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如冰回到房中,脫鞋上床,盤腿而坐,沉靜心思,修習內功。她半年來與玄日宗高手上官明月交好,閒暇之餘,上官明月也會指點她武功。她並非玄日宗弟子,按規矩,上官明月不能教她玄日宗獨門內功「轉勁訣」。但她提點了血如冰不少修練內功的法門,也教她許多運轉內勁的途徑。血如冰師門「知博派」的內功並不高深,但如今她的內功修為已經超越本門武學。
內息運轉數回後,血如冰思緒清明,開始判讀當前形勢。她想:「原來方兄跟我一樣,別有目的而來。只不知他盯上洪無畏又是為了什麼事?晚點當去找他問個清楚。兩人互相照應,就不怕了。話說,洪無畏要示範粉身碎骨拳,卻又不出天地居,總不成他書房之中就備著有人讓他打成肉醬?果真如此,又為何不聞慘叫聲。哼,看來他書房中定有古怪,怎生想個法子,溜進去查探才是。」
她繼續練功片刻,轉念又想:「毛真武功高強,但究竟多高,我也瞧不出來。唉,說到底,還是我武藝低微之故。看不懂門道,便無從判斷了。倘若他真能一拳讓人粉身碎骨,那豈不是連大俠莊森都被他比下去了?不可能。這門神功定是假的。但他不肯示範,我又該如何揭穿他?一會兒吃飯,可得想個法子探探口風。」
她內力聚於丹田之中,散入四肢百骸;再聚,再散。如此反覆聚散,逐漸感到身體緊繃,彷彿吹皮球般,氣滿全身。上官明月說她面臨內力修練的關鍵,只要能夠突破此節,內功修為就會進入全新境界,可列高手之林。她近日只要空閒下來,就會勤練內功,期盼能夠早日突破這個關口。如此不知練了多久,再度睜眼之時,屋內已經陰影處處。天色昏暗,日落西山,再過不久,便須掌燈。
門外傳來錢師爺的聲音:「血姑娘,師叔祖請妳去吃飯。」
血如冰下床穿鞋,隨錢師爺來到宇宙閣。毛真在廳中擺下一桌酒菜,菜色豐富,兩人吃不完。血如冰朝毛真行禮,說道:「老爺子設宴如此豐富,請我一人實在浪費。不如請孫方二位一起來聚聚吧?」
毛真呵呵笑道:「血姑娘,老夫德高望重,自然知道獨自宴請美貌姑娘不合規矩。孫方二位,適才已經讓小錢去請了。只不過本派掌門設宴天地居,正與孫有道商談合作事宜。至於方勝天......人不在房裡,小錢也找不到他,說不定自己出門吃飯去了。咱們今日初識,姑娘信不過老夫也是情有所原。要不,就讓小錢留在房裡服侍姑娘吃飯。」
血如冰微微皺眉,轉頭看了錢師爺一眼,搖頭道:「我吃飯不習慣有人服侍。還是請錢師兄先出去吧。」
錢師爺告退,屋內剩下血毛二人。血如冰拿起飯碗,幫毛真盛飯,說道:「老爺子請如冰吃飯,不知有何指教?」
毛真笑呵呵地接下飯碗,聞著飯香,滿臉陶醉,彷彿美女盛來的飯特別香。「什麼指教,血姑娘說笑了。老夫也就是想問清楚,血姑娘究竟為何而來。」
血如冰盛好自己的飯,放在面前,也不起筷,說道:「老爺子,如冰行走江湖多年,常被人騙,是以最怕的就是交淺言深。老爺子想探我虛實,可得套套交情才行。」
毛真拿起筷子,笑著指指血如冰,隨即夾菜吃飯。血如冰每一道菜都見毛真吃過,才動筷子去夾。那毛真彷彿知她心意般,把桌上每一盤菜都吃了一口,這才開口說道:「姑娘年紀輕輕,真老江湖。既然如此,咱們便來套套交情。一人一問,互不吃虧。就請姑娘先問吧,妳想知道老夫什麼事嗎?」
血如冰想了想,問道:「不如話說重頭。敢問老爺子,當初為何離開師門?莫非是跟掌門不合嗎?」
