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如冰與孫有道被人押回洪荒派,入天地居,開暗門,下石階,來到地牢練武場。洪無畏命弟子在火盆內添碳加火,將孫有道銬上石床,血如冰綁上刑架。綁血如冰的弟子見她花容月貌,楚楚可憐,心下不忍,繩子都沒綁緊。孫有道就沒這麼好運了。兩個弟子把他壓在床上,連捶帶打,還沒用刑已然鼻青臉腫。
洪無畏來到石床旁,低頭盯著孫有道,冷笑道:「孫師傅,洪某人以上賓之禮相待,大魚大肉都擺上桌了,怎麼你扯我後腿,反咬我一口呢?咱們吃飯時不是聊得好好嗎?」
孫有道啐出一口血來,洪無畏輕易避開。他惡狠狠道:「你殺了梁王府的人,還妄想我們跟你合作?」
洪無畏皺眉:「我什麼時候殺過梁王府的人了?」
孫有道怒:「你殺人練功,還不承認?」
洪無畏說:「那也沒殺到梁王府的人呀。」
孫有道大罵:「洛陽七怪的周容生,難道不是給你殺了嗎?還是你殺人太多,根本不記得殺了誰?」
洪無畏轉頭對一名弟子說:「去看錢師爺回來沒,叫他帶帳本下來。」弟子得令而去。洪無畏瞧著孫有道片刻,決定暫不理會他,轉向血如冰。「血姑娘,久仰大名。敝派與掮客居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想不到妳竟跑來偷我秘笈?聽說你們早就收起秘笈買賣的生意不做了,莫非又想重操舊業?」
血如冰笑道:「洪掌門誤會了。如冰不是來偷秘笈的。我只是回家時剛好遇上孫師傅迷了路,請我帶他離開小江湖罷了。」
洪無畏哈哈一笑:「血掮客能言善道,果然名不虛傳。好端端的大路不走,妳篇要翻牆到人家院子裡,敢問妳是怎麼帶路的?」
「人家路痴嘛。」
洪無畏突然動手甩了血如冰一巴掌,掌中沒運內力,但出手甚重,打得血如冰左臉通紅,嘴角滲血。她沒料到洪無畏說打便打,一時愣住,瞪大雙眼。
孫有道大叫:「洪無畏!偷秘笈的是我,不關血姑娘的事!你大男人欺負人家姑娘算什麼好漢!」
洪無畏湊上前去細看血如冰紅通通的臉頰,輕輕伸手幫她拭去嘴角血滴,獰笑道:「好漢什麼的,老子早就不充了。」他將沾了血如冰血的手指放到嘴裡吸吮,神情竟是說不出得愉悅。他盯著血如冰猛瞧,淫態畢露,說道:「從前跟著大王東征西討,殺人如麻,坐擁金山,享盡榮華。你當我什麼樣的男人沒殺過?什麼樣的女人沒玩過?人家說無道仙寨無法無天,那真的是不知所謂。我們這輩子,風裡來,浪裡去,炎涼百態早就看透了。你跟我講法?跟我講天?跟我充好漢?哈哈哈!」他出手扣住血如冰下顎,拉她正對自己,一嘴親吻上去。血如冰經驗老到,毫不抗拒,只待洪無畏舌頭入口,立刻便狠狠咬落。所幸洪無畏只是裝腔作勢,點到為止,碰過嘴後立刻放開,也沒發現自己逃過一劫。他哈哈大笑,轉頭又對孫有道說:「告訴你,有錢就搶,有女人就玩!人生如此,快意十足,其他一切都是屁!」
孫有道怒問:「你是人還是畜牲啊?」
「孫師傅啊,孫師傅......」洪無畏上前拍拍他的臉。「當你能把人當成畜牲,你就飛天啦!」
孫有道拼命掙扎,但手腳鐐銬十分牢靠,難以動彈。這時錢師爺帶著帳冊下來,走到洪無畏身旁,恭恭敬敬叫聲:「師父。」洪無畏點了點頭,說道:「孫師傅問起一位洛陽七怪的周容生。你給查查。」
錢師爺翻開帳本道:「周容生是三個月前最早花五百兩來學粉身碎骨拳的大爺。五百兩這個價錢就是由他定下的。他學了半個月,突然不告而別。」錢師爺皺眉回想:「當初毛師叔祖確實有教授這些財主大爺粉身碎骨拳,就不知他為何學著學著跑了。」
洪無畏側頭問他:「咱們有拿他來練拳嗎?」
錢師爺搖頭:「沒。師父拿人練拳是這兩個月的事。一早還沒那規矩。」
