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來之後的一個月沒有發生任何謀殺案,事情平靜的彷彿殺人犯已經遠離了海爾鎮和西雅圖,遠離了華盛頓州。我還沒習慣海爾鎮的雨水,但已經習慣了隨身帶著一把折疊傘。
蘿絲和芮妮沒有放棄找我麻煩,但都是小事,她們沒再幹出當眾潑我一身飲料之類的事,最多在經過我身邊時碎嘴兩句「垃圾」、「噁心」之類的,坦白講,習慣了之後沒有那麼難捱,我能聽而不聞。隨著時間經過她們對我的興趣也慢慢減低,可能是感到無聊了。
我和克里斯在學校的相處很普通,簡單來說,他保持那副無視世界的模樣、也無視我。我們偶爾會通過通訊軟體偶爾和我聊兩句,說是聊天,毋寧說是情報交換。克里斯向我通知他們在哪裡發現了血魔蹤跡要我小心避開,我則回報他哪裡可能會有獵人出沒。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fWQpoqGaa
每次聊完天後我都會順手刪除聊天內容,如此一來若哪天有誰翻了我的手機,他們就不會發現掩藏在一堆毫無意義的垃圾廣告內容和不怎麼熟悉的聯絡人之下還有一個吸血鬼的存在。
我和雷克斯之間倒是意外的聊得不錯,他總是不怎麼來上課,結果每次我都會不由自主的關心起他的去向。
「你還是第一個這麼煩人的追問我行蹤的人。」他的訊息如此說道。
「我只是好奇你怎麼能升級的……照你的出席率,你早就該被踢出學校了。」我開玩笑的回。
「不,我還是有在控制我的出席率。」他傳了一個笑臉:「學校太無聊了,我寧願多兼職幾份工。」
「隨便你,你喜歡就好。」我聳聳肩,按下「發出」。
思凱和我之間的關係有點詭異,她和我同一堂課時態度很友善、甚至可以說是熱情,不過她的朋友莫名其妙地對我有點敵意,下課後我和思凱沒有任何一點交集,她總是和她的朋友們待在一塊,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我剛來的前幾天就和蘿絲硬碰硬讓她們不安……我從來沒經歷過這種事所以無從推斷,好在我習慣了流離,在學校裡沒有任何人可以聊天也不是第一次了,和我在紐約的學校比起來,海爾高中已經很不錯了。
日子過得很平靜,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複製貼上,恰巧是我和爸最嚮往的生活。我已經活在我的美夢裡了,要是可以一直這麼過下去也不錯。
我奢求著。
「若娜?」丹尼爾問:「你在看什麼?窗外有什麼東西嗎?」
「不,沒有。」我搖頭:「我走神了……蛋糕還有多久烤好?」
「再五分鐘。」丹尼爾拿出隔熱手套給我:「到時候就要麻煩你把蛋糕端上桌了,今天是你爸的三十歲生日,怎麼樣也得好好慶祝。」
「真謝謝你幫爸過生日。」我笑了笑:「這還是我記憶裡的第一次,爸以前從來不過自己的生日。」
「你呢?你會過生日嗎?」
「我不喜歡過生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你們父女倆真是一個樣。」丹尼爾道:「你爸爸會喜歡我送的禮物嗎?」
「只要是你送的他都會喜歡。」我故意說道,果不其然,丹尼爾臉上露出不自在的表情。
「真的嗎?但我對他的喜好還不是很了解……」
我盯著烤箱裡的蛋糕道:「沒問題喔,因為有我幫你選啊。」
兩天前丹尼爾主動聯絡我說要幫爸過生日時我很驚訝,因為連我都不記得爸的生日,我們兩個從來沒慶祝過。對我們來說,出生不是件令人欣喜的事。丹尼爾過的是爸現在這個身分的生日,可想而知,絕對不是爸真正的生日。
丹尼爾請我幫他挑選爸可能會喜歡的禮物,還問我爸喜歡的蛋糕口味,顯然對爸的生日很上心。也罷,如果是丹尼爾來慶祝的話,爸應該會很高興。
為了讓爸驚喜,我和丹尼爾串通讓爸以為今天只是普通的拜訪,他們倆可以看個棒球之類的,其實丹尼爾早就在烤蛋糕了。我拜託爸去幫忙買飲料和零食,我們趁這段時間把蛋糕裝飾好,等到爸回來時就有漂亮的蛋糕可以吃了。
我和丹尼爾手忙腳亂地把為了生日而做的菜餚端上桌,除了擺盤外全都是丹尼爾提早做好的,我能做的就是端盤子,因為在看過我做的料理後,丹尼爾堅決要把我趕出廚房。
叮!計時器提醒著蛋糕好了,打開烤箱,熱氣撲面而來,甜香充盈了我的鼻腔,真是幸福的滋味。我戴上隔熱手套,拿出形狀完美的蛋糕,丹尼爾的料理技巧就像巫術,他居然可以不使用咒語就做出那麼完美的蛋糕,這不是魔法什麼才是?