毛真捻鬚嘆息,遙想從前。「當年黃巢作亂,本門掌門乃是我大師兄,也就是現任掌門洪無畏之父,洪勇龍。洪師兄會加入黃巢陣營,一來是看到李唐統治下的諸多不公義之事,二來也是因為本門多年以來都被玄日宗踩在腳下。這悶氣悶得太久,我師兄想要趁著民亂勢大,滅掉玄日宗。」
血如冰揚眉:「貴派跟玄日宗有這麼大仇恨?」
毛真道:「玄日宗的武功奇高,百餘年來,江湖上能與玄日宗爭奪武林盟主的門派寥寥可數,其中少林派和天師道歷任掌門喜歡明哲保身,鮮少在玄武大會中出手,剩下實力能與玄日宗爭雄的,大概就是我們洪荒派了。百年之前,玄日宗棄徒雨晨曦約了本派掌門洪開山私下比武。當年雨晨曦只是個在掌門爭奪戰中落敗的無名小子,洪開山根本不把他看在眼裡,話都沒留一句就出門比武,之後便沒再回來了。本派絕學『開劫碎難拳』,就在那一戰中失傳。此後,本門武學打了折扣,再難與玄日宗爭奪武林盟主。你說這仇恨大是不大?」
血如冰聳肩:「這都過了一百年了。」
毛真原以為她會附和,卻沒想到她這麼說。他愣一愣,說道:「那......黃巢亂時才過了......七十幾年,嗯。」
「那都七十幾......」血如冰搖頭。「好啦,江湖恩怨,也就是這麼回事。你說洪荒派打玄日宗?」
毛真點頭,繼而搖頭:「我當時勸我師兄,不可加入民亂。倘若玄日宗率領武林群豪對抗黃巢軍,憑我們的功夫,可不是他們對手。我師兄新仇舊恨,聽不進去,而我正好打探到線索,查出當年雨晨曦與洪開山決鬥之所。我想,若能循線找回開劫碎難拳的秘笈,提振本門武功,堂堂正正奪回武林盟主之位,那不是挺好的嗎?於是我告知師兄,出走遠行,當時鬧得很不愉快。其後天下大亂,我整天忙著逃命,自顧不暇,根本連找上那決鬥之所都辦不到。
「十年之後,我終於在深山某處隱密洞府裡找到雨晨曦的屍身。從他身上尋回開劫碎難拳秘笈。但當時黃巢早敗,洪荒派隨敗軍退入欲峰山,還剩下幾個人都不知道。無道仙寨開寨之初,一切神祕至極,外界無從得知其內處境。我思前想後,決定獨自在深山裡修煉神功,待得神功大成,再下山來看看要報仇還是揚名什麼的。只不過當我下山之時,已屆古稀之年,江湖上的老敵人、老朋友也都死得差不多了。說要揚名、要報仇,這都有點提不起勁。後來聽說洪荒派於仙寨中東山再起,我就跑來投靠了。」
血如冰問:「那粉身碎骨拳?」
「便是本門開劫碎難拳。」毛真點頭。「無畏說要參加無道神功大賽,得取得厲害的名字。老夫當然知道,他壓根的就不相信那是失傳以久的開劫碎難拳。而他更擔心那真的就是開劫碎難拳。他急著把神功賣掉,也是擔心老夫搶他掌門之位。其實我都這麼老了,還搶什麼掌門呢?」
血如冰說:「那......」
毛真出手阻止她:「沒這麼便宜呀,血姑娘。該老夫發問了。」
血如冰臉一紅,點頭道:「老爺子請問。」
毛真正色問:「敢問姑娘師承何處?」
血如冰微微皺眉,據實以告:「巴州知博派。」
毛真眼睛一亮:「喔?這個門派沒落許久了呀。」他接著眉頭一皺,似乎想起什麼怪事。「我聽說半年之前,知博老人遭人一刀插爛下體而亡......當時血姑娘似乎人在巴州啊?」
血如冰凝神瞧他,冷冷問道:「老爺子連這等事情都知道?」
毛真聳肩:「我派人查了一下姑娘。姑娘半年前獨闖玄南山勦匪,一時佳話,流傳甚廣。只沒想到妳路過巴州,另有辦事?」
血如冰沉默片刻,說道:「是,我師父是我殺的。」
毛真揚眉:「這麼大仇恨?」
血如冰冷道:「師徒間的恩怨,說不清楚的。」
毛真道:「我怕妳弒師成狂,又來殺我。」