洪無畏又問:「周容生可有透露他是梁王府的人?」
錢師爺臉色一變,偷瞄孫有道一眼,又搖頭道:「沒。弟子不知他是梁王府的人。」
洪無畏不悅:「下次查清楚點!」
錢師爺神色吃痛:「師父,每天來這麼多人,一個一個查呀?洛陽七怪不就得跑洛陽去查?」
血如冰冷笑:「仙寨門路甚多,你多打聽打聽嘛。我都知道周容生是梁王府來的。」
錢師爺皺眉:「唉,血姑娘,妳是要害我被罵呀?」
血如冰眨眼:「我都給綁在這兒了,你讓人罵幾句又怎麼樣?」
洪無畏不理會他們,對孫有道說:「孫師傅,老夫不知周容生是你們的人,也沒拿他去練拳。你一早來問問就是了。何必搞這麼多誤會呢?弄到現在,我非殺了你不可,這不賤骨頭嗎?我還想跟朱全忠合作闖天下呢,這下全讓你搞砸啦!」
孫有道啐道:「你為了練功,殘殺多少人?像你這種喪盡天良的傢伙,不配跟我們王爺合作!」
「我喪盡天良?」洪無畏自懷中抄出那本又皺又染血的秘笈。「你以為我喜歡?秘笈上寫了要這樣練功嘛!我告訴你,本派鎮派神功『開劫碎難拳』著重內功運勁,每一掌打出都要視對手功力高低,武功家數,才能順利把人打成肉醬。我不找些武林高手來練拳,怎麼練得出你們要得什麼粉身碎骨拳呀?再說今日那傢伙......」他說著指向旁邊裝屍體的大箱。「那什麼『金刀無敵』梅狂東。要不是你要看示範,也輪不到他今天死呀!他本來可以多活幾日!是你逼我殺人,還來編排我的不是?」
孫有道哼了一聲,喝道:「你為了練這邪門武功,究竟殺了多少人?」
洪無畏冷笑:「不多,五個。」他朝邊牆上的鐵門側了側頭。「那裡面還有五個,殺完就差不多練成啦。不過兩位知道這麼多,倒也不妨先來練練。」
孫有道問:「你還沒練成,就把無邪門給滅門成那樣?」
洪無畏哈哈大笑:「還不能收放自如。」
孫有道氣憤:「他們不過說你功夫作假,有那麼大罪過嗎?」
「他們犯賤找死,正好拿來練拳。」
血如冰突然搖頭道:「你說粉身碎骨拳就是要這樣練功,難道毛老爺子也是濫殺無辜練出來的?」
洪無畏轉頭:「他既然練成了,自然是殺人練功。」
血如冰不信:「我不信!毛老爺子心地善良,照顧後輩,怎麼可能殘殺無辜?」
洪無畏突然大怒:「妳跟他很熟嗎?虧妳在無道仙寨混這麼久,被那老頭騙還傻呼呼的!妳別看他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當初他在本門,什麼本事都沒有,就會招搖撞騙。我師父要加入大王,推翻暴政。姓毛的貪生怕死,獨自跑了!我們在外面打江山時,他幹什麼了?我師門長輩都讓玄日宗那些傢伙殺光了,他有放半個屁嗎?沒有!我在仙寨重建洪荒派,他有來幫忙嗎?沒有!現在好啦,本門形勢大好,開始賺錢,他就回來啦。亂世之中,日子有這麼好過的嗎?我呸!」
血如冰說:「要不是毛老爺子帶了粉身碎骨拳回來,你們有錢賺嗎?」
洪無畏上前又甩她一耳光,狠道:「他回來之前,本門弟子已然破百,洪荒派就是小江湖第一大門派。妳說我不賺錢?」
孫有道見他又去打血如冰,連忙把話接過來:「門派不是人多就好,更不是人多就能賺錢。」
洪無畏突然一個筋斗翻到孫有道身上,猙獰大臉貼上前去,緩緩說道:「武林之中誰不知道想賺大錢就得走梁王府這條門路?孫師傅加入梁王府,不也是為了錢嗎?」
孫有道頭錘向上撞去,洪無畏又是一個筋斗翻身下石床。孫有道罵道:「若不是為了粉身碎骨拳,王爺哪裡會看上你們這個苟延殘喘的小門派?你殺了王府的人,還想走王府的門路?做夢!」
「就跟你說我沒殺!」洪無畏語氣無奈,跟著臉色陰森,舉起拳頭:「不過這回又非殺不可了。」
孫有道想起無邪門中的慘狀,心中突然感到說不出的害怕。他嚥口水,說道:「你若沒殺周容生,把人找出來還給我便是。我......你殺了我,就是自斷梁王府的路。」
