛,不太容易取勝。孫師傅習武資質是有的,可惜你孫家拳祖先為了不傳外姓,掠過許多容易讓人偷學的基本功不教,反而抑制了後輩的武學進境。你的武學修為只怕已經停滯數年,毫無長進了吧?」
孫有道神色慚愧,低頭道:「老爺子見多識廣,目光精準。晚輩確實......成就有限。我自認已將自家功夫練到極致,以為在江湖上難逢對手。適才出言不遜,實在膽大妄為。請老爺子責罰。」
毛真笑著說:「你都交了五百兩,罰什麼?你若不急著回王府覆命,便在仙寨盤桓三月。老夫也不教你高深功夫,就是一套洪荒派入門拳法。你見識見識別人家是怎麼練拳的,對自身修為定有幫助。」
孫有道忙道:「多謝前輩。」
毛真命錢師爺帶孫有道下去安排住宿,接著來到方勝天面前。他說:「方師傅,你的刀呢?」
方勝天道:「在下斷了腿,刀法十成中使不出三成,為恐辱及師門,已經封刀了。」
毛真點頭:「我瞧你這鐵拐杖使得倒還順手。」
方勝天提起拐杖:「防身小技。」
「客氣了。來耍耍。」
方勝天見毛真適才出手,知道他武功高強,不亞於自己全盛時期,是以毫不遲疑,也不留手,一揮鐵杖便展開攻擊。他以杖作刀,出招之間毫不馬虎,盡是遊龍刀法的招式。鐵杖沈重,方勝天內力也強,毛真徒手招架不便,是以盡可能閃避,偶爾才會出掌招架。
方勝天連出數十招,心中越打越苦悶。本來他一招「東海西進」由右下劈向左上,緊接著踏步迴旋,補上一招「夕照彩霞」,兩刀一氣呵成,便是讓人左右支拙的殺招。當年他曾靠這兩刀擊殺無數強敵,如今腳下不便,完全無法追擊,眼看殺敵良機一個個錯過,胸口苦悶到簡直要吐血。毛真彷彿熟悉他的遊龍刀法,徹底看穿他的招式般,每一次招架閃躲都露出破綻,只要他換步追擊便能取勝,偏偏就是無法追擊。打到後來,方勝天被毛真誘得使出必須搭配輕功的絕招「龍遊七海」,提起內勁一躍而起,身在空中無法轉動,內息運轉不順,終於「啊」地一聲,吐出血來。
毛真移行換位,在方勝天落地前輕輕抱起,放在椅子上坐下。他掌運功力,貼上方勝天背心,一邊助他調息,一邊排出其喉頭淤血。片刻過後,方勝天臉色恢復,毛真這才收掌,走到方勝天面前,親切問道:「怎麼樣,舒服些了嗎?」
方勝天伸手擦拭嘴角鮮血,愣愣地說:「半年來的鬱悶......似乎都紓解了?」
毛真笑道:「放不下過去的榮耀,走不出從前的陰霾,對你沒好處的。你的問題不在於功夫,而是心裡有結。只要化開這結,自然就能融會貫通,理解到遊龍刀法不是一定要跳來跳去才能使的。」
方勝天凝望毛真,疑道:「前輩為何如此熟悉遊龍刀法?」
毛真微笑:「那是我個人機緣,也是巧了。你能找上我,或許算緣份。住下吧。我教你一套內功口訣。你若天賦異秉,能夠領會,便能悟出遊龍刀法的最高境界。」
方勝天目光含淚:「多謝前輩!」
「五百兩不會讓你白花的。」毛真又讓錢師爺帶方勝天下去。偏廳內便只剩下血如冰一個外人。
毛真笑盈盈地瞧著血如冰,問道:「血姑娘適才為老夫擔心,想要出手相助。如此好心腸,怎麼能在仙寨裡當掮客呢?」
血如冰嘆口氣道:「我從前也以為不能,是以抹去良知,幹過傷天害理之事。後來我遇上了些事,遇見幾個好人。終於知道這兩者是不衝突的。不管身處什麼環境,想要本著良知做事,總是有辦法。」
毛真在茶几旁坐下,倒杯涼茶,一飲而盡。他盯著血如冰的臉蛋猛瞧,透露輕薄無禮之意。他說:「血姑娘名不虛傳,果然是仙寨中難得一見的美人。老夫來到仙寨不久,也曾去那春風院玩過。院裡的姑娘,可不及血姑娘萬一。」
血如冰故作羞澀,低頭說道:「毛老爺子快人快語,一下子就把如冰的底都掀出來了。如冰能在仙寨中無往不利,實在也是靠臉吃飯呀。」
毛真凝望著她,卻似乎又瞧不透她。他笑道:「血姑娘果然厲害。老夫是不會小看妳的。老實說,妳花容月貌,當真讓老夫一見歡心。妳想學什麼,我都教妳了。但妳不會真的想學粉身碎骨拳吧?」
血如冰揚眉:「有何不可呢?」
毛真答:「那套功夫戾氣太重,不太適合血姑娘學。」
血如冰換話題:「毛老爺子,如冰有一事不明。」
毛真說:「問。」
血如冰問:「適才孫、方兩位,你都試過功夫,也都想好要教他們什麼。為何獨獨對我,沒有預設立場,只說什麼都教呢?」
毛真直言:「因為我看不透姑娘來意,也識不破姑娘的難處。我沒什麼剛好可以幫得上妳的,只好等妳提出要求。姑娘花了五百兩,不會無所求而來吧?」
血如冰靠上椅背,蹙眉沉思。毛真此人,絕不簡單。此刻尚看不出那粉身碎骨拳的真假,但毛真肯定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血如冰考慮直言來意,請毛真示範神功真假。但她畢竟是在仙寨中打滾多年之人,深知人不可貌相。最高明的騙徒總是真真假假,方能以假亂真。她說:「我想學粉身碎骨拳。」
毛真點頭道:「這套拳法,不能速成,需有深厚內力為根基。本派除了老夫之外,眼下只有傳給現任掌門人,也不知他學不學得會。血姑娘想學此拳,可得下點苦工。」
血如冰道:「我就是好奇怎麼能夠一拳把人打成肉醬。只要能懂得其中道理,練不成神功倒也無妨。」
毛真笑道:「原來血姑娘求知若渴。很好,很好。」他步向後廊,撩起門帘。「那便請跟老夫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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