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地圖、空照圖以及建築內部結構圖,說實在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那傢伙所說,裝攝影器材沒有後遺症,有時候他的話得打些折扣,但那隻臭章魚會不會安份讓他裝設,又是另外一回事。
光有這些還不夠,得找齊人手幫忙,一口氣消滅黑斗篷……?
但是拔除他們對我有好處嗎?如果擺著不管,一定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強迫處理屍體的情況,處理到空白區域外面重要人物的屍體倒還好,本來就對外面的人沒什麼好感,但用這種逼迫的方式實在有夠讓人困擾的,我還得照顧那棵整天餓肚子的樹,都開花準備結果了,要吃更多好料的補充營養,結果現在來搞這一齣。
小白跟妮可的組織那邊會有意見嗎?我和他們的關係算是外包、雇傭制,如果在不影響他們的前提下,或許……不行,如果讓組織也牽扯進去,最後搞不好會變成他們主導,反而什麼決定都不能做,不能跟他們討救兵,找其他收屍人幫忙也不太可靠,只能先試探試探狗王的意願。
不,不僅是試探,必須要讓狗王願意幫忙,如果帶點禮物給他說不定會更好談事情,但是要帶什麼……我想起公園裡那隻小狗,時間還早,去公園一趟看看,出門前整理背包時順手抓了一把肉條,希望牠還是一樣有精神,不要被那些笨魚給吃了。
腳下曾是平整柏油的路仍然崎嶇,小黑住的公園離這裡有一段距離,從中山路過去好了,走到底再過幾個街區就到了,說不定還能遇到克達,那個一樣跟我在撿屍體的油頭男,交換一下情報,看黑斗篷們有沒有找上他。
穿過噴滿塗鴉的天橋橋墩,上樓梯經過二樓窄巷,兩側全是破窗,窗框塞滿垃圾瓶罐,中山路就在前方,狼藉佔據視覺畫面,不出所料,分隔島上方的植物像森林般恣意生長,除了半空中的大小魚類,有些像鹿一般輕靈跳躍的生物們在林間漫遊,以犄角繁茂如花開的公鹿為首,慢悠悠啃著地磚縫隙裡的雜草,我緩步下樓,另一端是幾隻尖鼻長吻,黑灰斑雜,同樣輕踩步伐,但多了一分謹慎。
空氣中飄著一層狩獵前的薄薄警戒,這時機點不能隨意打擾,我撿了塊曾是路柱的地方坐下,看著狗群豎起耳朵排列好隊形,兩前三後,前方成一列縱隊,後方則擴大包圍網,很聰明的戰術,牠們頸上的深綠項圈在日頭下透著亮光,肩胛編號顯眼,從十二到五十七都有,資深領導新進,方法很棒,只是不知道狗群彼此之間會不會勾心鬥角?
每種看似理想的方式,不知為何套在人類社會裡就會慢慢崩解變調,其他動物不一樣,雖然也有聽說過羊群會跟隨首領一起跳下懸崖的案例,但這不也是其他動物們齊心協力的象徵嗎?全心全意的信任首領,或是全心全意地完成共同目的,就像現在的狗群一樣。
沒有多餘動作與故作姿態,為首的兩隻大狗率先出擊,十二跟四十八,一樣是資深的帶資淺的,牠們四肢從交錯轉為頻率一致,健壯身軀騰空飛起,一左一右朝不遠處的公鹿奔去,打算正面對決。
鹿群慢了一步,抬起頭轉身就跑,反方向四處逃竄,牠們逃離時的跑跳速度明顯比犬隻們還快,彼此距離約莫還有六七十公尺以上,看來狗群這次……不,這倒說不定,跟在公鹿身旁有幾隻看起來年紀尚輕的小鹿,他們跟不上成年鹿群的腳步,落在隊伍最後方,可速度仍是快過全力奔馳的兩隻黑狗,黑狗們下次得調整方針,正面對決可能不是什麼好辦法。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一開始在後方的另外三條大狗不知何時已從兩側繞近,全力收緊包圍範圍,小鹿愣了一下,想從網裡的最後一個出口鑽出,但遲疑的瞬間已成定局,長吻利齒嵌進細頸,還未成熟的四肢胡亂踢動,不出幾秒便落進死亡的懷抱之中。
看到幼兒死亡應該要心生憐憫的思維大概也是人類文明帶來的病態症狀,肉弱強食,物競天擇,如此一來能順利長大的才會是菁英中的菁英,不過把這些套用在自己身上,卻還是有點不舒服,嚴格說起來,目前還活在空白地帶的人們都算是僥倖逃過天擇的人吧?
我起身拍拍屁股,往狗群圍繞之處走去,鹿群沿著天橋逃到三樓高的地方遠遠遙望,我感覺不出牠們除了生與死以外的情感,也許牠們會漸漸變成那些白癡魚類,那些我抗拒排斥的存在。
狗群的耳朵在我還未真正靠近時便紛紛豎起,染著鮮血的吻部上方閃爍警戒,我雙手舉在胸前,掌心對外,表示我沒有惡意,「嘿,你們可以轉告你們老大嗎?就是狗王,跟他說荒跟他約在吊人樹,幫他處理屍體的荒,下午兩點,約在吊人樹,有重要的事情要討論,跟你們死去的同伴有關。」
似乎能聽懂我說的話,十二號的耳朵慢慢垂下,肌肉不再緊繃,低下頭去繼續啃蝕新鮮鹿肉,其他犬隻也是,不再理睬找牠們搭話的奇怪人類,迅速分食屍塊。
傳達完訊息,我轉身背對狗群,沿著中山路往下走,一群群小魚又冒了出來,每次都這樣,似乎特別會感知危險……欸,之前怎麼都沒想到,只要看魚群怎麼反應,就能知道是否會有狀況發生了啊!
