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加州怎麼樣?」我邊用湯匙攪拌杯子裡的奶茶邊對著螢幕問。
「陽光之州,親愛的。」他看起來很愉快:「真是溫暖,或許下次要搬家的時候我們可以搬來這個地方。」
「度假可以,搬家不行。」我在沙發上坐下,注意到爸視訊的背景似乎有哪個地方讓我感到不協調。
他在飯店的房間裡和我視訊,究竟是哪個地方讓我感到疑惑?
「……你有在聽嗎?」
「啊?」我仔細盯著背景看。
「我可能會在這裡多待上幾天。」他道:「或許你不同意我這麼做?」
「不,當然沒問題,我又不是沒辦法照顧我自己。」我喝了口微燙的奶茶,什麼味道都嚐不出來,我又加太多水了:「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謝啦,若娜。」他對著鏡頭外的某個方向看了一眼:「我得走了,再見。」
「再見。」我關掉視訊,忽然知道是哪個地方讓我感到不對勁了。
他背後的桌子上放著兩包咖啡粉和兩隻攪拌棒,自己一個人住飯店房間怎麼會需要兩隻攪拌棒?顯然他的房間裡還住著另一個人,他是和某個人一起到加州的。
「丹尼爾……」
無論怎麼想,我都只能想到他。算了,他們想怎麼做都和我無關,只要他們兩個開心就好。
我決定弄微波義大利麵當午餐,走到廚房站在冰箱前,我猶豫著要選擇青醬或者白醬……其實我最喜歡的是紅醬,但紅醬昨天就吃掉了,只剩青醬和白醬。比起奶油我更喜歡羅勒,我撕開青醬義大利麵的包裝把冷凍的像冰塊一樣的麵倒進盤子裡,將盤子送進微波爐,然後悠閒地站在窗邊等待麵微波好。
我的手機震動,打開一看,原來是條廣告。這是一條關於禮服的廣告,還在背景加上飄雪的特效,瞄準的客群是參加聖誕舞會的學生。
「我又沒打算參加舞會。」我順手把這廣告關掉,忽然好奇舞會現在的籌備進度。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次舞會的總籌辦人是蘿絲──又是一個讓我不去參加舞會的好理由──我打開我的社群媒體找到她的頁面,很好,像她一樣的人從來不會設置隱私設定,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地瀏覽她的個人資料。
穩定交往中……住在華盛頓州的海爾鎮……就讀海爾高中──一點都不害怕被找到。
我又不是來看她的資料的……頁面往下滑,在歡樂的購物時間和她每頓餐點的照片之後終於看到了關於舞會的資料。
「正在籌備當中……各位記得要趕快邀請自己喜歡的人呦!」附上一堆彩帶和一顆聖誕樹的照片。
那棵聖誕樹還蠻漂亮的。
總之他們一定會好好舉辦這場舞會。
那天我要做什麼呢?什麼也不做的待在家裡睡覺好了。如果我有信用卡,就可以訂閱影集或買個遊戲來玩,可惜我沒有,而爸的信用卡僅限在必要的時候使用。
「你永遠不知道有誰會利用這些資訊追過來。」
有時候他真是太偏執了。
明天就是重新回學校的時候,我想起我的數學好像還沒寫完,不過大概沒關係了。他們會找誰來代奧爾娜老師的課?學校裡其他數學老師的課都排滿了,會聘請新老師嗎?
微波爐發出逼逼聲,青醬義大利麵好了。我打開微波爐,在手上施了一個可以隔絕溫度的小咒語,把盤子端出來放到桌上。自己一個人吃飯很無聊,我想到湯瑪士和雷克斯,至少他們不用自己一個人吃飯。
吃完飯後我洗淨餐具擦乾放回櫥櫃裡,回房間去整理好上學要用的東西就睡了。
一夜無夢,醒來後我還有點迷濛。
我仍舊走路上學,雖然要走半小時,不過我不會開車也沒有車可以開。羨慕克里斯和雷克斯,有車感覺起來真方便。
我是不是也該拜託爸給我買台車?或者我應該去打工存錢買輛二手的?如果幫爸以外的人畫封面的話能賺到多少錢?我記得在爸的小說留言裡有人稱讚過我的封面,這是不是代表我可以接商業稿?
