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霜想不到會在此處重逢容大河。容大河的臉蒼白得發青,正掩映一雙散發精光的眸子,看見她停下吃雞的動作向她走來。
早先她叫成為旱魃的容大河撞下樹來幾乎吸不到氣,別說現在他正向她走來。她痛苦得倒地,在地上打滾,幾乎氣絕,她眼下最掛心的事竟不是死亡而是她痛苦的模樣不知道會不會傷了容大河的心?
溯日鏡看不下去叫出鏡陣驅逐容大河:「列鏡陣,魑魅魍魎,散!」
林間終於恢復了平靜,窸窸窣窣聲逐漸傳來,蟲叫聲、鳥叫聲、風吹樹葉的聲響夾雜,都這般歷歷入耳,唯獨林間空曠,讓她忍不住大哭:「我好不容易見到容哥,你為什麼要自作主張趕走容哥呢?」
溯日鏡答:「小公主,流浪一年多來你什麼時候修練?你那三腳貓功夫難不成還指望容大河幫你收屍?我倆聯手殺旱魃不難,難的是他如今瘴氣四溢,你根本無法近他一步。」
她絕望的問:「你不能幫我想想辦法嗎?溯日鏡拜託嘛,下次你說往東我絕不往西,求求你再幫我一次!」
溯日鏡嗤笑:「照你的修為至少還要兩百餘年才能與旱魃共處,不為瘴氣所苦。早些時候不是叫你選龍太子嗎?為什麼偏偏要選容大河,現下見了面叫苦連天,不都是你選的嗎?」
她深吸一口氣:「修練就修練,反正我是狐仙,兩百餘年的壽命等得起!」說完這句話心涼了半截,狐仙的壽命最多四百年,她將耗費兩百餘年,也只不過將來能站容大河身邊。她最怕四百多年耗盡,也無法讓容哥叫她一聲雲霜。
正當她盤坐修練,冷不防溯日鏡說了句:「如今人間修為不俗者眾,你四姐、四姐夫、靈蛇真君跟袖月、太子皆在人間,任他們誰遇到容大河,掐死他不過是捏捏手指的事。」
她氣急敗壞的說:「不然我還能怎麼做,你倒是教我啊,叫我找龍太子的話就不必再說。」
溯日鏡呵呵了兩聲,她不解其意便徹夜修練,直到隔日姊妹花喚她:「恩人,您要不要進屋與我們一道用早飯?」
睜眼是眩目的日頭,她一時間雙眼昏花,待好些,答:「不必,我有事上街一趟,你倆自在便是。」
說完話她拍拍屁股起身,完全不與溯日鏡打招呼便獨自下山去。這日輕車熟路跟街上的人搶了符餅,還跟老黃頭買了雞、鴨,又上酒樓叫了幾樣大菜,烤鴨、燒鵝樣樣不缺。
她倚在酒樓欄杆,看著酒旆飄揚,眼前這條路是這樣的熟悉--她買老東饅頭戲耍容大河、與容大河共吃一根冰糖葫蘆,不過是她吃冰糖,容大河吃難吃的梨子,她還陪容大河來這間酒樓送野味。哦,對了,她還在一旁賣身葬父,還在這條路上滾了兩圈然後沒碰瓷。
酒樓的對面前幾年新開了流蘇閣,後來每逢她生日,容大河必帶著她到鎮上打首飾,打得流蘇閣裡的人都曉得她是容大河的未婚妻。她從妝奩裡取出的流蘇閣字據,還有容大河為她打的一副赤金頭面未取。
想起這些淚如闌干,隨著酒旆飄灑在風裡。她聽見酒樓的小二喚她,她連忙擦眼淚付錢,提走這些東西,閃過一個無人的暗巷,她將所有東西收入溯日鏡的鏡府裡,再度兩手空空走出巷子。
欲出這條巷子,竟有人追過來喚她:「雲小姐,我是流蘇閣夥計,還請留步。」
她想起那張被她收入溯日鏡鏡府的字據,也是,容大河付了定金定一副赤金頭面,火燒大圻山至今已過兩年,餘款尚未結清,難怪他們一見她便追了出來。
