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帕爾瓦特帶領兩名鑒定師匆匆趕到時,威爾斯一行已經將所有紙箱全部翻一遍。
帶人名標註的,一共有十七個紙箱,其中有六個,威爾斯不知道來歷,看其姓名結構,有倆個像是阿拉伯人,還有一個應該是菲律賓或者印尼人,一位斯拉夫人,還有兩個實在不知道。
帕爾瓦特穿着西服,帶着金絲眼鏡,年歲四十,相貌儒雅,梳着背頭,笑容溫煦,在沃爾茲的介紹下,與拉夫特、威爾斯還有內馬爾一一握手,並對瑪麗安娜行貼面禮。
「倫敦來的。」沃爾茲在旁邊小聲解釋。
佳士得上市后,紐約佳士得飛速發展,倫敦總部那邊一直在試圖加強對這邊的管理,帕爾瓦特就是總部派遣過來增加影響力的精英。
兩名鑒定師沒有參與會面,直接開始開箱鑒定。其中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者,正在查看威爾斯不知道來歷的紙箱,還頻頻點頭。
這引起威爾斯的求知慾,「尼古拉庫利可夫斯基,斯拉夫人?」
「嗯。」那老先生抬頭看看他,沒有因為膚色什麼的詫異,只是輕描淡寫地問道,「香江人?」
威爾斯點頭,「威爾斯李,香江人。」
「不知道尼古拉庫利可夫斯基?」
這不廢話么?知道還問你?威爾斯李撓撓頭,點點。
「那你知道奧爾加亞歷山德羅芙娜女大公嗎?」老先生也不自我介紹,反問道。
這個名字依舊有些熟悉,但不是很清晰,威爾斯使勁揉揉額頭。
女大公?斯拉夫人?忽然腦海中一閃,想起來了,驚喜地一拍手掌,「我知道了!亞歷山大三世和瑪麗亞費奧多羅夫娜皇后的女兒!」
「尼古拉庫利可夫斯基,是奧爾加女大公的第二任丈夫!這台留聲機出自大公府。」
老先生笑着捋捋短髯,一副孺子可教的得意,,不過聽到後面,他又搖搖頭,「小傢伙,還得多看書。」
怎麼,有錯誤?
「你前面說的都對,錯誤出在最後一句!」
老先生貌似對威爾斯感官不錯,不吝指教兩句。
他指指封條上的姓名尼古拉庫利可夫斯基說道,「奧爾加是亞歷山大三世的最小女兒,十八歲那年,她嫁給奧爾登堡的彼得亞歷山德羅維奇公爵。這公爵你聽說過吧?他祖上曾經是冬宮六十四元帥之一,世襲的公爵位。」
「奧爾加比彼得小二十七歲,嫁過去沒幾年,彼得公爵去世,兩人無後,奧爾加襲丈夫爵位,成為女大公。」
「1916年,奧爾加女大公喜歡上平民商人尼古拉庫利可夫斯基,再度結婚。可是尼古拉不喜歡住在大公府,一直住在哥本哈根的自家豪宅中,因此,這件留聲機不是出自大公府,而是尼古拉的家中。」
牛!一個生僻的女大公,老先生說的如此清楚!
這是威爾斯李第一次接觸如此博學的歐美鑒定師,當真讓人欽佩!
倆人的對話早已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此時,帕爾瓦特趁機給大家介紹,「這位是克里斯蒂拍賣行倫敦總部藝術總監,特級鑒定師安海姆羅比先生。他最近來紐約巡查拍品,聽說這邊有大量維克多留聲機被發現,特意和我一起過來看看。」
難怪這麼牛,原來是佳士得的藝術總監!