血如冰說:「老爺子又還沒教我功夫,我也沒拜你為師。該我問了。敢問老爺子找我何事?」
毛真問:「找妳何事?」
血如冰道:「你刻意安排我住到近處,又派人打探我的背景。如冰怎麼看,都覺得老爺子是要談生意的模樣。」
毛真嘴角上揚,越揚越高。他笑道:「血姑娘冰雪聰明,又生得花容月貌,全天下的好處都讓妳佔了。老夫若是年輕四十歲,定會拜倒在姑娘裙下。」
「請老爺子不要調笑,有話直說。」
毛真站起身來,走入隔壁書房,片刻後取出一本薄冊,遞給血如冰。血如冰翻開書頁,見裡面記載了十幾個人名,有些見過,有些不識。最後三個人名分別是孫有道、方勝天和血如冰。大部分人名下都註記「已付五百兩。」
毛真說明:「這兩個月來所有付了五百兩求見我學功夫之人的名冊。」
血如冰點頭:「我見過。錢師爺在門口記帳的那本。」
毛真指著名冊:「他們都沒跟我學多久功夫就走了。」
血如冰問:「走了?」
毛真道:「一個都沒留下來。」他指著名冊上一個名字。「練最久的是這位苗千手,綽號『千手大佛』,武功算得上是這些人裡最高的。他才練了十天便不告而別。」
「不告而別?」
「全都不告而別。」毛真神色正經。「開始一兩個,我以為他們畏苦怕難,是我教功夫太嚴厲所致。我為此自我檢討自己數日。但是全部不告而別?這年頭年輕人學功夫有這麼懶散嗎?我花了些功夫,出外打探,其中幾個來歷清楚之人都沒有回家。總之呀,他們進了洪荒派,就再也沒有外面的人見過了。這事若是傳了出去,那可麻煩得緊。」
血如冰突然聽說此事,實在莫名其妙,問道:「老爺子是在懷疑?」
毛真說:「他們大都安排住在中院廂房,我懷疑那廂房中有什麼古怪。」
血如冰問:「你不可能說是中院鬧鬼吧?」
毛真瞧著她:「那也不無可能。但我擔心是有人擄走他們。」
「那為什麼?」血如冰問,繼而想到:「老爺子特地要我住到後院來,便是為了此事?」
「是呀。」毛真走向茶几,倒了杯茶,回頭說道:「血姑娘聲名在外。雖不以調查疑案見長,但在仙寨之中,鮮少有人會要妳去查疑案。我見姑娘頭腦清楚,思緒過人,學武的資質又高,正是合作查案的不二人選。是以擅自決定,讓姑娘住過來了。此事複雜,今日午後初會,不便言明,還望姑娘莫怪。」
血如冰忍不住問:「你說我學武資質高?」
毛真喝口茶道:「恕老夫直言,貴派武功,上不了檯面。血姑娘單憑自學,能把功夫練到這個地步,資質定是高的。若有名師指導,前途不可限量。」
血如冰聽他言下之意,似是當真有意要傳她功夫。但她自小江湖走跳,旁人見她美貌,總是迷湯一碗接著一碗灌,她是不會輕易把他人的好話當真的。她繼續問道:「但我尚未在老爺子面前出手過,你又如何得知我功夫練到什麼地步了?」
毛真道:「老夫適才結束授課,回到宇宙閣,想找姑娘姑娘打聲招呼。見姑娘閉目打坐,便沒打擾了。」
血如冰見他不再繼續說下去,片刻後才知他已說完了。她問:「然後呢?」
「嗯?」毛真一副此事不需多說的模樣,解釋道:「我從姑娘呼吸吞吐之間,聽出妳內功修煉已到關鍵之處。只要突破此關,從此眼界大開,練功便能無往不利了。恭喜姑娘。」
血如冰訝異:「你從我呼吸聲就聽出來了?」
毛真笑:「是剛好妳練功練到關鍵,我才聽得出來。妳若功力稍有不足,那也沒什麼可聽的。怎麼樣,血姑娘,妳可願幫我?」
血如冰瞧瞧毛真,瞧瞧名冊,沈默不語。
毛真誘之以利:「妳幫我。我教妳功夫。」
血如冰沉思片刻,說道:「老爺子,老實說,我不是來找你學功夫的。」