回去試試看好了。
天空陰暗,沉重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我胡思亂想的走進學校,一如往常,學校裡沒有太多人,停車場裡空蕩蕩的,只有克里斯的車在。這個吸血鬼平常都多早來學校啊?這種時候他居然敢來學校?奧爾娜老師是海爾高中的老師,現在成了受害者,獵人會對這所學校展開調查,克里斯卻沒有請假。
無人的走廊上只有我的腳步聲回響。
我打開置物櫃,拿出第一節美術課的用品,走向美術教室。第二節課是數學課,我猜數學課上的同學都和我抱有同樣的疑問:誰會取代奧爾娜老師。關上置物櫃的門,我朝美術教室走去,前往美術教室的路上會經過餐廳,而克里斯就坐在餐廳裡手中把玩著一個暗紅色的蘋果。
「早安,若娜。」他頭抬也沒抬:「你身上有個令人討厭的東西在。」
「早安,克里斯,那只是護符而已,用來防血魔的。」我改變方向走進餐廳,在他的正前方坐下:「血魔找的怎麼樣了?」
「我們知道那傢伙在森林裡,但不確定位置。」他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口氣卻流露一絲急躁:「獵人最近也在森林裡,他們和我們一樣一無所獲,簡直就像有人在暗中協助那個怪物。」
「暗中協助?」
「例如,使用魔法。」
「……你應該知道如果那麼做,那麼魔法會和聖力相斥,從而讓獵人更快定位到血魔身上吧?」
「我知道,我想不通,我無法聞到那傢伙的氣味,也追蹤不到牠的蹤跡。」他抬眼看我,和手上蘋果顏色相同的雙眸凝視著我的眼:「你真的不能來協助我們嗎?這次受害的是奧爾娜,誰知道下一個會是誰?」
「對不起,克里斯。」我說:「在鎮上有兩個獵人時,我敢使用廣泛的法術,儘管他們不是聖職者,但獵人身上或許有可以感知魔力的工具。小小的幾個咒語還無所謂,但要搜索整個森林所需的絕對不只是小咒語……我沒辦法像你一樣為了所有人甘願讓自己冒險。」
「我知道了。」他沒有譴責,我卻覺得難受。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沒有感覺到有人在森林裡施法。」我補充道:「如果真的有巫師參與這件事,要隱瞞血魔那種沒有理智的龐然大物不讓你們發現最好的方法就是劃定一個區域和其他區域隔離,但我沒有感覺到有人在使用那種大規模的法術。」
「就算不是森林巫師,一樣可以在森林裡施法嗎?」
「可以,我也可以在森林以外的地方施法啊,只是威力會非常微弱而已。」我在指尖凝結出一個小小的風刃扔向他手中的蘋果,暗紅的果實裂成兩半,其內是象牙色的白:「在森林之外,這就是全力了。」
「如果對方的能力比你更強呢?強到可以瞞過你的感知。」
「如果對方是森林巫師,那你說的就非常有可能,其他巫師要在森林裡比我們更強幾乎沒辦法。」我想了想道:「如果真的有其他種類的巫師在森林裡施展更強大的法術還可以瞞過我,那我會奉勸你撤離,那種傢伙得動用聖職者才能解決,獵人過去也只是送命而已。我想不出巫師和吸血鬼聯手的理由,更別說是協助血魔那種怪物。話說回來,你們怎麼會認為血魔在森林裡?」
「幾乎所有謀殺案都是在森林和鎮的交界處發生的,如果血魔在鎮上,早就被發現了。」
「血魔真的那麼……野蠻嗎?我是說,他們畢竟曾是人類,怎麼可能會在轉化失敗後就失去所有的理智?」
「痛苦,勝過一切的痛苦,可以把人徹底折磨直至崩潰。」他淡淡道:「對成功轉化的人而言,那份痛苦在轉化之後就會結束;但對血魔來說,那種折磨無止無境,只有在飲血後才能舒緩一下……吸血鬼喝血是因為飢渴,血魔則是為了停止痛苦。」
「痛苦啊……」
他把其中一半的蘋果遞給我:「咬一口。」
我乖乖地咬了一口,蘋果的甜香在嘴裡擴散,是普通的蘋果:「怎麼了?」
「吃起來怎麼樣?」
「是甜的,非常甜。」
他漠然地咬了一口另一半的蘋果,我錯愕地看著他機械性地咬了兩下後吞嚥。
「沒有味道,就像在咬棉絮。」嘴上這麼說,可他還是繼續吃那顆蘋果,他咬的方式很制式化,一點也不像人類在吃東西,而像是機器人在模仿人類的動作。
「你這樣沒關係嗎?你可以吃蘋果?」
他停止了咀嚼,把口中的蘋果吞下:「不行,等一下會吐。」