啪啪啪,掌聲很熱烈。
安海姆在威爾斯李的肩膀上拍拍,笑着說道,「你能想到奧爾加,基礎已經不錯,是不是對東方藝術品更擅長?我在香江住過八年時間,那……是個蓬勃向上的地方。」
難怪他對自己「青眼有加」。
安海姆的博學,可是讓大家開了眼界:威爾斯李沒有鑒定出來的其它六台,全被他說得清清楚楚。
標註「沙姆謝爾拉納」,並非威爾斯以為的菲律賓或者印尼人,而是尼泊爾沙阿王朝拉納家族流落英格蘭的一支——昌德拉沙姆謝爾拉納的後人。
標註「拉斐爾格林」,是葡萄牙一戰時期的運輸大亨若昂格林(曾任葡萄牙海軍元帥)的第二個兒子。
標註「德佩羅加納加索爾以利庫拉」,應該是北歐挪威的二戰大糧商。
標註「溫齊格L布魯姆」,是法蘭西第三共和國(1870—1940)最後階段的領導人L布魯姆的後人。
標註「阿齊茲伊本阿卜杜勒拉赫曼」應該是沙特拉赫曼家族的後人。具體是誰,安海姆也說不清楚,因為阿卜杜勒阿齊茲一生結婚300多次,身後留下43個合法兒子,不記錄在案的子女近千。
這十七隻紙箱及內容物,安海姆帶着另一名鑒定師,都仔細查看一遍。主要看的是外觀和內部結構,至於是否還能使用,還需要等進一步測試。
另外還有一件比較有意思的發現:這十七台有簽名的留聲機,全部屬於國外人士。
美國國內難道不需要維修?對此,大家的結論是,國外郵寄不便宜,而當時維克多工廠效益不好,於是便耽擱下來,最後成為倉庫中的積壓貨。
結論對不對並不重要,這一發現讓威爾斯等人對拍賣這些留聲機產生強烈信心——此時的北美一家獨大,沒人敢捋虎鬚來北美搶東西。
帕爾瓦特一幫人沒開口,看着對方歡慶,也沒提意見。
老先生原本還想着將其它紙箱打開,看看有沒有雖然不是名人,但數量稀缺的維克多留聲機,譬如只聞其名未見其影的維克多滾筒式留聲機。可時至中午,帕爾瓦特開口了,他邀請大家中午一起聚餐,順便聊聊這些留聲機的處理方法。
這也是大事,老先生只得點點頭,同意帕爾瓦特的意見。
忙一上午,威爾斯等人又累又餓又開心,將這十七隻最貴重的紙箱,裝上皮卡,拉夫特親自送回小院。
至於其它的,下午請幾名工人過來一起搬運,暫時將安放在內馬爾找來的倉庫中,隨後幾天威爾斯帶領加里,逐一檢查,看看其損壞率到底有多少。
這十七台足以讓這次投資回本並略有小賺——威爾斯和佳士得的鑒定師,檢查兩遍,沒有發現結構性損壞,品相都在七品相以上,可上拍。
至於內置走線,即便有問題也美關係,那是拍賣級留聲機許可更換範圍內的配件。
還有六百多件普品呢?那可就是純利!
想到這,大家能不開心?
帕爾瓦特選擇的是紐瓦克飛行餐廳,一家以墨西哥新派菜肴著稱的酒店,價格昂貴,拉夫特在紐瓦克生活近三十年,還真沒進來過。作為佳士得的中層骨幹,面對可能為公司帶來幾百萬拍品的客戶,還有總部藝術總監作陪,瓦特這點簽單權力還是有的。
看着眼前依舊興奮的幾人,帕爾瓦特端著冰酒,嘴角帶着微笑,心裏卻略帶愁緒的斟酌。
三人組公司?從沒聽說過,問過沃爾茲才知道,下週一才會成立的新公司,看來自己少不得要送一隻開業花籃。
不得不說這幾個年輕人還真是好運氣,剛才已經看過交易書——昨天完成的交易,上午交付的資金,從法律層面來說,那一倉庫老舊留聲機都是屬於這幾位的。
可商海浮沉二十年的他知道,事情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北美確實很強勢,一兩位名單上的家族提出抗議,不會有人理睬,可這是十七位啊,如果就佳士得的留聲機拍賣同時提出抗議,北美政府說不得要做出姿態,更為重要的是,佳士得作為一家企業,它需要考慮得失啊。
帕爾瓦特現在就在琢磨這個擺在眼前的難題!
這幾位年輕人,完美地將責任甩開——貨品所有權問題,由已經倒閉的維克多工廠來背,而克利蒂斯想要拿下這裝拍賣,則要頂住拍賣壓力。
自己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挺傷腦筋的。
至於說放棄?不可能的!帕爾瓦特連想都沒想,要不也不會中午請這些年輕人吃飯!
沒拍品發愁,這會有大量的拍品,同樣發愁,真是無語啊。
帕爾瓦特的愁緒雖然不明顯,可安海姆在拍賣行當摸爬滾打四十年,見識更勝於對方,很快便明白過來他為何發愁。
安海姆是蘇格蘭人,可同為英倫三島,在北美這地方到底要親近一些。
他端著酒杯,與帕爾瓦特碰碰,低聲問道,「不好處理?」
「是啊,有點糾結。」對方算是總公司高管,級別上也高出不少,帕爾瓦特也不掩飾,借喝酒的機會,喟嘆一聲,將自己所擔心的,一五一十告訴安海姆。
「回公司后建議,不要考慮集中拍賣,分散處理更有利於消減負面。」安海姆晃動着酒液,笑眯眯地提出他的第一條建議。
嗯?拍賣形式不是他們這些經理考慮的,而是活動部負責,但帕爾瓦特看到六百多紙箱后第一反應就是可以組織一場留聲機小拍,也就是集中拍賣。
安海姆總監卻反對集中拍賣,這樣做確實能減壓,可是……
老先生的第二條建議,隨即又來,「倉庫留聲機的數量一定要嚴格控制,要和這幾位年輕人簽保密條款!」
這一條與上一條一結合,帕爾瓦特頓時明白過來。
如果這六百多隻紙箱中,能有三百台是合格品,那……這數量絕對會在短時間內衝垮北美留聲機收藏市場,所以,只能且必須細水長流,一點點對外放。
那麼,每隔一段時間放出一台有明確署名的「名人留聲機」,不僅不會對市場形成破壞,還能有力的促進留聲機拍賣行情的走高!
想要效益最大化,最好能說服藝術品投資部,趁機買下這批貨!
帕爾瓦特眼睛越來越亮,再度向安海姆舉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