她隨他們進了流蘇閣,掌櫃迎了出來:「雲小姐,兩年前容大河在敝店定了赤金頭面,想必是為了贈你。這兩年你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我託人打聽總沒下文,這回好不容易等到你!」
掌櫃從後面櫃子拿出兩個紅色錦盒,第一個盒子打開是一頂鳳冠,她看見當下早已忍不住淚水。
掌櫃歎了一口氣:「唉,逝者已矣。容大河既為你做了鳳冠,自是希望你一生幸福,你拿走鳳冠再尋一門好姻緣吧。底下的盒子也是容大河託人繡的嫁衣,一併給你。」
她擦了淚,將兩個盒子綁好,又自袖中拿出錢袋:「容大河昔日只付定金吧,餘款還要多少金?」
掌櫃搖頭:「這些東西的錢早已付清,只待容大河來取。可惜兩年前一場大火⋯⋯如今物是人非,給了你正好,不枉你與容大河的情緣。」
***
晚上,她守在姊妹花家附近等著容大河,一早買的雞、鴨、燒鵝擺了一地,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等到夜深她不知不覺打起盹來。天方微曦,溯日鏡才與她說話:「容大河來過,吃了你放的雞鴨就走。」
她這才驚醒:「哎啊,我忘了掛符餅!」
溯日鏡冷笑:「對,一心只想容大河,連吃飯也可以忘記。你搶到那五塊符餅怎麼不掛在脖子上,想到便吃一塊?」
她還沒想好確切怎麼掛符餅便丟在溯日鏡鏡府裡,昨日買也不過想著用符餅擋一些容大河的瘴氣。現在聽溯日鏡說她才想到--符餅未動,為何她沒受容大河的瘴氣影響?
她問:「哎,你說容大河來過,為什麼我沒受瘴氣之苦?你叫出鏡陣幫我抵擋了嗎?」
溯日鏡答:「你既不難受,我擺個狗屁鏡陣。當老夫是雜耍的嗎,讓你隨叫隨到?」
「好、好。」她敷衍了一句兀自沉思。
這夜她再度擺上新買的雞鴨,三隻一籠擺了十籠,每籠間隔十步,籠子皆繫鈴鐺。她不信容大河吃完十籠雞她還不醒來。
不過她終究太小看夜風,時有風來便響了一串鈴音。於是她醒醒睡睡,睡睡又醒醒,直到毫無鈴聲,卻寒意撲鼻,她抖擻著醒來。她見到一雙綻放青光的眼眸盯著她看,她著急的站起來:「容哥,我是雲霜,還記得我嗎?」
容大河退了幾步,而她連忙追上去,一不小心讓籠子間連接的線絆住,她這才注意到十個籠子完好無缺,一隻雞都沒少。
容大河的腳步未停,逕往姊妹花家去,忽然間她好像懂了什麼,她忍住淚意,說:「容哥,我們家不在這裡,雖然這裡也是青磚建的三進屋子,也在後院打井。不過我們家在大圻山,是隔壁山頭,雖然大火之後只剩後院的井猶在。」
她想起多年前容家院子總是養一大群雞,容大河只要知道她回來,一頓飯殺三隻雞也從不心疼。打獵維生的容家院子不是曬著臘肉就是吊著剛殺的雞,把血放乾淨了好做一頓大餐幫她接風洗塵。
有次她天真的問容大河:「雞怎麼越吃越多呢?」
容大河但笑不語,只一昧給她夾肉。她自作聰明的問:「是不是母雞生的蛋,等我回來又成肥滋滋的雞了?」
容大河回:「蛋都不夠你吃呢,別多想。」
容大河是獵戶,從容爹、容娘子那時便會與鄰里換西瓜。
忽然間她懂了,容大河哪有功夫孵蛋,多半跟鄰里換了小雞,散養長大。若有雞蛋也是撿給她吃,雞肉自然是進了她的五臟廟。
小雞一批一批的養,她如果回來遲了,自然看見滿院子的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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