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便斗裡的黑色小蟲扭動著。
一共三隻,兩左一右在尿漬上蠕動,磁磚內側上方凹槽結著蜘蛛網,網裡黏著幾隻小灰蚊,八腳生物蠢蠢欲動,喀拉喀拉甩動細瘦前肢,連這裡也有蜘蛛網,多久沒有人進來這裡了?
時間在這裡倒是沒有什麼實質意義。
小蟲大概不到泡麵碎屑的一半大,可能是蛾的幼蟲吧我猜,門口地上有隻死的,差點被我踩碎,這裡的蛾太多了,有大有小,也有那種會爬在馬桶坐墊下趕也趕不走的,又或許是某種沒有人知道名字的突變新種,我不知道,城市生態系複雜,每天都在發生各種難以理解的事情,小蟲們在通往水孔的壁邊扭動身軀,怎麼會生在這種注定長不大的地方呢?還是故意出現在這裡的?
陰謀論作祟,拉開褲檔拉鍊,尿液傾瀉,沒有要刻意避開的意思,我不想管它們死活。
從來不參加外邊什麼假清高的動保團體,對那種組織沒興趣,既然做出選擇,就必須承擔後果,對吧?雖然它們也沒有腦袋能理解這個概念就是了。
今天喝的水還不夠,尿有些濁,從邊壁流淌而下,漫過其中兩隻掙扎扭動的小蟲,牠們是在掙扎嗎?掙扎必須帶著痛苦的色彩,牠們是本來就痛苦,還是我的自我意識投射,過度解釋成牠們感到痛苦?
蟲的神經系統還什麼的大到足夠理解什麼是痛苦嗎?
咬文嚼字。
我搖搖頭,不應該撿奇怪的哲學書回家看的,問題還在膨脹,自體繁殖像變形蟲,噗啦,為什麼會選擇在這裡產卵呢?母蟲的腦袋裡內建物競天擇的意識嗎?物競天擇是本能嗎?還是牠們是靠人的尿液維生嗎?有可能牠們真正的巢穴是在水孔下,這幾隻只是湊巧爬出來被我看見?牠們到底是什麼東西?說不定又只是──
停,完畢,我逼自己停止,整理好褲頭,伸手準備按壓沖水鈕,這裡還是舊式的按鈕,碰。
鳥撞在窗玻璃上,不偏不倚,正中紅心。
灰黑綠繡眼,和平時一樣,介於幼鳥與成鳥之間,城市裡的鳥兒終究是長不大,窗戶沒有破,留下幾條污漬,但那鳥應該也差不多了,沒關係,手邊有工具,一起處理。
打了個冷顫,從不高的氣窗望出去,我這時才注意到視線範圍的更後面是隻離地漂浮的巨大鯽魚,頭吻部幾乎和市公車差不多大小,自樹叢裡露出半顆頭,廁所窗戶的角度看出去特別顯眼,天明明還沒暗啊,嘖。
按壓按鈕,嘩啦啦啦,沒想到這裡的水管竟然還有水源接通,愈來愈搞不懂空白地帶的管線配置跟區域繁榮度的關係了。
水流孱弱,但足以致命,左邊那兩隻小黑蟲正好在髒水行進的路徑上,迅速被沖下水孔,剩下右邊那隻盡力想爬離水孔,可惜成效不彰,最終卡在排水口邊角,動彈不得。
願牠們安息,或是得以長生。
無所謂,沒有人會在意。
走向洗手台,鏡子整個碎掉了,水龍頭的出水極細,沒有比我的尿清澈多少,公園裡的公共廁所,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隨便將水珠抹在褲子上,點了眼藥水,戴手套和豬鼻口罩,回到窗戶邊踮腳,手指嵌進窗溝,啊,生鏽卡死了。
好吧,只好繞到外面。
裝屍體的袋子擺在廁所門口,黑色防水,分左右共三格,提起揹帶往另一頭走,廁所後還有條堆滿落葉雜草的小水溝,幾百年沒人清理了,抬腿跨過,我盡量裝作不知道遠處那隻鯽魚的存在,牠們的眼睛像某種會將人類靈魂吸進去的黑洞,分不出善惡,洞察不出好惡,我不怎麼喜歡。
