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如冰走出大門,朝南沿街而行。走過洪荒派院牆後,她立刻加快腳步,一想只想儘快離開小江湖,去找上官明月通風報信。她心想:「洪荒派丟失了神功秘笈,天知道會如何處置地牢中人。我若遲得片刻,害死苗千手他們可就不好了。」
這時洪荒派弟子已經打起鑼來吆喝,散入大街小巷,四下都是抓賊之聲。三名弟子提著燈籠衝過血如冰身邊,血如冰順著他們奔跑方向看去,卻見洪無畏、毛真和錢師爺帶了好幾名弟子遠遠走來。血如冰皺眉:「那錢師爺挺精明。聽說派裡有賊,定會懷疑到我頭上來。我且避避風頭,別跟他們撞在一起。」眼看面前一條小巷,她當機立斷,閃身而入,藏身牆邊陰影中偷看。
片刻過後,洪荒派一行人衝過巷口,血如冰聽見洪無畏大聲下令:「小錢,你帶五個人去把守路口,所有進出小江湖的人通通搜身!再派幾名弟子到後面去看住山壁,別讓他翻山跑了。剩下的人挨門挨派給我搜下去,務必把人找出來!」
血如冰眼看一行人跑得遠了,心想:「洪無畏好威風。挨門挨派搜下去,好像整個小江湖都是他的一樣。果真如此,那無邪門又怎麼敢招惹你?哎呀,我還是快點走,別等錢師爺守住了路口,可又不好走了。」正要出巷回到街上,突然裙擺遭人拉扯。血如冰吃驚,尚未回頭,一腳已經向後踢出。對方出掌抵住咽喉,及時擋下此腳,順勢後退,語氣迫切道:「血姑娘!我是孫有道!」
血如冰身體後仰,探頭出巷外左顧右盼,確認左近無人,立刻向前彈出,抵住孫有道胸口,一把推入巷影中。她輕笑道:「孫師傅,才來半天,怎麼鬧這麼大事呀?」
孫有道輕輕拂開血如冰玉掌,說道:「是呀,血姑娘。我鬧出事來了,人生地不熟,還請姑娘幫我脫身。」
血如冰嘴角上揚:「姑娘幫你,有什麼好處呢?」
「黃金百兩!」
血如冰搖頭:「孫師傅偷了人家神功秘笈......」
孫有道大驚:「妳怎麼知道?」
血如冰不理會他,繼續說道:「瞧這陣仗,是非抓你回去不可了。我若幫你,定逃不過同夥嫌疑。倘若落入他們手中,姑娘這條命可保不住啦。」
孫有道說:「妳不幫我,我就說妳是同夥。」
血如冰皺眉片刻,笑道:「既是同夥,秘笈拿出來瞧瞧。」
孫有道自懷中取出一本皺巴巴的秘笈,面上寫著《開劫碎難拳》。他說:「現在不是瞧秘笈的時候,逃出去再說。」
血如冰見窄巷低端隱現火光,顯然沿山壁搜索的洪荒派弟子即將找來。她點頭道:「一會兒我問你什麼,你可得老實回答。」說著向上一比,「翻牆。」兩人同時躍起。孫有道踏牆借力,一個筋斗翻過圍牆。血如冰體態輕盈,就這麼躍起之力,右手搭上牆頂,好似水鳥飛掠般平躍牆頭,輕巧落地。
牆內是另外一個門派的練武場,佔地遠比洪荒派練武場小。此刻該派弟子聽見街上吆喝,紛紛跑出院子來瞧熱鬧。孫有道和血如冰落地無聲,一看院子都是人,連忙矮身躲到牆邊的大水缸旁。血如冰稍等片刻,看準機會,拉起孫有道往房舍後走。院中站了七、八個人,全都擠在門口,誰也沒瞧見他們。血如冰拉著孫有道沿院牆穿越房舍,一路走到後院柴房,見左右無人,這才繞到柴房後面蹲下。
孫有道貼著柴房木牆,神色緊張說道:「姑娘,咱們得逃出小江湖才行。躲在這裡可不是辦法。」
血如冰自柴堆中抄起一支細柴,在土上畫起地形圖,說道:「小江湖位於欲峰山西面山腳,原是一座大河谷,整個坊區坐落在河西岸,坊區西側乃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壁高約莫二十丈。」她說著往上一比,後院院牆外不遠處就是她口中的峭壁,月光下光禿禿的,果然直上直下。院牆外左右都有火光,照耀人影晃動,投射峭壁之上。想要攀壁離開,非給人發現不可。「真要爬也不是爬不上去,就是有些玩命。」
