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童言童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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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川離去後，天衡獨自漫步在天池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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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池裡映出了天衡的模樣，天衡伸出指頭朝水面輕點，原本映照出的自己的臉漸漸消失，水面上浮現出許許多多人的影像，那些人正在做著什麼，動作、表情、說話不曾停下，天衡一點點地看去，彷彿親身經歷似的，畫面不斷變化，一個接著一個帶出了過往景象，那是不久前日神晝和火神融炎闖入魔域的濫殺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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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皺著眉看見愈來愈多的死亡，上等魔傷亡過半，下等魔幾乎全滅，魔域傷亡慘重，而他卻沒能事先阻止。一幕幕真實畫面，一聲聲淒厲慘叫，再到那孩子悲切的哭喊聲，觀看者的天衡宛若投身其中，也一般的悲憤哀慟。他對那孩子說了什麼？傷好前別多想？家破父亡......是能別多想的事嗎？那孩子......那孩子不該經歷這些的，身為神族的孩子，不，即使魔族的孩子也不該被如此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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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如此，天界規則裡沒有禁止對妖或魔這類種族的殘殺，為人間界而定的天規之中，只有除掉危害，保全凡人，其餘則是對神族的力量規範，不得無故干預凡人輪迴生死，不得令個體好惡影響天災。那一條條一句句都在護衛脆弱的凡人，沒有任何保障人間界以外族類的規定，類似這樣的虐殺取樂行為，天界是允許的，哪怕遭難族群的哀慟與凡人並無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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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捂住胸口，心一絲絲地涼了，這便是天界，來自那孩子母親及族人的天界，默許甚至贊同了魔族殘酷的命運，該拿什麼理由去安慰那孩子呢？他凝眉切齒，往水面按下手掌，停住畫面，瞧著不久前魔域那場大屠殺的最後結局，久久地沉思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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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肖每日給雪冽送去天界特產靈果、天界輕薄而堅軔的衣物，又讓其他仙子們給送了甘露汁、靈草餅，都是一些對神族修養身心很有幫助的吃食。不僅吃用，起居室也都有仙子們維持著整潔，雪冽幾乎不必動一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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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神別苑裡住著，雪冽受到周全細緻的照顧，身體上的傷恢復良好，唯精神上仍壓抑著憤恨。由於卧躺養傷的時間居多，除了睡著，雪冽都會想起父親逝去前所說的話。他想......父親道歉的對象應該是自己沒錯吧？因為父親喊的是自己的名字，不是別的，可惜想再次確認這點卻不可能了，他的父親已經不在，死在那個叫火神融炎的暴虐之徒手上。怒氣和無力感同時橫行於內心每個角落，雪冽恨不能親手除掉那個神族，可惜現在的他力量還不夠強大，但未來......他勢必得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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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冽簡單活動了下手腳，關節和傷口皆恢復良好，等精神力氣再充足些，他打算離開天界去尋找失蹤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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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都好得差不多了吧？＂天衡的身影忽然出現在門邊，無聲無影的，嚇了雪冽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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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每天都能無聲無息冒出來？＂雪冽帶著些許驚嚇埋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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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是這塊地的主人。＂每日固定見面也持續一陣子了，他發現這孩子的習性要嘛沉默，要嘛率直衝動，不彎不拐，就是個藏不住的性格，挺容易懂。天衡笑了笑，問道：＂孩子，以前在魔域，你都吃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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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冽對這個稱呼不甚滿意，聽了好多天仍不順耳，今日終於有了駁回的力氣：＂我不是你孩子！別瞎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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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不惱，反問他：＂那該叫你什麼？你又不告訴我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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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冽，我的名字。＂其實他在心頭想了好幾日了，要告訴天衡自己的名字，卻不知怎麼的，很難找到適當時機開口，就這麼拖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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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點頭，道：＂那麼雪冽，你以前在魔域都吃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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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冽認真回想了下，才乾巴巴地道：＂在魔域種靈草不容易活，靈果就更難了。小時候母親會從天界帶回很多靈草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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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再點頭，又問：＂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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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過去三年所食，都不是容易啟口的事，雪冽艱難道：＂後來......母親不見了，我......常常餓著，有時餓到受不了，會吃魔域湖邊的植物，不過那很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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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萬分自在地反問：＂肉呢？不吃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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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肉在魔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經由攝取，輕易得以將被食者的修為和能力一起吃下肚，消化成為自己的養份，藉此變得更加強大，魔域的生態就是這樣的。天衡不知道雪冽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以為如同魔族一般吃喝，便不加思索地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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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不吃肉，因為母親也不喜歡。＂他待在天界，被認定為食肉魔肯定不是件好事，但他也不想假裝自己是個神族。