我在心裡默默想了好幾遍,讓自己能更加記得這件事,然後穿過幾段根本稱不上是路的地段,繞過半塌廢墟建築,和停車場中央帳棚裡的居民點頭打招呼,在腳踏車道終止的地方跨過露出地表的粗壯樹根,雖然是在油頭男的地盤上,但我還是撿了兩隻歪斜電線桿下的麻雀,不知是凍死還是電死,牠們身上裹著一層灰,看起來也是受過許多苦難。
一路上沒再遇到其他突發狀況,也沒碰見油頭男,我繞過最後一個街角,小公園門口……巨大魚頭像台卡車突出在入口處,我不確定是不是上次那隻鯽魚,小黑該不會被它給吃了吧?
雖然百般不願意,我強忍肚子裡翻騰的噁心,嘗試朝那隻鯽魚靠近,身上沒有什麼防身武器,如果把肉乾丟出去,魚會去撿來吃嗎?還是有什麼聲東擊西的方法……算了算了,先別衝動,還是環繞周圍一圈看看有什麼破口可以進去好了。
矮仙丹討人厭的地方就是它介於堅固與脆弱之間,樹枝和枯葉構成的空間明明充滿縫隙,卻又堅硬得足以勾破衣服褲子,我抽出背包側邊的鐵剪,邊走邊摸摸看看,想選塊稍微稀疏一點的地方自己開個洞鑽進去。
往反方向探索,靠近轉角處有塊樹叢比較低矮,我移動到那塊樹叢的正前方,該從哪裡下手比較好?嗯?
一道黑影從遠處遊戲器材的溜滑梯下竄出,往我的方向直直衝來,小黑!太好了,還沒被那隻笨魚給吞掉,牠看起來既高興又有精神,尾巴揮動頻率幾乎快把牠帶離地面,「嘿!小黑!」我叫著牠的名字,看牠在在石牆前急煞,左右繞圈跑動。
轉過頭,那頭大笨魚似乎注意到我們這裡的騷動,頭部稍稍往這個方向傾斜,我蹲下身,鐵剪朝樹叢底部攪動探進,開個洞直接讓小黑從這裡離開,就不用大費周章跟鯽魚硬碰硬。
喀擦喀擦,失去基座的長樹枝紛紛傾倒,被我拉到身後扔掉,小狗的注意力容易分散,怕牠等等又跑不見,我加快速度,邊嘟嘴發出「啾啾啾啾」的聲響吸引牠的目光,左挖右掘,終於開出一個足以讓牠通過的小洞。
「來,小黑,上來!」
先是不斷嗅聞的濕潤鼻子,再來兩顆眼珠圓滾滾,耳朵一隻尖指一隻低垂,小黑兩隻小掌攀在石牆上,身體左右掙扎著想爬進洞裡,我收起剪刀,一手輕拍泥土,「來,小黑,跳上來!」
不負所望,小黑很快便將整個身體塞進洞裡,前肢撥啊撥的像頭髒兮兮小海豹,我後退拉開背包拉鍊,裡面有一堆肉乾可以餵──
陣陣冰冷自後擺的手肘傳來,黏膩而真實,我嚇得從破碎地面彈起,那隻鯽魚的嘴一開一闔,在離我不到半步的距離吐出泡泡,有那麼一瞬間,我的眼前一片霧白,手中的肉乾灑了滿地,幹,幹,幹,幹你娘,有什麼……剪刀可以嗎?剪刀打得贏嗎?
「汪汪、汪汪汪汪──」
猛吠逼使鯽魚倒退了一些,擠出通道的小黑擋在我們之間,但牠馬上被肉條吸引,開始對著包裝紙袋亂咬一通,我的腦中忽然冒出了那幾個白目被螃蟹夾斷手的畫面,身體反應迅速,雙手抱起小黑,倒退數步之後轉身就跑。
地上的肉條就先別管了,即便不確定那條魚會不會主動攻擊,我還是用力抬起雙腿,想盡辦法趕緊離開令人作噁的白痴生物,懷中溫暖的小毛球仍忙著嚼爛塑膠外裝,呆得讓人哭笑不得,住在這種地方,怎麼會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我跑上天橋,轉彎,這次不走廣場,先找個地方避難,再赴狗王的約。
就這樣一路跑動,那隻笨魚不知道發什麼神經,跟著我們繞了三四個街區才罷休,我有點喘,汗水從皮膚毛細孔冒出來,沿著脊椎自肩頸滑至腰間褲頭,那小狗也不吵不鬧,大口嚼著我途中騰出手幫牠拆開的肉條,直到我們抵達暫時躲藏的廢棄透天四樓頂樓。
有人生活在這裡的痕跡,生鏽鐵桶還發著熱,靠牆帆布遮頂裡的小桌上擺著喝了一半的咖啡和一些餐具,但不見人影,稍微借用一下場地應該不會怎樣吧?我在離私人物品較遠的地方放下小狗,席地而坐,掏出後背包裡的剩餘肉條。
五、六、七、八、九……還有十二條,小黑的肚子沒辦法塞那麼多,我拆開其中一條封膜,那團黑不溜丟的小傢伙馬上從別人的帆布遮頂下抬頭,掐掐掐掐跑來我的面前,左眼處的淺色棕毛似乎更加明顯了,牠端正坐好,長大肯定是隻帥狗。
「午餐時間,等一下好好休息,我們要去找你的老大聊個天。」我伸手摸摸牠的頭,牠似懂非懂,開始啃起我手套裡的拇指跟食指。
太好了,就剩最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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