孫有道面對峭壁,心下盤算,最後搖了搖頭,轉向血如冰。血如冰往前院一比,繼續說道:「坊區東側便是河道,水流不急也不深,徒步渡河並不困難。問題是渡河之後有大片碎石空地,不太可能不被發現。」她往南比。「南行出了坊區,便是谷口,那裡河道狹窄,路也不寬,錢師爺帶五名弟子守在谷口,盤查出入民眾。咱們混是混不過去,孫師傅武功高強,說不定可以突圍而出。只不過硬闖不牢靠,也說不準有多少追兵。況且姑娘在仙寨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倘若跟你一起闖出去,之後肯定後患無窮。你若想硬闖,便得自己闖,姑娘是不奉陪的。」
孫有道嘆口氣道:「血姑娘,我人生地不熟,什麼主意都拿不出來。妳若有逃生之道,這便說出來吧。」
血如冰輕輕一笑,聲如銀鈴,問道:「你今日見識到粉身碎骨拳了?」
孫有道臉色一變:「妳怎麼知道?」
血如冰問:「這門功夫究竟是真是假?」
孫有道一幅心有餘悸的模樣:「是真的,好恐怖。」
「說來聽聽。」血如冰走到柴房另一側,側耳傾聽。遠處大門外傳來吆喝聲,洪荒派的人粗聲粗氣地道:「別擋路,讓我們進去搜搜!」有人說:「你說搜就搜?小江湖可不是你們洪荒派的!」
孫有道好似沒有聽見前院爭執,失魂落魄地說:「洪無畏帶我去書房密室,裡面關得有人,專門拿來練功。他......也不知是功力不夠,還是沒有練熟,一拳下去並沒有把人打得粉身碎骨,但是......那人的右臂給一拳打飛,黏在牆上,血肉模糊......他肩膀骨頭都露了出來,半邊肺癱了,那叫聲.......那叫聲......」
血如冰一面留意前院情勢,一邊問道:「你說地牢裡關了那許多人,都是用來練功的?」
孫有道茫然:「關了很多人嗎?我......我不知道。」
血如冰回頭瞪他:「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想知道?你們梁王府有人在洪荒派失去音訊,你難道不是來打探他的下落?」
孫有道是老江湖,聽她道出自己此行秘密,心思立刻冷靜下來。他說:「血姑娘知道得真多。」
「碰巧。」血如冰揮揮手,招呼孫有道跟上,自己就著陰影朝南側院牆掩去。「周容生混入洪荒派,是明查還是暗訪?」
「暗訪。」孫有道說。「洪無畏窩囊久了,一心只想攀附權貴。周兄若是明查,定讓他以上賓之禮對待......唉,可惜他來暗訪,只怕已被拿去練拳了。」
血如冰矮身屋後,面對南牆,留意牆後動靜。「你不查清楚,便要去了?」
孫有道蹲在她身後,慚愧道:「姑娘沒有見識過粉身碎骨拳,不知道那是多可怕的功夫。人家擺明以生人練功,不知道已經打死多少人了。這些傢伙沒人性的,絕非王爺可用之人。在我看來,洪荒派是龍潭虎穴,隨時都有性命之憂。我既已偷到秘笈,自當立刻離去。」
前院有人說:「秦師傅,大家都是好鄰居。今日本派遭竊,你讓我搜搜小賊。日後你們出事,本派也會幫忙啊。」片刻後有人回應:「也罷,就進來兩個人,讓我徒弟陪著搜,不要亂翻東西!」
血如冰說:「搜過來了。我們走吧。」
孫有道一把抓住她:「走去哪呀?」
血如冰比向後方峭壁:「莫看山壁高聳,其實都挖空了。欲峰山內地道處處,錯綜複雜,真正的黑市好貨都在山洞裡。這一排門派依山壁而建,定有密道通往山中。」
「妳是不是瞎猜的呀?」
「不是啦。」血如冰見他擔憂,便說:「我知道無邪門裡肯定有。說起這個,洪無畏他們究竟去找無邪門惹什麼事?」
