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一詞帶有濃鬱的東瀛特色，原意就是「舊貨、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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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家東瀛二手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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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拉西家一媽塞！歡迎光臨！」門口的侍者，見進來一位黃膚色年輕人，下意識地冒出一句日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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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擴嘻！隨意看看」說完，威爾斯李一愣，自己會日文？ 剛才可是脫口而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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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拉夫特冒出來，侍者又用英語歡迎一遍，拉夫特點點頭，他更好奇威爾斯李的來歷，“威爾斯，您來自東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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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自己也不清楚，移民紙上明明寫的來自香江，怎麼自己日文這麼流利？ 只得搖搖頭含糊過去，“進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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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瀛，中古店與骨董店區別還蠻大的。 小潘中古店的一層，販售的貨品更多的是一些二手奢侈品，如箱子、包包、衣服、帽子、珠寶首飾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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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些，威爾斯李並不感興趣，看了眼玄關前的招牌“二層：工藝品”，又見拉夫特眼睛落在店內的幾位挑東西的東瀛娘們身上拔不出來，便笑著 搖搖頭，邁步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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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來櫻花市集？ 又為什麼要找東瀛骨董店？ 還不是錢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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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他偶然在一張報紙上看過一則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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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東瀛實業家齊藤良平，以8250萬美元含拍賣手續費，買下梵高在自殺前一個月創作的油畫加歇醫生，創造當時梵高油畫的拍賣記錄。 不僅如此，此人在拍賣後放言，死後要將這幅畫和自己一同火化。 今年五月，齊藤良平病重住院，梵告的加歇醫師將面臨什麼樣的命運，引發許多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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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在北美引發激烈討論，許多藝術家隔空吁吁希望齊藤良平放棄當初那瘋狂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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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本身他並不感興趣，可媒體對東瀛人的消費能力的評論引起他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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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要參與艾爾瑪湖莊園拍賣，錢不湊手，威爾斯李便將目標放到東瀛人的身上。 想要賺東瀛人的錢，那就需要摸清他們的需求以及東瀛藝術品的風格，還需要找到圈內人帶自己進入圈層。 毫無疑問，古董店老闆肯定屬於圈內人，自然是他的接觸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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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算是走場，提前摸摸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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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一層的開放式櫃檯佈局，二層用桁架隔開成幾塊空間，有瓷器、陶器、手工藝品、大和繪、油畫、漆器、銀器等多個品類。 很多東西都不是二手的，比較像是東瀛藝術品專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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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層的顧客更少，威爾斯李掃了一眼，除了三位侍者，僅有一撥顧客，四人在大和繪區低聲細聊，似乎在討論鑑定某一幅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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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近距離接觸東瀛工藝品的機會不多，威爾斯李看得非常認真，可惜的是很多物品被玻璃罩蓋住，不能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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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如果需要上手的話，可以讓旁邊的侍者將物件拿出來，可自己今晚就沒有買東西的打算。 總不能讓侍者一件件拿出來，然後一件不買，這不找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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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瀛藝術品，有著自己獨特風格，就像瓷器以清新淡雅為主流，銀器則佈局嚴謹，漆器厚重豪奢重工藝大和繪則有相當的廟宇裝飾遺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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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文化傳統，融到骨子裡，文化傳承越悠久，這種印記越嚴重，並不是說某一兩位思維開放的藝術家所能改變，就如同國人創作的油畫，怎麼突破都能從畫作中找到 一絲傳統山水或工筆的味道。 高明的藝術鑑定師，一眼就能認出，某一幅油畫的創作者是西方人還是東方人，是阿拉伯人還是印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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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李獨自欣賞，那三位侍者也不上來打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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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瓦克有很多學院，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特拉華大學，這些侍者將他當成東瀛來北美的藝術系留學生，這種事很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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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看邊逛，來到古董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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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物品，基本上是別人送來寄賣或店老闆收來的物品展售，屬於真正的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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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落在一匣古籍上，眉頭微蹙，心頭泛起淡淡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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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匣前面的商品標示上寫著：明治十年，石山社木版刻印，明朝龔廷賢撰著壽世保元十卷，第九版版數為兩千標價為兩千五百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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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山社是東瀛一戰前很有名的出版大社，其創始人細川石山，據說是室町幕府1336年1573年時期三大輪值幕府管領之一的細川家族直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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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領一職，相當於幕府將軍的輔官，一般由足利氏一族的斯波、細川、畠山三氏輪流擔任。 又因為細川氏一直分管幕府向注司文書工作，難得的知識分子家族，因此被認為是東瀛「文教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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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川家族主城坐落於大阪石山一帶，其家族刻印社被稱為「石山社」。 石山社的刻本，雖然並非幕府官刻，但其精美程度，並不亞於官刻，頗具收藏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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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山社因室町幕府倒台細川氏失權而衰落，其後，又因明治上台幕府制度被取消而退出歷史舞台，最終在一戰時被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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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世保元是一套漢醫學大作，為明代醫學家龔廷賢所著，被石山社引至東瀛，分基礎理論、內科雜症、兒科、婦科以及單方，合計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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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本草傷寒金匱等知名藥典，壽世保元並不出名，但在漢醫學行業內，它還是很出名的。 