有種東西叫魚類恐懼症,Ichthyophobia,當初覺得這單字很酷特意背了起來,有完成高中學業還是有差,我猜我大概有一點那種症,也有可能只是單純看牠們不爽,精神疾病這種東西是給有錢人得的,我們這種的是被病症歧視的階級,只配感染肺炎啊登革熱啊之類的底層疾病。
還是得踩東西才能攀上窗戶外緣,我的鞋尖抵牆,踩水溝邊堤起跳,勉強勾著了鳥身的一部分,多試了兩次,先是尾翼,再來是爪子,最後終於整隻抓入掌中。
手套布料隔絕溫度,應該還是溫熱的,牠雙目緊閉,和其他動物不同,鳥在死亡的時候眼睛是閉起來的,相較之下安詳許多,我稍微翻動牠的身體,顏色完全不像圖鑑上的配色與模樣,整體是灰階漸層,胸腹部最淺,而尾翅像墨汁一般,甚至比手套還要深上一層。
什麼都不能相信,連圖鑑也是。
拉開袋子,其中一格較小的專門給這種小鳥,和麻雀的屍體層層堆疊,回去再統一整理,另一邊給較大一點的八哥,今天也收穫不少,有時候會撿到逃出來的白文或是鸚鵡,城市那邊飛過來餓死的,一樣放這格,最大那一格給鷺鷥之類的,但我也只遇過一次,在水溝旁,全身顆粒黑點遍布,像從泥沼裡剛挖出來。
至於三不五時會遇到的貓狗屍體,那個需要用另外的防水布包起來,再用繩結綁在背包外側,雖然養分多,但時常晚一步便被其他生物給啃得稀巴爛,時機很重要,無論是死亡還是遇見,鳥類都好處理許多。
公共廁所位在公園邊陲一角,避開那隻鯽魚躲藏的樹叢,我知道這個距離牠碰不到我,但感覺不舒服,就像食物裡面出現蟑螂鬚這種狀況一樣,噁心,無法接受,無法預知牠們下一步會有什麼動作的情況最讓人感到不安,牠仍然縮在那一動也不動,不知道在等些什麼,我討厭跟牠們打交道,濕濕滑滑黏答答,沒有溫度。
決定回家,今天這樣的量夠了。往反方向走,樹叢另一側忽然有動靜吸引我的注意,唰唰唰唰唰,轉頭,樹叢底部竄出隻小黑狗,還活著,但明顯營養不良,太過去可是會被那隻笨魚給吃掉啊阿呆!我邊想邊繼續走,沒有打算靠過去,但牠眼睛發亮,迅速衝至我腳邊再退回一段距離,雙腳拍地,翹著屁股狂搖尾巴,還是隻小狗,對這世界還抱持熱情的小生物。
我想起自己戴著豬鼻,對豬鼻有興趣嗎?真難得,傾身蹲了下來,慢慢伸出右手,牠在手掌周遭蹦蹦跳跳,踩起一小團沙塵,忽前忽後,除了左眼有圈淺棕色細毛,全身上下黑不溜丟,牠對著我的手套張嘴撲咬,一副終於找到玩伴的樣子,媽媽呢?你媽媽呢?流浪動物的附近總是有母親,生物本能展現,純天然內建。
牠還是異常興奮,有沒有媽媽似乎也無所謂。
天然不天然,人工不自然,天生或後生,本性與偽裝,所有事情似乎都比愚蠢至極的人類想得還複雜,我想起側袋有肉條,前幾天賣場外面撿的,「欸!等我一下,小黑你等我一下。」
胡亂取了個沒創意的綽號,反正牠也聽不太懂人話,牠口水亂噴,發出興奮低鳴,狗可以吃人吃的東西嗎?應該沒關係,反正都不是天然的,活得長跟活得短也只是相對概念,宇宙洪荒與電光石火都只是時間作祟。
嗷嗚,肉條被一口咬走,虎牙差點劃到手指,沒家教的死小孩,我縮手,袋裡還有一條半,全部給牠吃會不會太多?這種空氣拔面罩應該沒事吧?抬頭看了破舊路燈之後的紫色天空,沒有半朵雲,今天天氣還算不錯。
脫掉面罩,就這麼辦。
吧喳吧喳亂啃一通,小黑前掌壓著肉條,吃得津津有味,我將另一條放在腳邊,拉下豬鼻,牙齒撕開斷成兩截的剩下半條,有股奇怪的冰箱冷凍味,跟空氣無關,肉上沾染到生魚的氣息了,難怪超市扔了一堆在巷子裡頭。