洪無畏笑道:「只要你不回王府亂說話,我帶著粉身碎骨拳去投靠梁王,一樣受到重用。」
孫有道定力不足,微微發抖起來。
血如冰大聲道:「毛老爺子不會讓你為所欲為的。」
洪無畏皺眉:「血姑娘似乎以為那個老廢物在洪荒派裡是號人物?」
「他住宇宙閣,不是嗎?」血如冰說。「洪荒派上百弟子,個個都知道你殺人練功嗎?無道仙寨雖然無法無天,有些事情總有極限。發生在這地牢裡的事情要是傳了出去,你這掌門的地位還牢不牢靠?」
洪無畏凝望著她,考慮片刻,朝後揮手:「小錢。」
錢師爺上前:「師父。」
洪無畏吩咐:「去牢房好好審問那五個傢伙,不要再有什麼梁王府、晉王府的人混在裡面。」
「是。那師父您?」
「我去找老頭談談。」
錢師爺一愣:「師父,要多帶幾名弟子同去嗎?」
洪無畏搖頭:「老頭就是粉身碎骨拳厲害罷了。我治得了他。」說完上石階離開密室,兩名弟子尾隨而去。錢師爺自牆邊雜物中翻出一支火把,在火盆點燃了,開鐵門步入地道。
片刻過後,血如冰依稀聽見地道中傳來鐵門呀呀作響聲,心想:「原來地牢鑰匙在錢師爺身上。」
孫有道嘆了口氣,幽幽道:「對不起,血姑娘,是我連累了妳。」
血如冰不在意:「無妨。我查到洪無畏練功殺人,本來也打算對付他。」
孫有道訝異:「姑娘查到了?」
血如冰點頭:「是毛老爺子要我來查的。他察覺有人失蹤,知道事有蹊蹺。」
孫有道仰頭看她,說道:「血姑娘,說起毛老爺子,在下也是很佩服的。但那洪無畏說得也不無道理。大家今日初識,如何敢說毛老爺子心地善良,不會濫殺無辜?血姑娘如此相信,是否太一廂情願了點?」
血如冰笑道:「一廂情願方能挑起對立。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洪無畏就得丟下咱們,去找毛老爺子談。如冰並不是說該相信毛老爺子,但至少眼下要殺咱們的不是他。想要逃出生天,還得著落在毛真身上。」
「原來如此。」孫有道微感佩服。「血姑娘年紀輕輕,但卻臨危不亂。緊要關頭可比我強多了。」
血如冰也不謙虛,只說:「趁著沒人,掙扎掙扎。」
兩人各自掙扎,始終徒勞無功。孫有道手腳直接銬在石床上,難以施力,鐵銬晃都不晃一下。血如冰雙手繞過木樁,縛在身後,麻繩雖未綁緊,卻也十分牢固,掙扎之間擦破皮膚,只弄得血跡斑斑。她腰間束有江懷才的金針暗器,貼著木樁勉強可觸發機括,苦於找不到使用時機。適才若是將洪無畏射倒,自己卻無力脫身,只會換來洪荒派弟子一陣毆打。再說,洪無畏武功高強,江懷才金針上餵得麻藥有無用處也不可知。
如此鬧了好一陣子,地道中又有鐵門轉動聲響。血如冰與孫有道使個眼色,安靜下來停止掙扎。片刻後,錢師爺步出地道,關上密室牆壁鐵門。眼看他也要上樓離去,血如冰出聲喚他:「錢大哥,你要去啦?」
錢師爺微一遲疑,朝血如冰等二人走來,停步一丈之外,問道:「血姑娘有事嗎?」
血如冰說:「你們全都走了,不必留人看守嗎?」
錢師爺搖頭:「地牢開張多年,從來也沒人跑走過。不勞血姑娘費心了。」
血如冰語氣嬌柔,幽幽嘆道:「唉,你師父好威風,好煞氣,不知道會怎麼對付如冰呢。」
錢師爺低下頭去,欲言又止,片刻方道:「這是姑娘咎由自取,錢某人也幫不了妳。頂多......我......」
血如冰問:「怎麼樣?」
錢師爺把心一橫,說道:「我幫妳弄顆毒藥,助姑娘自盡。」
血如冰吃了一驚,刻意慌張,顫聲問道:「怎麼......我會......求死不能嗎?」
錢師爺偏頭不看她,只說:「師父的癖好,我是不知道的。只是......從前有姑娘跟我求過解脫。這毒藥我也不是第一次弄了。血姑娘若有......」