要做造型應該要等蛋糕冷卻,爸還有半個小時才會回來,這段時間讓一個四吋的小蛋糕冷卻夠了,西雅圖今天的氣溫只有個位數。我打開廚房的窗戶把蛋糕擺到窗邊,對西雅圖來說沒有下雨都算晴天,儘管天空烏雲密布。
冷風吹過,空氣很潮濕,陰陰冷冷的總覺得隨時都會下雨。我輕輕呼出一口氣,專心地想著要怎麼裝飾蛋糕。
我的手機因為來訊息而震動,一開始只震了一下,但當我從桌上拿起手機時,訊息的大量湧入已經讓手機像壓路機一樣的連續震動了。
訊息的內容全都和我無關,幾天前在思凱的幫助下我加入了全校學生共有的大群組──海爾高中全校人數不到五百人──群組裡瘋狂的貼出「不敢置信」、「真的嗎」、「給我他媽刪掉」的訊息。
發生什麼事?我點開群組的照片紀錄,結果看到一張可怕的照片。
那張照片裡躺著一個赤裸的女性,她的四肢以不正常的角度彎折、骨頭從傷口刺出,她的腹部被扯開,腸子流的滿地都是,她腹部的撕裂和脖子上的咬傷都是黑色的,那是一種腐爛的顏色,我簡直可以隔著螢幕聞到現場腐爛的氣味。
最重要的是她的身分,儘管女人的面部表情因為驚恐、疼痛和折磨而大大的扭曲,我仍認出的她的身分。
奧爾娜,我的數學老師。
我因為震驚而發出短促的叫聲,像碰到熱鍋一樣地丟下它。手機掉在地板上的聲音很沉,螢幕裂開,但螢幕沒有關上,那張照片還在螢幕上。
「若娜?」丹尼爾疑惑地走進廚房:「你沒事吧?」
「沒事。」在丹尼爾走進廚房時,螢幕剛好時間到了黑掉。
「你看起來好像被什麼嚇到了。」他撿起我的手機還給我。
我深呼吸道:「有人傳了鬼的照片給我,我被嚇到了。那些傢伙總是喜歡惡作劇,我要傳更可怕的嚇死他們。」
「好吧,別打翻蛋糕了。」他又走回客廳去布置。
我喘了口氣,再次打開手機。照片還在,我趕緊關掉它回到群組去,群組裡有許多人在恐慌的問著照片是真的還是合成的,還有人傳訊息要求大家停止發訊好讓訊息不被洗掉。
照片的提供者,一個綽號「比利」的人道:「這是真的,我發現她的屍體,報警後馬上拍了照片……我認為大家應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夠了,刪掉它」、「不要備份,各位」、「你真噁心」、「我快吐了」、「有誰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奧爾娜老師過世了」……
我凝視著訊息,腦袋裡全是那張照片裡奧爾娜老師的面容,她的雙眼大睜、嘴巴猶如要喊叫卻來不及似的張著,我無法想像她的尖叫,只能記起平日裡她教書的聲音。
「天啊……」我低聲道:「這是真的嗎?」
奧爾娜老師真的死了嗎?我趕忙連上海爾鎮的地方新聞,果然看見了官網上方最新頭條寫道:海爾高中數學老師遇害。
看著網頁上奧爾娜老師的照片,我不禁想像起她的最後一段時間是怎麼度過的。官網上的奧爾娜老師穿著休閒的襯衫和牛仔褲輕鬆隨意地站在學校門口,臉上的表情是平日裡經常見到的微笑,我無法將她的笑容和臨死前的驚恐疊合。
沒有人應該那樣死去──沒有人應該被隨意的、如同洋娃娃一樣的摧殘、虐殺。
比利又發言,在他發言的這段時間裡,群組裡安安靜靜。
「是今天中午的事,我在北邊森林和鎮交界處發現她,我本來想去健行,結果看到了。」
森林。
我想起屍體腹部不正常的青黑……就算我對屍檢毫無概念,也能看出屍體的不正常。是血魔嗎?我把照片轉發到和克里斯的對話裡,問他兇手是不是血魔。
「是。」他馬上回復:「這是哪裡的照片?」
「學校群組。」我簡潔的把比利對話部分截圖傳給他:「就是這麼回事。」
「你說今天中午發現的?」
