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樂是早晨良伴,我特別喜歡聽有低沉銅管的那種,搭配鋼琴伴奏,這時早餐如果有外層酥脆的三明治與可以加牛奶的淺焙咖啡就更好了。
要營造出這樣的電影畫面就只能不停地找,爵士樂是倒閉唱片行裡挖出來的,音響從回收場找零件花了一個月才組出來,烤箱也是,三明治裡沒有蛋,培根和鮪魚罐頭都是空白地帶僅存超市後巷的過期食品,只有白吐司跟牛奶是買的,拼拼湊湊,勉勉強強維持生活品質。
昨天累了一天,既然沒有立即性的危險,我決定先回房間睡覺,沒想到天還沒全亮就醒了,清早就上頂樓澆水有好也有壞,好是那些覆著土的區塊偶爾會拿來種菜,補充一下營養,壞的則是要跟睡得唏哩嘩啦的章魚共處同時,還得應付前來搶食的樹。
推開頂樓鐵門時,一隻肥厚觸手橫擺在門前,多花了許多力氣才擠過窄門縫,把那礙事的東西推到旁邊,藤絲圍上來迎接,昨天晚上再次上樓後擺在牆邊的鐵箱被打開了,幾絲氣鬚箱子底部蠕動,箱緣乾乾淨淨,我爬過第二跟第三條大觸手,屍體還在,完整無缺,出乎意料的沒什麼臭味。
昨晚用金屬探測器掃描之後,沒發現屍體裡有追蹤器,於是特意裝進箱子測試樹的反應,樹為什麼不碰?照理說它應該來者不拒,但連箱子側邊都沒攀爬上來……可能是箱子的問題,我等等處理,先吃早餐。
抬高雙腿來到另外一側擺著桌椅的地方,拉開表面生鏽的冰箱,門側的燈壞了,冷媒還能運作就好,依序拿出吐司、鮪魚罐頭以及前幾天剛摘起來、擺在透明盒子裡的生菜,吐司先丟烤箱,啊,沒牛奶了,今天再去一趟超……幹,不對,我根本就沒辦法出門。
上來之前先下去一樓看了看,跨過用釣魚線拉的陽春提示系統,沒有被誰不小心觸碰過,那傢伙還在,整個臉藏在連身斗篷裡,看不清楚到底有沒有戴面具,沒看到周遭有日常生活用品,昨晚在房間透過玄關監視器也沒有看到有交班的跡象,這樣不會累嗎?
我拿起杯子,倒了些咖啡粉進去,冰箱旁的飲水機也是從廢棄大樓辦公室搬來的,外觀髒了點,但功能運作全都正常,按開安全解鎖鍵,熱水沖刷,咖啡香頓時瀰漫整個頂樓,樹喜歡這個味道,藤蔓緩緩蠕動過來,也想要分一點喝。
「不行,你喝這個會太亢奮。」我喝了一小口,把杯子擺在桌上靠內側的地方,蓋上杯蓋,以防藤蔓輕易喝到,然後走向樹幹旁,昨晚帶回來的鳥類都不見了,消化得一乾二淨,黑狗屍體仍被莖鬚緊緊包覆,像極了蠶寶寶的繭,只不過是放大數十倍的版本。
有些看起來像魚刺的白色錐狀物卡在樹頭上,還有一些肉屑殘留,每個禮拜會出現幾次,散落在頂樓周遭,有些還會掉進後面的巷子裡,那團臭章魚吃剩的,看在牠不讓其他魚類靠近這棵樹的份上,就不跟牠計較。
雖然保護樹也不是牠在這裡的主要原因……算了,我踮起腳尖把幾根魚刺從枝葉中抽出,卡在更高地方、搆不著的之後再處理,丟到一旁的垃圾堆裡,踩著藤蔓空出的地面回到桌邊,好幾條咖啡色細絲圍著馬克杯左搖右晃,將杯蓋推開一個小縫,偷偷摸摸啜飲,真是的,不是說不能喝了嗎?
拉掉那些不太受控的鬚根,打開烤箱,吐司焦得剛剛好,挖了匙鮪魚碎肉,擺上生菜前稍微甩掉上頭水珠,完成!先咬兩口。我邊嚼邊走,跨過兩條章魚觸手末端,來到人類屍體面前。
屍體稍稍膨脹了一些,皮膚有些部分轉成暗青色,可能是體內血被放乾的緣故,除了這些以外,和昨夜相比沒有很明顯的變化,是因為這樣所以樹才不吃?但是如果樹不吃,那我還能順利離開這座公寓嗎?