看書窩壽世保元最大的特色就是「臨床」。 書中對臨床各科疾病的證治亦闡述精詳，每病證之下均先採前賢之說分析病因，然後列述症狀，確立治法，後備方藥，有的還附有驗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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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書籍，一向是行醫者的“案頭之師”，頗受醫館醫師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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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商品標籤介紹中也可以看到它在東瀛受歡迎程度「第九版」。 也就是說，這套書，石山社引進東瀛，到明治十年，這段期間一共刻印出版了九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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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很有價值，這毫無疑問。 但這種書籍，專業性很強，出版數量不小，若非對古籍或醫書類有特別收藏愛好的，並不會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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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李微蹙的目光，所落的位置是書匣骨扣面的橢圓形的鎢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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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套書籍為匣裝，此匣並非木盒，而是用硬紙板四折，包封面、頁口、封底及書脊，複合處用骨扣鎖住，形成一「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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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匣骨扣複合處，一枚朱文“山水印”，印在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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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印」是一種不常見的收藏印或鑑賞印，印面無文字，一般分為陽刻和陰刻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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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刻山水印多為圖案，譬如用亭、閣、小山、花草等虛像圖案為主陽刻山水印則多數用山水紋，以波紋和谷紋來寓意山水，取山高水遠、曲水流覲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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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套書籍的「陽刻山水印」挺有意思，即非波紋也非谷紋，更像蜘蛛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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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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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這蜘蛛紋山水印，讓威爾斯李有著淡淡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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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他回身對不遠處的一位年輕侍者招招手，等對方走近，他指指這套書籍，“我想看看這套書籍，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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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等，我問老闆。」兩千五百美金的交易，並不大，可那侍者年紀與威爾斯李相仿，應該是個新人，連貨櫃鑰匙都沒機會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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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向大和繪區，與正在聊天的四人中的一位矮胖中年人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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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那位矮胖中年人轉頭對威爾斯李微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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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胖中年人應該就是小潘家中古店的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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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剛才談天的另外三人微微欠身，抬步向這邊走來，遠遠的就伸手微笑，“年輕後生，在美國讀書？哪里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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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李笑笑，這句話似乎有些突兀，可放在特定環境中並非如此。 剛才侍者的報告，讓他產生錯誤認知。 他肯定將自己當成東瀛人士，而東瀛人在北美，一向以提攜後輩為傳統。 所以，這種「自來熟」的招呼，並不突兀，還很容易讓對方產生親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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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李很快在心底盤算一番，拿定主意，向對方微微頷首，“來自大阪浪速，橋正彥。請前輩多多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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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小潘有司，見到你很高興。」矮胖中年答話的同時，打開玻璃罩，將壽世保元取出來，放在威爾斯李面前的櫃檯上，「喜歡古籍善本？請欣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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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山社舊址，離故坊不遠，見獵心喜而已。」威爾斯李取過櫃檯旁的一副白手套戴上，含糊的回答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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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小潘有司似乎明白什麼似的，恍然般的一合手掌，“我去過石山本願寺，那裡真真算得上人傑地靈之地。橋君一定是名門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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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人，就是這麼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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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李微笑不語，落在小潘有司的眼中有些高深莫測，他的動作，更讓小潘堅信，這年輕人來自大阪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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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斯李戴手套的右手，托起書匣掂量一下後，左手從底部沿著折面，向上捋了一遍。 這個動作有專屬名詞，叫察封透過檢查書匣是否是書卷的原配，來判定古籍善本在流傳過程中的保存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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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書匣是後來配置的，那麼或多或少會有些不適，類似於書匣過緊或者過松，這都說明書在傳承過程中可能遭受過波折，導致原書匣破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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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面為藍色絹絲，有兩處銅錢大小瘢痕。 威爾斯李順手打開骨紐，將封裝攤開，水漬並沒有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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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套書的保存，還不錯，書匣是原配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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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度將匣面合上，近距離察看山水印，越看越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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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根本不是山水紋，是一幅微縮版的地圖！ 用經緯線及山水紋混搭成微縮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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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這麼無聊？ 竟然用微縮地圖，刻製成收藏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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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頭看了眼店老闆，矮胖的小潘有司，正笑瞇瞇的盯著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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