孫有道氣急敗壞:「姓錢的!我爛命一條,死不足惜。但血姑娘是好人,你豈能見死不救?難道你跟你師父一樣,都是畜牲嗎?」
「我師父才不是畜牲!」錢師爺大喝一聲,隨即氣餒,嘆一口氣。「師父他老人家為了洪荒派作了好多犧牲。從前他為了蒼生打天下,何等英雄,何等大義?是天下人不知感恩,辜負大王,辜負師父......我師父本是好人......師父他......是好人......」
血如冰輕聲細語,嗓音中多了一層魅力。此乃她血掮客的獨門神功,一般女子可學不會。她說:「錢大哥,你看著我。」
錢師爺不由自主看向她。
血如冰虜獲他的目光,換上楚楚可憐的面貌,又說:「洪掌門是善是惡,如冰難以置評。但他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難道錢大哥忍心嗎?」她幽幽嘆息,模樣悽苦,配上洪無畏打出來的掌印和血痕,足令天下男人盡生憐憫之心。「從前血掮客壞事做盡,會落得這個下場也是罪有應得。只是......」她瞪大雙眼,淚光滾滾。「只是如冰還不想死啊。」
錢師爺讓她迷了心竅,愣愣說道:「血姑娘快別這麼說。妳怎麼會是壞人呢?妳也只是為了過日子。」
血如冰落下兩行清淚:「我知道,我不能為了過日子就揭過我所做過的壞事;正如洪掌門不能拿從前做過的義舉來為如今的惡行開脫。錢大哥......」她哽咽一聲,勾動錢師爺心弦。「如冰命苦,來不及多行善舉去彌補從前的錯。倘若我逃不過此劫,還請錢大哥幫忙,上血泉當舖一趟,找上官明月姐姐告知如冰死訊。」
錢師爺如夢初醒,驚問:「上......上官明月?」
血如冰彷彿沒發現自己透露了什麼般,繼續說:「如冰沒有親人,便只上官姐姐一個談得來的朋友。我若不明不白死去,淪為亂葬谷的孤魂,姐姐不見了我,必定心急如焚......錢大哥,你幫我這個忙,好嗎?」
錢師爺手一鬆,帳本掉在地上。他連忙撿起帳本,問道:「上官明月是血姑娘朋友嗎?她可知道妳來洪荒派?」
血如冰不再答話,只是自顧自地哭泣,越哭越傷心。錢師爺見問不出所以然,心裡急了,便說:「血姑娘稍安勿燥,我......我上去看看。」說完一溜煙離開密室。
聽見地板暗門關閉聲響,血如冰立刻止住啜泣,抬起頭來。孫有道仰頭看她,目瞪口呆,見她雙眼紅潤,卻又面帶微笑,忍不住問道:「這是迷魂大法?」
血如冰噗哧笑出聲來:「傻啦,什麼迷魂大法?」
孫有道問:「那錢師爺向來精明,卻讓姑娘迷得神魂顛倒,這還是不是妖術嗎?」
血如冰搖頭:「那叫女人的眼淚。你不懂得啦。」
「佩服,佩服。五體投地。」孫有道仰頭仰得痠了,癱回石床休息。「姑娘暗指與上官明月交好,為何又不把話說明白?」
血如冰道:「說得太明白,人家會認定我拿上官姐的名頭來威脅他們,搞不好會適得其反。說得神神祕祕,讓他們去擔心後果,說不定能有奇效。」
孫有道深以為然,點頭又問:「那上官女俠真的會來救姑娘嗎?」
血如冰笑得高深莫測,也不作答,只道:「咱們行走江湖,總不成老巴望著別人來救吧?」
孫有道慚愧:「我自以為是老江湖,不把無道仙寨的人放在眼裡。適才求助姑娘,始終還是懷抱輕視之心。想不到我狗眼看人低。姑娘才是高人,我孫有道不過是條莽漢。」
血如冰笑道:「孫師傅好會說話。如冰讓你捧得飄飄然呢。」
孫有道說:「捧也捧了,敢問血姑娘有何脫身之策?」
「咱們受困於此,也只能靠張嘴。」血如冰說。「魚餌都丟出去了,便耐心等候魚兒上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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