毛真一幅早就料到的模樣。「學學功夫也不錯呀。」
血如冰問:「我受人所託,前來打探那粉身碎骨拳究竟是不是真功夫?」
「是真功夫。」
「可否請老爺子演示給我看?」
「難。」毛真面不改色。「這套武功殺氣太重,不宜示範。不如血姑娘來跟老夫比試比試,且看老夫一身功夫,需不需要靠假功夫招搖撞騙。」
血如冰躍躍欲試,但最後還是搖頭。「七海遊龍的功夫可比我強多了。他不是老爺子對手,我自然也不必試了。」她玉手拍拍名冊,又道:「這麼多人下落不明,這可不是小事。此事如冰管了。但盼事成之後,老爺子能為如冰講述那粉身碎骨……開劫碎難拳。若能知曉神功的運功道理,難在何處,如冰便能交差了。」
毛真道:「成。說定了。」
血如冰問:「老爺子打算如何進行?」
毛真指向後院對面的天地居。「老夫明查暗訪,知道天地居書房之中定有暗門密道。一會兒我找個因頭,誘出掌門師姪,請姑娘偷溜進去瞧瞧。姑娘既是知博派傳人,自當精通暗夜潛行之道。」
血如冰本就想探天地居,如此安排甚得她意。她盯著面前名冊,一個名字一個名字指去,說道:「千手大佛苗千手曾是刀客窟知名刀客,與方勝天是過命的交情。方勝天此行洪荒派,多半是為了調查他失蹤之事而來。」
毛真微驚:「原來方師傅來意也不單純?」
血如冰不想多提午後偷偷摸摸,遭遇方勝天之事,只說:「無道仙寨,滿地騙徒,沒幾個人會為了真假不明的神功花五百兩來求教的。這名冊上的人多半各懷鬼胎,即便真是為了神功而來,八成也想盜取秘笈。」她點出名冊上三個人名:「這三人都是仙寨中知名大盜。我敢說他們是受人委託進來盜寶。」她又指了另一個人名:「這位江老大是『全武行』的老闆,專做買賣武功秘笈生意。之前跟我打對台,不過我現在不做這種事了。」
毛真神色佩服。「果然是要消息靈通的本地人才行呀。老夫初來乍到,瞪眼瞧著這名冊都瞧不出古怪。」
「老爺子瞧不出,那錢師爺總有個底兒。」血如冰神色凝重,指著江老大旁邊的名字。「麻煩的是這傢伙,洛陽七怪的周容生。」
毛真點頭:「我知道他是外地人,功夫不錯,上個月才來仙寨。他有什麼麻煩嗎?」
「他是梁王府的人。」
毛真吃驚:「有這種事?」
血如冰秀眉緊蹙:「孫有道不是梁王府第一個派來的人。他此行除了試探老爺子外,必定還要調查同夥失聯之事。倘若周容生遭遇不測,洪荒派可跟梁王府結下樑子了。」她凝望毛真,問道:「老爺子,你懷疑掌門,可有什麼根據?」
「這......」毛真遲疑。「毫無根據,就是覺得古怪。」
「那開劫碎難拳的拳譜,你是交給掌門了,還是自己收著?」
毛真說:「在我師姪那裡。書房若有密室,多半藏於其中。」
血如冰深吸口氣,闔上名冊,正色道:「老爺子,探這密室,風險不小,你若知道什麼,還請先行提點。」
毛真道:「老夫回歸本派,不到半年,掌門表面上對我禮遇,實際上諸多提防。書房密室,我也只是懷疑而已,實在無從提點起。」
「嗯。」血如冰站起身來。「那就要探探才知道了。」
毛真問:「這便探?」
血如冰想著午後方勝天在樹上投石警告她之事。那名冊上失蹤之人對她來說不過就是幾個名字,但方勝天與她有點交情。毛真說找方勝天吃飯找不到人,可不要是他去探天地居又出了什麼事才好。血如冰說:「事不宜遲。這便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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