不舒服,我憋氣嚥下,將剩下的肉條一併推過去給小黑,那家裡那堆要怎麼處理勒?之後都帶來給小黑吃好了。
「小黑你慢慢吃。」
站起身子,那小傢伙迅速看了我一眼,尾巴搖啊搖,但沒有心力顧及我的動作,滿腦子只有吃,小狗就是這樣,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要帶去給狗王養嗎?算了,麻煩,我掛回豬鼻,放輕腳步後退離開。
今日善事的扣打已用罄,有事擇期再約。
那隻鯽魚還是懸浮在那,嘴巴一開一闔的,我抬起頭,有群烏賊從包圍公園的建築物後方游出,鰻魚躲在陰影處探頭探腦,鐵甲擾動城市霧霾,夕陽從高樓夾縫刺入,這時間點正好是所有生物出動的時間,螃蟹迅速爬動,海葵伸展觸手,海鯰、毛鱗、狗母、鼬魚、青頭仔、水針、學仔、紅大目仔……
這是座海底城,沒有水的海底城。
魚在空中飛,聽起來有夠荒謬,可荒謬久了自然成習慣,習慣成自然,感覺荒謬或許才是真的荒謬。
又在咬文嚼字。
轉過彎後就不見小黑身影了,有緣會再相見的,公園入口處的ㄇ形欄杆不曉得被什麼鈍器給痛砸一頓,中間整個凹下碰觸地面,抬腳跨過,左右各一排圍繞公園的枯萎矮仙丹,人行道一片狼藉,垃圾滿地,路旁燈柱破損歪斜,好幾輛故障生鏽的汽車停在路旁,擋風玻璃整片碎裂,彎曲藤蔓竄升攀附車身,像被拋棄了上百年之久。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裡是墳場,曾是烏托邦的墳場。
這樣說其實不太準確,將城市規劃成烏托邦並不代表它就會變成烏托邦,原本設計成天橋的各式柱狀鋼材石材裸露,從地上或是建築物的側邊牆面一根根長出,有些蓋得較早,工程單位已放上了可行走的橋面,但橋是否能夠通往目的地,還是懸在半空讓不注意腳邊的人摔死重傷,成為這裡稀鬆平常的繁瑣景點,又是另外一個議題了。
我踩著滿布裂痕的柏油馬路,跨過早就稱不上是封鎖線的黃色塑膠長帶,走上公園旁足足有三層樓高的灰黑天橋,背包只有半滿再多一點點,回家前去吊人樹那邊看看,說不定會有所收穫。
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水泥碎塊在鞋底膠面下崩解,連續三周繞來這裡,也算是熟悉了不少,每一條走過的路徑都是微薄貢獻,生鏽鐵桶擋在階梯盡頭,側著身通過,掃落幾隻欄杆上跳躍的草蝦,牠們會飛會游,摔不死,緩緩飄落至下方的另一團混亂之中,這部分的天橋設計成四條直線圍繞的正方形,我記得要到斜對角去,拐彎,夕陽正好直射眼珠,刺痛角膜,這大概是日光少數能辦得到的事情之一,早就喪失網路辭典裡說的熱度以及殺菌效果了,如果真能殺菌,那這座城市大概會直接消失在地表上吧我猜。
九十度直角後方延伸三個新選擇,左邊往下繞進二樓的大樓夾縫中,順著一直走會有間酒吧開在盡頭,這時間點應該還沒開門;中間向上穿進曾是辦公室的多功能中心,常有人在裡面舉辦宗教儀式之類的,無可厚非,這裡需要救贖與大量心靈寄託,再過去有個懸空的廣場,上萬噸可回收垃圾的暫時處理場地,有一些攤販會在那裡補給回收垃圾的居民們;右邊一樣向下,但是是通往地面,純粹是天橋入口,再走一段是地下道入口,那個方向時常有幫派分子出沒,遇到他們被找麻煩的機率大概三成,浪費時間也浪費尊嚴,還是走中間比較符合經濟效益。
說到經濟效益這個詞,當初還是從組裡其他人那裡聽來的,忘記是小白還是妮可說的,他們比較聰明,有的沒的鬼點子也比較多,總之我們負責的任務不同,該在期限內完成的事也不太一樣。