雪冽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氣說：＂有一回偷偷嚐過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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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唯一的一次，在大哥的勸說下偷嚐的，可那味道實在太折磨了，他最後忍不住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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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點點頭，適時面露期待，以鼓勵他接著說。雪冽見對方沒表現出一絲反感的樣子，小心說道：＂有股腥臊味兒，吃完之後很久，嘴裡呵氣都是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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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這孩子性格實在純真，天衡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還笑出聲來，雪冽有點兒難為情，不自覺抬手捂住了嘴，小聲辯駁道：＂別笑，後來我就不吃肉了，早就不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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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還是個孩子，童言童語呢，天衡見他捂嘴的手沒放下，臉上有點兒委屈表情，笑得更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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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還笑？＂雪冽起先不樂意自己被取笑，心裡悶悶的，但沒一會兒別的想法冒了出來，他再次確定這個神族之首挺奇怪的，對自己莫名友善，其他神族要不就大聲喊他魔物，要不就背地裡暗自嫌棄，來別苑侍候的仙子們也是，見了他總面色怪異，雪冽知道魔族在天界不受待見，能進來天神別苑的都不敢明目張膽對他無禮，這全是因為眼前這位神族君主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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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終於止住了笑，溫和地繼續剛才的話題：＂後來一直都吃魔域的植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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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害怕再被嘲笑，雪冽猶疑著回答與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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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沒有母親照料之後是如何生活的，在雪冽開口談及母親之前，天衡一次也沒想過要去探究，可是就在剛才，這孩子無意中說了他不吃肉，天衡才驚覺過來，在霜汝教導下的孩子，或許比起魔族來與神族更為相近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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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吃肉沒關係嗎？魔族孩子不吃肉也能長大嗎？＂雪冽見對方問得十分有誠意，好像方才的取笑只是一場誤會，便放下心來答道：＂嗯，能長大的，魔族孩子不吃肉也沒關係，只不過他們特別喜歡肉，我那些兄姊們尤其喜歡天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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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察覺自己說了句不大合適的話，雪冽連忙住了嘴。自己待在天界受神族照料，卻要開口向對方說天界來的肉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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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狀似不在意，接口道：＂天界的神官神將嗎？特別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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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冽垂首不語，心裡答道：是的，他們說天界的神官神將肉質鮮美、口感絕佳，是上等肉；神族的肉在傳說中更是頂級美味，是特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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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那些都只是傳說，畢竟魔族打不贏神族，估計沒有哪個魔族真的吃過特等肉，只是雪冽認為傳說或許也不全然是胡說八道，至少在他聞起來，神族身上確實有一種香味令人垂涎，尤其是天界之主的天神帝君，身上時不時傳來香中帶甜的味兒，這陣子他日日聞著咽口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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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看了看雪冽臉上複雜多變的表情，試探地問：＂不想說？不願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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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解釋自己的家人和族人是怎麼樣的，雪冽感到艱難，勉強道：＂他們......也說我是肉......。不是只對凡人......，他們也說自己......是一種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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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隱約明白了，如果以凡人作比喻，便類似於人也吃雞鴨牛羊，並認為那些肉和自己一樣都是肉，聰穎強大的雞鴨牛羊也可能吃掉自己，大概是這麼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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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吃肉不是因為自栩萬物之靈，也不是自以為智慧勝過別的生物，高於別的活體一等，魔族甚至會承認被吃下腹的肉塊，是比自己更優秀聰穎的族類。他們只是可以勇敢面對和接受本能欲望，他們明白自身也是一塊肉，在其他種族眼裡也是一種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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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從前過得都是什麼日子？斷斷續續的話裡，天衡猜測那是一種受到排斥卻仍希望被接受的心理。不忍再逼迫，於是天衡換了個話題：＂你的傷最近好得差不多了，想要出去走走散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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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冽沒答話，天衡不勉強，想了想叮囑道：＂天界可以隨意走動，但切忌，不可離開天池水脈流動的範圍，要讓仙子們跟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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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冽動了動手腳，確實預備活動一下全身，但不是在天界走動，而是設法在報殺父之仇前，找回他下落不明的母親，訓練自己，強化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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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想，去找我母親。＂這件事還是必須告訴天衡的，在他離開天界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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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便是一陣靜默，自進門開始一派溫和自若，方才還笑得萬分愉悅的神族君主漸漸沉下嘴角，面色憂鬱，好半晌才輕聲問：＂我下令讓神官們去尋，你待在天界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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