孫有道說:「好像是無邪門主說粉身碎骨拳是假功夫,洪荒派都是欺世盜名之徒什麼的。」
「哼,他們的無邪功也不是什麼高明功夫。」血如冰冷笑道。「走吧。隔壁不是巷道,翻過去又是另一個門派。沒記錯的話是神武觀。」
孫有道率先翻牆。血如冰跟著躍起。她手才剛搭上牆頂,卻聽見孫有道在牆後叫道:「姑娘小心!」血如冰心中一驚,手上使力,嬌軀平飛丈餘,輕巧落地。身在空中時,她眼角瞥見下方兩名男子,手持大網,抬頭盯著她看。牆邊另有一張大網,孫有道受困其中。
血如冰落地後雙掌齊出,攻向持網兩人。那兩人共持一網,攤開來要網血如冰,但覺眼前紅影一閃,登時手臂痠軟,撒不出網。血如冰雙掌翻飛,勾動大網,將兩人纏於其中,隨即奔至牆邊,助孫有道脫身。
孫有道又叫:「姑娘小心!」
身後勁風來襲。血如冰身子疾旋,揮出玉掌,拍開身後之人手臂。對方變招神速,看準血如冰上身要穴連拍三掌。血如冰身法飄逸,連閃帶擋,轉眼間來到對手身後。對方轉身雖慢,出掌卻快,掌影翻飛間喝道:「且慢!」
血如冰雙掌交叉身前,擺出攻守兼備的架勢,凝力不發。
對方身穿道袍,背後插了支拂塵,長鬚飄飄,扮像甚佳。他皺眉說道:「血如冰?」
血如冰站直收掌,笑道:「道光子。你二話不說,見人就打,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呀。」
道光子搖頭:「客人不會翻牆進來。」
血如冰抱拳行禮:「牆我翻了,自當賠罪。但我不是來偷你東西,只是借你院子路過罷了。大家相識一場,借一借吧?」
道光子瞧瞧血如冰,又瞧瞧正自網中掙扎起身的孫有道,問道:「洪荒派這麼大陣仗,就是在搜捕你們嗎?」
血如冰比向孫有道。「是搜捕他。洪荒派不知道我在幫他脫身。」
道光子點頭:「把你們交給洪荒派,我這人情可做大了。」
「嗯。」血如冰也點頭:「不把我們交出去,掮客居也承你的情。你倒想想,你是要洪荒派欠你人情,還是要如冰欠你人情呢?」
這時神武觀大門也傳出敲門聲,洪荒派弟子大聲命令神武觀弟子開門。道光子臉現厭惡之色,心想:「洪荒派地方惡霸,仗勢欺人,老不把我們這些小門派放在眼裡。洪無畏武功雖高,人品不好,不是做大事之人。他欠了人情,天知道會不會還。血如冰這半年來聲勢高漲,掮客居的生意越做越大。賣她人情,總不會錯的。況且,她花容月貌,瞧著賞心悅目,可比洪無畏那醜八怪順眼多啦。」他側身讓道,比了個「請」的手勢,問道:「血姑娘打算如何脫身?」
血如冰扶起孫有道,朝道光子問:「你們家有沒有通往山洞的地道?」
道光子搖頭:「沒有。是打算要挖,等著天工門派人來勘查地質。聽說隔壁無邪門有。」
血如冰路過道光子,往神武觀南側院牆走去。「是呀,我也聽說過。就不知道白老邪讓不讓我用。」
道光子和孫有道跟在血如冰身後。道光子說:「稍早聽到洪無畏跑去無邪門找碴,好像有打起來。白老邪此刻對洪無畏肯定恨得牙癢癢的。你們現在去找他,他多半樂意幫忙。」
「就怕他遭人毆打,心情欠佳。」血如冰站在牆前,回頭道:「道光子,今日不便久聊,如冰這就去了。日後有事,盡管來掮客居找我。告辭。」
孫有道和血如冰一前一後,再度翻牆。牆後地面濕滑,兩人都栽個狗吃屎。孫有道唉呦一聲,急忙爬起,想不到雙手撐地,觸手處軟軟黏黏,難以受力,再度摔到。這一摔,整張臉貼到地上,血腥味撲鼻而來,腥得他不住乾嘔。