「發現者這麼說。」我瀏覽了一下網路新聞:「新聞也是。」
對話框顯示他正在打字,他似乎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決定該說些什麼:「這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照屍體腹部傷口的腐爛程度和其他沒有腐爛的地方對比,奧爾娜頂多死了兩個小時,也就是說她的死亡時間大概是早上九點到十點。而依照現場的混亂程度來看,我覺得照片的地點就是事發現場。」
「這有什麼問題?」我皺著眉問。
「今天出太陽了,記得嗎?今天中午以前,海爾陽光普照。照片裡的地方是森林邊緣,陽光可以照到的地方。」
我的手一凜:「你是說血魔在陽光下殺人了?」
「不能完全確定,但可能性很大。」
「這不可能!」
「我也想不通……我不知道,光看照片能確定的事情太少了,我必須到現場去一趟才行,不過我現在人在加拿大,所以可能要明天才能回去。」
「你不能去!獵人會在那裡!」
「我必須去。」
「若娜?」丹尼爾又走進廚房:「你爸好像快要回來了,直接裝飾吧,別管蛋糕到底冷了沒,反正都一樣好吃。」
「好。」我把視線轉回手機,克里斯已經下線了。
我心煩意亂的給蛋糕塗上奶油、撒上彩色巧克力。我逼迫自己去想別的事情,不要全心全意地想著那張照片。我和奧爾娜老師不熟,自從我發現她可能不喜歡我後,我就沒和她有過任何交流,可她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這麼離開了……
一股莫名的焦躁感在我的胸腔蔓延,如果說之前我對兇殺案還抱持著「反正不會找上我」的僥倖想法,那麼奧爾娜老師的死便重重的打破了我的僥倖。血魔可能會在任何地點、任何時間殺死任何人。
牠太靠近了。
我雖然是個女巫,還在身上帶了護符,但那並不保證我比其他人更安全。追根究柢,我對血魔的認識太少,我怎麼能確定我一定安全?在森林之外的地方我和普通人一樣脆弱──最多能多甩幾個和美工刀片沒兩樣的風刃──我怎麼能確定血魔不會被我的護符激怒而決定把我像隻豬一樣的宰殺?
兇案現場奧爾娜老師的臉慢慢被我的臉替代,我能看見我被開腸破肚的留在某個離森林太遠以致連風刃都無法召喚的地方,除了絕望和痛苦外什麼都無法感受。我看到我蒼白的臉上停了好幾隻蒼蠅,眼角還殘留著來不及乾涸的淚水。
別去想了。
我搖搖頭,用巧克力醬在蛋糕上寫下「生日快樂」,再用棉花糖和牛奶巧克力把字母圈起來,成果還算不錯,有種夢幻的感覺。
和兇殺現場完全相反。
該死的,為什麼連馬賽克都不打就把照片傳到群組?我嘆息,把裝飾好的蛋糕端出廚房放在客廳桌子上的正中央。
看到三個人絕對吃不完的滿桌子的菜餚和丹尼爾雙手握拳的緊張模樣讓我心底那股隱隱約約的反胃感消退許多,現在把心情專注在慶祝生日上,想想爸會是開心還是尷尬……我把手機調成飛航模式,決心不讓湧入的訊息繼續打擊我的心情。今天是爸的生日,我絕對不要一邊吃蛋糕一邊回想著奧爾娜老師蒼白的像奶油的屍體。
公寓的門把被轉動,在爸開門的那一刻,我和丹尼爾一起大喊:「生日快樂!」
整場小小的生日派對裡,爸都笑著,笑得彷彿那些慘劇從來不曾發生在他的身上、笑得好像他只是個凡人而非痛苦了半生的巫師。
他以往從不慶生,直到去年,我才第一次知道他的出生日期。儘管爸對我無比縱容,總是盡可能地滿足我的任何要求,但他從未試圖給我買生日蛋糕。我提過一次,而他以沉默回應,從此我就再也沒提過了。
我很擔心看到生日蛋糕他會生氣,幸好沒有,可能是因為丹尼爾在的關係?