「那你為什麼要吃?」
「沒什麼。」他頓了頓道:「記得,放學後早點回家,如果剛剛那就是你的全力,那遇上血魔時你毫無勝算。你身上配戴的那個小東西也沒辦法百分之百保證血魔不會找上你,所以,別在外逗留。」
「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的。」我悶悶地咬了口蘋果,這一口沒有上一口香甜。
「先走了。」他用無論我看多少次都仍讚嘆不已的優雅動作起身。
「好,數學課見。」
「對了,以防萬一先和你說一聲。」他忽然道:「接任奧爾娜老師的是歐文。」
他說完就走了,我努力回想我生活周遭名為歐文的人。
啊,是另一個吸血鬼,他名義上的哥哥。我想起那吸血鬼耀眼的紅髮,以及他那和克里斯如出一轍的暗紅眼睛。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sv1UihxrJ
所有吸血鬼都有標誌性的紅眼,儘管戴著其他顏色的隱形眼鏡,仍檔不住那流轉的紅,那顏色只會轉為暗沉的、凝固到一半的暗紅。
如果拿下隱形眼鏡,克里斯的眼睛會是什麼顏色的?鮮紅嗎?
遇到克里斯之前,我從未認識吸血鬼,儘管在法國時曾遠遠的在人群中看過另一個吸血鬼,可我對那人的印象只有一抹和周圍格格不入的黑。
在豐盛的生命能量間一抹孤寂的黑。
孤寂,對了,這是克里斯給我的感覺。
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因為不會老化,所以總是必須到處搬遷,也不能隨意對身邊的人坦承自己的身分,更別說自由自在地活著。我的心像被刺了一下,冒出酸酸的苦澀,我連忙多咬了幾口蘋果,卻無法把胸口纏繞的沉重感驅除。
他會難受嗎?三百年,這種生活他已經過了三個世紀,他會難受嗎?或者已經習慣了?
我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坐在窗邊的他,看起來是那麼疏離。他那時候在看什麼?為什麼不看著教室裡老師介紹新的轉學生?普通人都會對轉學生感到好奇吧,但對他來說是不是無所謂?他轉換過的環境不知道比我多了多少倍,早就習慣生命中出現新事物,一個普通的轉學生壓根引不起他的興趣。
他孤單嗎?
幸好他還有歐文,能有個人陪著會好受一點吧。
我把剩下的蘋果核握在手裡,閉上眼,無聲地唸誦簡單的咒語。在我手裡的果核散發出微微的熱度,接著化作了類似乾燥花瓣的褐色碎屑。我帶走了它僅剩的能量,把它的碎屑丟進垃圾桶。
吃乾抹淨也不過如此了。
鐘聲響起之前我準時進到美術教室,懷特先生仍舊要我們畫素描,但這次和上次不一樣。他要我們畫任何想畫的事物,以素描的形式呈現,不限制內容。就算我們想畫外星人也無所謂,只要是用素描的筆法就沒問題。
沒有主題的內容最難畫,我原本這麼以為,可拿起筆之後,我的手擅自動了起來,彷彿早有一幅畫在畫紙上,我的工作只不過是描出它的邊框。
我畫了第一天來到海爾高中的景象,窗邊的褐髮少年和打在他身上的微弱陽光,乍看之下就像教堂外的天使雕像一樣完美無瑕而冰冷,但他也曾是有血有肉的真人。他已經習慣了孤單,別人也習慣了他的孤單,他的周遭似乎圍著一圈無人可見的膜,膜之內是他一個人,膜之外有著整個世界,他無法觸碰的世界。
當懷特先生在我的身邊輕輕的咳嗽時,我才發現教室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其他同學早就走光了。
「雖然非常不想打擾你,不過已經下課了,王小姐。」他對著我的畫點點頭:「畫的真不錯,骨架的位置比例都是正確的,背景的線條也十分簡潔。」
因為時間短暫,我只來得及畫出人物和背景的草稿,畫中人是誰一點也看不出來。
「謝謝。」
「下次再畫吧,距離學期結束還有兩個月,這段時間夠你畫了。」
我把畫收好交給懷特先生,接著便匆忙趕去上下節課……有兩個吸血鬼在的數學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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