我吃完剩下的三明治,戴上手套和防毒面罩,把屍體抱出箱子,無數鬚根馬上湊了過來,在腳邊左右撓動,看來真的是箱子的問題。我嚇阻樹的動作,把屍體擺在第五區,從旁邊的工具籃拿出把小鋸子,拉起屍體的左手小拇指,最後一個指節血肉模糊,但關節之後還有一小塊肉,我左右扯動,將那塊沒指甲的骨肉給鋸了下來。
測試時間。捏起肉,丟向蓋滿藤蔓的一旁區域。
像是動物園裡的餵食秀,只不過把老虎獅子換成數以千計扭動的蟲,肉在空中被左推右擠,鬚根搶成一團,不出幾秒便被包覆成一個小繭狀的囊包。
看來是箱子的問題,因為某些原因所以樹無法接近箱子,箱子是章魚打開的,而章魚打開箱子之後也興趣缺缺,因為牠只吃活物,不吃死屍。
接下來要確認另外兩件事,一個是會不會處理完屍體之後就被滅口,另一個則是黑斗篷是怎麼判定這個大箱子裡面有沒有屍體的。
箱子昨天檢查過了,看起來能撬開轉開扳開的地方無論怎麼破壞都紋風不動,不知道哪個世界來的黑科技,沒關係,同時測試。
換用另一把電鋸,膝蓋抵住肋骨位置,從他的肩關節切出一道口子,沒有血沫飛濺,只是畫面難看,道德上可能令人難以接受,不過都在空白地帶生存這麼久了,這都只是一盤小菜。
東拉西扯,先把整隻左手給鋸下,扔給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樹吃,再來是右手臂,抓緊震動不已的電鋸握把,一口氣切了下來,餵掉。腳比較麻煩,髖關節和大腿骨的接縫處花了不少時間,右腳放在頂樓牆外的鐵架上當陷阱,吸引鳥兒來吃,至於左腿另有用處。
剩下來的軀幹和頭部像個破掉的娃娃,物盡其用,老兄,將就點,至少你的身體對這個世界還有一點貢獻。我拿出昨天包黑狗的防水布將屍體上半身緊緊包裹住,先放到……那隻章魚被我給吵醒了,一臉不悅,我不想再多花力氣爬上爬下,雙手捧起屍身對著牠,避開狼吞虎嚥的樹絲,「吶!幫我拿到門上面的屋頂,放水塔旁邊,別讓樹碰到。」
牠猶豫了一下,接著全身觸手遊動,其中一隻朝我高舉的雙手捲來接過屍體,抬過那顆垂在屋頂旁的大腦袋瓜,在半空中晃來晃去,打定決心好好研究研究的樣子。
「喂喂喂!不要玩了!我還有一堆事情要忙!」我指著剛說的指定位置,但那頭章魚一點也不打算搭理我,算了,如果等一下真的被樹吃掉,也不至於消化得那麼快,再想辦法從樹鬚裡拔出來就好了。
揹起大鐵箱,另隻手抓著被我分割下來的左腿腳踝,踹開擋在行徑路線上的章魚觸手,拉開鐵門,往漆黑洞窟深處移動。
微弱日光從破窗斜斜垂入,軟弱黏滑,遠處不知道誰養的老公雞在唉唉大叫,聲音極為古怪,每個音卻又拉得又長又啞,一點也沒有又是新的一天或事事順利的象徵意涵在裡面。屍體大腿參差不齊的斷面在地上磨擦,我刻意讓腳步聲迴盪在樓梯間,通知黑斗篷我要來了,然後在抵達最後一個轉角前放下那隻大腿,只在肩上掛著鐵箱,出現在那個臭傢伙面前。
無須再多說什麼,對方也不會回應,如果直接放下箱子,紅外線光點會隨之而來,必須退後一步重新開始,我再怎麼神勇也躲不過子彈,因此要找個可以擋子彈的地方躲好……或是距離近到他無法瞄準。
昨晚想出的絕妙計策,違反邏輯常識?這倒不一定。
還沒聽到微弱高音頻,黑斗篷杵在原地毫無反應,我踏穩腳下的每一步階梯,緩緩進到小玄關之中。
最後一階、目測剩五步、剩四步、三步──嗶的一聲機械啟動音,有什麼開始左右運轉,耳朵又聽見那細微的哨音,不能遲疑,我加快前進速度貼上黑斗篷左側,同時抬起鐵箱,正好擺在他將長槍舉起時會通過的空間,牽制住他的行動,計畫成功,接下來就看他怎麼反應。
臉上罩著一片沒有挖洞的黑色硬殼,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似乎被我突如其來的逼近嚇著,雖兩腳仍直直插在地上,黑斗篷愣了將近兩秒才有所回應,他的右手臂仍挾著槍,左手舉起接過鐵箱,開始步履堅定的向後退去,我跟著他一起移動,以箱子為掩護,躲在槍口軌跡無法觸及的位置。
入口大門沒關,我們就這樣一路挪動到門口,像演默劇,等他離開建築物的瞬間,我果斷放手,閃身一跳,塞進鐵門跟牆壁構成的狹窄空間裡,從夾縫往外看,黑斗篷沒有多停留,往對街的巷弄迅速奔跑而去,轉瞬消失在街道陰影之中。
我終於能夠好好呼吸,從門後慢慢爬出,心臟還是跳得比平時快,但有所斬獲,得到了兩個結論:屍體無論變成什麼慘烈模樣,對方都不會有意見,再來是黑斗篷能感應到箱子的重量,或是可以透視看見箱子裡面有沒有東西,因此只要把屍體從箱子裡拿出來就沒事了,他的工作很簡單,確保那個高科技箱子是空的,然後回收。
這樣簡單過頭的任務,不會出現問題嗎?
除此之外,黑斗篷身上應該有裝某種會發出聲音的機器來幫助他辨位與做出反應,不然把五官遮去的情況之下,怎麼還能像正常人一般活動自如?這晚一點問賣情報的,現在的我重獲自由之身,先把樓梯間的屍體大腿處理掉,上樓安頓好樹,搶回章魚手中的屍體軀幹,然後出發。
就這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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