爸高興的收下丹尼爾送的鋼筆,我告訴丹尼爾爸是個作家,於是他決定送一隻銀色的鋼筆給他──我想我應該和他說爸只用電腦創作。不過爸總是用手寫的方式記下新的魔咒或發現,所以那支鋼筆還是可以發揮效用。
爸沒有告訴我們他的願望,只是神祕地眨眨眼,說他的願望一定會實現,他難道打算使用魔法來實現願望嗎?
蠟燭熄滅,我們都笑著,時間流逝的很快,轉眼間,我們已經要離開丹尼爾家了。
「下個周末見?」丹尼爾咧嘴笑道。
「當然。」爸擁抱了一下丹尼爾:「真的很謝謝你,丹尼爾。」
「不客氣。」丹尼爾對我揮揮手:「再見,若娜。」
「再見。」
回到車裡時,我下意識打開了我的手機查看訊息,然後才想到我開了飛航模式。奧爾娜老師的悲劇一下子回到我的腦海裡,我幾乎要忘了這件事,幾乎。
關閉飛航模式後,手機通知我有五百零一十一條未讀訊息,全都是學校群組的。我看也沒看,直接刪掉。我知道他們會討論什麼,加入群組的一個月來我從未在一天之內看到超過五條訊息,沒有什麼重要的訊息值得我查看。
「若娜?」爸的聲音呼喚:「你沒事吧?」
「什麼?」
「我叫了你兩聲,你完全沒聽見。」爸擔憂地問:「而且今天在丹尼爾家,你的表情也一直不對勁。」
我覺得口乾舌燥:「凶殺案又發生了……是血魔。」
「什麼?」
「今天中午我們學校的數學老師被殺害了,兇手是血魔。」我努力回想蛋糕的模樣好壓過逐漸浮起的屍體圖像。
「你怎麼確定?」
「有人把照片傳進群組裡。」我罵道:「那個連馬賽克都不打的混帳應該被踢出去。」
「那真是太糟糕了,若娜,你認識那個老師?」
「對。」
「這件事情學校要怎麼應對?」
「我不知道,我還沒接到關於這件事的訊息。」也可能有,只是剛才被我全刪掉了:「鎮上明明有獵人,這段時間裡他們幾乎翻遍了森林──我能感受到聖力在森林裡流動──為什麼還會發生這樣的事?」
「我不知道,若娜。」
我咬緊牙關,提道:「我們……我們是不是該做些什麼?」
「我們已經討論過這個話題了,若娜。」
「這次是我認識的人,爸,那個怪物如此接近。」我呢喃:「她被發現的地方是森林的周圍,那個血魔一定在森林中,那是我們的地盤……我們可以輕鬆的解決牠!」
「我不會這麼做,你也不行。」他搖頭:「如果獵人還沒來倒是可以拚拚看,但既然獵人來了,那麼就該完全交給他們,他們是專業的。別忘了,只要有任何人發現我們的真實身分,我們就必須馬上搬家。」
「……我知道了,爸。」
我沒有勇氣獨自一人進入森林獵殺血魔,也沒有勇氣反抗爸的指令。爸很清楚該怎麼做才能讓我們持續從「他們」手下逃離並遠離審判所的威脅,我可不想失去得來不易的自由。
「他們一定會抓到血魔的,若娜。」爸安慰我:「別忘了,那可是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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