總之先走中間,等等再繞個路就好了。
到達四樓前遠遠便看到牆上的聖母迎接我的前來,她雙手自骨盆處微微張開,呈現接受擁抱的姿勢,溫柔和善,素色長袍被抹得髒兮兮,外頭披著另一件布料,低垂著頭俯視到臨的每一個過客,花圈漂浮頭頂,背後聖光根根突刺而出,像牆上重新噴漆過的鐵欄杆尖刺,可惜我看不見她的雙眼是否慈愛,鼻翼之上額頭之下被黑色噴漆抹去,像試圖用拙劣手法遮去不願被人知道的天大秘密。
腦中除了閃過記憶中媽媽模糊的身影,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所謂神的感召或奇異體驗從來沒有發生在我身上過,那些從痛苦中尋求真理的人也是些邏輯不通的怪胎吧我猜,不過怪胎歸怪胎,別妨礙到我就是了。
轉彎進到室內,到處都是被濃煙燻黑的痕跡,下午還沒開始舉辦儀式或祭典,但已經有一些人在裡頭走動布置蠟燭和柴火,男女老少都有,蒙著臉披著破布爛衫,我不想和他們對到眼,這不是我的場域,低頭左拐右彎,穿越另一座空中步道。
時不時有大魚小魚游過半空,把廢棄大樓當作珊瑚礁安居覓食,破窗、欄杆、曾是門柱之處,全都有機會遇上,或是單隻或是一群,而那些身型巨大的只能在外頭窺看,等待時機。
相較之下,步道盡頭的空中廣場卻不見貼近游過的大小魚蹤,那裡沒有什麼掩體遮蔽,反而成為海底生物避而遠之的地方,廣場上人群雜沓,一大半邊堆滿嚴謹分類的垃圾,滿身大汗、忙碌奔走的城市居民和捧著防塵罩裡甜點熱食的小販們來回穿梭,叫賣呼喊聲隔著口罩豬鼻模糊不清,時間尚早,夜晚還沒降臨。
該吃些點心嗎?手指在口袋裡數著還剩多少零錢,鈔票擺在胸口的口袋裡頭,非必要時不會輕易示人,五、六、七、八……八十,花十塊買個紅豆餅來吃,還在可接受的範圍。
側身閃避迎面而來的服飾攤販,衣架上掛滿垃圾場裡撿來、重新整理過的衣褲,沒有賣鞋子,差不多該把腳下這雙換掉了,為了更精確的定位地圖,每天走來走去也差不多要把鞋底給磨平了,另一邊有賣蔥油餅和袋裝奶茶的,肚子雖然還沒有很餓,可嘴巴饞,迅速買個東西,必須趁太陽下山之前去吊人樹那裡看看,加緊腳步,太晚回去可就不好了。
廣場被座座垃圾小山分隔成數塊區域,紛亂卻井然有序,我從乾裂地磚走至流滿髒水的溼答答區塊,找到了,紅豆餅小攤車就在壓扁的紙箱區塊旁,老闆娘的頭巾圖案寫著滿滿的R字,鮮紅如傷疤,印在深色的油膩布料上,看來她年輕時也曾瘋狂過,R是上個世代的偶像了,擁有像是宗教領袖魅力的樂壇明星,好像因為試圖顛覆政府還什麼內亂外患罪的被關了一陣子,再之後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老闆娘,一個紅豆的。」選擇只有兩種,而我不喜歡奶油的味道。
「直接手拿可以嗎?」
「好。」我脫下手套放右邊口袋,左手給出十塊硬幣,同時接過先熱好擺在旁邊的餅,「謝謝。」
「嗯。」
老闆娘沒空理我,拿起鐵壺繼續將麵糊倒上金屬模具,我嘴裡塞滿食物,繼續沿著紙箱高牆走,和手提便當的外送員一起讓路給滿載成堆寶特瓶的大拖車,塑膠條旁是塑膠袋,紅的白的黃的綠的,透明塑膠薄片從紙板上剝下來疊在一塊,像透明的疊疊樂,紙板無論大小全都送到後面,鐵罐踩扁放進黑色籃子裡,不曉得是哪個白癡不小心撞倒玻璃瓶柱,從另外一頭連鎖反應成為一波大浪,碎片花白參差,色彩斑斕摻雜,咒罵聲同時排山而來,可罵歸罵,倒也不會影響所有人的行動,大家碎嘴幾句後繼續動作,畢竟送來廣場的垃圾源源不絕,要多少有多少。