血如冰屁股著地,雙手後撐,連忙後退,打算先退到牆邊,再靠牆站起。想不到她右手一軟,摸到一條人腿,再退兩下,背靠牆壁,只見右邊躺著半具屍體,夜裡瞧不真切,但他腰身以上空蕩蕩地,其後牆壁潮溼深紅,還黏了不少肉塊碎骨。血如冰吃驚之下,右手抬起放下,竟然直插入屍體腹中。她情急縮腳,踢到一顆頭顱,骨碌碌滾到孫有道臉前。血如冰五內翻騰,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她一吐,孫有道也不忍了,兩個人就在屍堆中大吐特吐。
無邪門練武場上躺滿死屍,血泊遍地,骨肉四散,宛如地獄修羅場般,沒有一具屍首堪稱全屍。血如冰驚嚇過度,吐到渾身脫力,癱在地上簌簌發抖。孫有道午後已讓粉身碎骨拳嚇過,吐過之後緩緩回神,勉強站起,走去要扶血如冰。便在此時,無邪門大門撞開,幾名洪荒派弟子打著燈籠奔入,洪無畏哈哈大笑,邁步進入無邪門練功場。
「哈哈哈哈!」洪無畏笑道:「孫師傅,想不到......」
突然間哇聲四起,提燈籠的洪荒派弟子看清院內景象,紛紛吐了起來。門外擠了幾個看熱鬧的,跟著也狂噴猛吐。洪無畏皺眉等他們吐了片刻,不可一世地說道:「各位武林同道想要見識粉身碎骨拳,今日就讓大家開開眼界!白老邪出言不遜,四處放話說咱們洪荒派的粉身碎骨拳是假功夫,不入流!老子迫於無奈,只好露一手給他瞧瞧!大家看到啦。無邪門今日滅在老子手上,那是他們咎由自取,可怨不了別人!」
門外越聚越多人,除了還在吐的,所有人都安安靜靜,不敢吭聲。
洪無畏率眾弟子來到孫、血二人面前,說道:「孫師傅,老子以貴客之禮待你,你卻來偷老子東西。你倒是說說看,這是什麼道理?」
孫有道啐道:「姓洪的,你草菅人命,以活人練拳,練出一身邪門武功,以為天下英雄就會怕你了嗎?」
「胡說八道!」洪無畏一掌打脫孫有道下顎,令其說不出話,接著自其衣襟中掏出皺巴巴的神功秘笈,高舉過頭,對門外的人說:「各位,這姓孫的假裝學藝,卻來盜我神功。如今人贓俱獲,我拿他回去,合情合理!」
門外無人吭聲。
洪無畏又轉向血如冰。「聽說血姑娘能言善道,想不到是個沒見過市面的大草包。就這麼個嚇到說不出話來了嗎?」
血如冰扶牆站起,冷冷問道:「你想怎麼樣?」
洪無畏哼了一聲:「你們兩個聯手盜我神功。道理是站在我這邊,我想對妳怎麼樣都行。」
道光子擠出人群,踏入無邪門內,說道:「洪無畏!你不要太過分了!血姑娘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什麼叫怎麼樣都行?」
洪無畏臉色一沉,對弟子道:「把他們綁了。」
孫有道還想掙扎,血如冰對他搖頭。小江湖是洪荒派的地盤,本來沒有暴露行藏,還有機會逃脫。如今行藏敗露,又是洪無畏親自帶隊,毫無走脫可能。為今之計,只有跟他回去,再做道理。料想毛真不會見死不救,且今日之事傳開後,上官明月定會儘快來援。血如冰雙手負在身後,任由洪荒弟子綑綁。孫有道無奈嘆息,也讓人綁了。
洪無畏得意洋洋,領頭走出無邪門。道光子在門旁說:「洪無畏,你若敢動血姑娘一根寒毛......」
洪無畏突然舉起右拳,嚇得門外眾人同時往後跳開。洪無畏哈哈大笑,拳頭對著道光子說:「粉身碎骨拳啊。無邪門的人就是樣板。想試試就上來。無道仙寨是個比拳頭大的地方。你的拳頭有我大嗎?」
道光子氣餒,直到洪荒派一行人走出數丈外後才說:「你的拳頭也不是最大的!」
「比你大就行了。」洪無畏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回歸洪荒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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