流浪貓和野生的狗也穿梭在垃圾牆縫之中,知道該鑽過哪條路徑,該躲藏在哪一個人手搆不著的區塊,知道哪裡是至高點,哪些人可以親近撒嬌央求觸碰與食物,哪些地方去不得。我不清楚牠們之間是不是也有類似幫派或是組織之類的隸屬關係,再轉彎,我有些訝異,迎面而來同樣帶著豬鼻的魁武男人身後跟著好幾隻身材細瘦卻結實的黑色野狗,每雙指爪輕快穩重,頸掛統一花色項圈,像支精良軍隊,真難得,狗王也會來這裡?我朝他點點頭,他看了我一眼,友善回禮。
該說點什麼寒暄幾句,我想到公園裡的那隻小黑狗,但我一時語塞,在豬鼻後支支吾吾,狗王又看了我一眼,滿頭黑髮油膩膩亂翹,方臉雙下巴輕輕晃動,稍微抬起右手──
陰影忽地遮蔽夕日,野狗軍團躁動低鳴,我和狗王同時抬起頭,比廣場整整大上數十倍的肥碩身軀自上方經過,看不清皺褶皮膚上滿佈的藤壺與寄生魚種,二十幾年前便開始出現在城市建物上空的巨大哺乳類生物,海底城之始,一切一切的源頭。
原先只有少數人能看見,但世界不一樣了,所有東西都慢慢在改變,連這裡也沒有例外。
突如其來的黑夜沒有帶來混亂,除了狗吠之外,幾乎所有正在進行中的動作都停了下來,某種趨近於寂靜的細碎窸窣聲在空氣中遊走,這是禮讚──或是稱為致敬──的一種,雙手放至兩側褲縫,抬頭仰望巨鯨肚腹,傳說一開始有兩隻,一黑一白,後來白的那隻死了,轟的一聲撞上大樓,墜落在城市另一頭,沒有人知道原因,也沒有人能探究出個所以然,那不是人類有限的腦袋與智慧能得到的答案,窺見世界運行的部分真理就已經是上天極大的恩賜,我們應該臣服,表示謙卑,然後乞求垂憐。
我不太信這個,不過大多時候不置可否,荒謬的事情見多之後,不知不覺也變成了不可知論者,稱不上漠視,也不算消極,大概是介於所有價值觀的中間,什麼都沾一點,但也什麼都不是。
陰影很快退去,那頭漆黑巨獸朝落日的反方向游去,周圍事物又開始動了起來,幾隻狗湊上來抬頭嗅聞,濕潤鼻尖吸吸吸吸,檢查我身後背包裡是否有什麼奇怪物品。
低下頭,我的視線這時才和狗王正式對上,他張口,大片黃板牙中缺了半顆虎牙,「嘿,收屍體的。」
「嗯?怎麼了?」
「你要去吊人樹那裡嗎?」
「對,」我說,其實沒有跟他很熟,但對狗王來說,沒有他想知道卻知道不了的枝微小事,「現在要過去。」
「那邊有新鮮的貨,我不確定放的人還有沒有在那裡。」
「新鮮的貨……?」
「有我的狗。」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裡面有我的狗。」狗王加重語氣,嚴肅表情中似乎透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悲傷,「幫我妥善利用,順便幫我找一下項圈。」
「好。」我說,我其實也沒辦法說不。
可是,是誰敢打狗王的主意?一般路邊的野狗就算了,但狗王那異樣鮮明綠色的項圈夜裡螢光,每隻又都驍勇善戰……
先去看看,必須加緊腳步,先過去看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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