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一周,天气都格外的好,兰兰的天空上飘着几丝淡淡的云,太阳也不温不火的挂在空中,麻雀们在光秃秃的树杈间飞来飞去,乌鸦也在房顶或枝头默默的矗立着,注视着这座冬日里的北方小城。
小城的白色慢慢褪去,变成灰黑白的混杂,路上的雪化成水又变成泥,再冻住。长平街上的人也多了一些,南来北往,人们溜边走在路上,小心翼翼,恐怕弄脏了鞋和裤腿。骑车的人却满不在乎,自顾自的在泥地上嘎吱嘎吱地压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泥沟。
人们好像都并不在意这座城市刚刚发生了什么,那件神秘的失踪案虽然依然是大家的重要谈资,可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些神秘,代之而来的是各种翻新的传言。
有人说丈夫为钱杀妻,险些就把孩子一起杀了,被及时赶到的公安救下,丈夫已经在县公安局后院被枪毙了,那笔巨款依然神秘的失踪了,可能就藏在附近荒山上的某个破洞里,有胆大的已经进山去找了,结果被早就埋伏好的公安给抓了起来。
有人说妻子是潜伏的特务,已经带着钱跑到大连坐船出海去南朝鲜,然后飞到台湾去了,这些钱已经变成炮弹,落在了厦门的沙滩上。
又有人说是那个女出纳中了潜伏特务的埋伏,被打了黑枪,抢走了钱,特务带着钱不知所踪!更曲折一点的还说是女出纳和单位领导有奸情,情杀加抢劫!或者是其他各种可能的组合。想象力在小城上空轻飘飘地飞舞着。
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李本山家的门突然啪啪的响了。李大头连忙披上衣服去开门,门外呆呆站着一位胡子拉碴满脸疲惫的男人。李本山愣愣的看了好一会,才叫了出来,“哎呀,这不是吴川吗?”
身后床上,季宝红,四丫头和吴跃都腾的一下坐了起来。吴跃瞪着大眼扒着季宝红的胳膊伸着脖子往门口看。
“是我,李大哥,跃跃呢?”吴川有气无力地说。
“在呢,进来,进来,快进来!外面冷!”李本山连忙往屋里里拉吴川。
吴川走进房间,双颊和鼻头冻得通红,眼镜片白白的罩着一层雾气,好久才看清房间里的摆设,房顶吊着一只发着一点点黄光的灯泡,墙上平展展贴满了报纸,他站在门口向床上望去,季宝红已经披上棉袄,里面穿着一身秋衣秋裤,趿拉着一双破鞋站在床边,正在给吴跃找棉袄:“跃跃,你爸回来了!”
跃跃就楞楞的半趴在床上,痴痴地看着一脸胡子的吴川,吴川伸开双臂:“跃跃!”
吴跃终于认出了来人,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一下扑在爸爸的怀里,嘤嘤的哭了起来,“爸爸!”
季宝红在身后一个劲给吴跃的小肩膀上搭棉袄,却怎么也挂不住,就拿手在吴跃的后背上按着。四丫也赶紧找到鞋往吴跃底下塞。
吴川抱住跃跃蹲在地上,再也忍不住,顾不上许多,无声地抽泣起来,眼泪刷刷的往下流。
李本山和季宝红也发着呆,不知说些什么,四丫眯着眼坐在床边,里屋三个孩子也起来了,在里屋门边探出一排脑袋眨巴着眼睛好奇的看着。
“爸爸你去哪了?妈妈呢?”吴跃边哭边问,吴川只是闭着眼默默的流泪,整个脸都扭曲的皱在了一起,肩膀不停的抖动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快去给吴川热碗粥,再热两个馒头!”李本山安排着。
季宝红赶紧去门口抄起铁筷子捅炉子眼儿。
吴川抹了一把脸说:“李大哥不用了,我不饿!我这就带跃跃回去!谢谢您二位了。”
“回啥回,你那屋还能住啊,黑灯瞎火的,能冻死人,咋住啊?”李本山说。
“我收拾收拾就行,也不麻烦。”说着吴川用眼睛扫了一下李本山的小家。
“也是,我们家也确实挤不下,走,我跟你收拾去。放!你给跃跃收拾收拾东西。媳妇,你给我铲一铁锹引火煤球,我先去给他家把火生起来。一会你拿一壶开水过来。”李本山安排好,蹲在吴川身边,摸着跃跃的头说:“跃儿,今天就和爸爸回去了哈!你先跟放姐在家把东西弄好,我们去你家收拾下,一会儿,让你爸过来接你,回自己家住,好不好!”
跃跃懂事的点了点头,又转过脸问吴川:“爸爸,妈妈今天回来吗?”
吴川的脸抽动着,嘴动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李本山连忙说:“妈妈还没忙完,过两天就回来了,妈妈说让我们跃儿乖乖的听爸爸话!”
吴跃点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爸爸你怎么了?怎么也哭了?”。吴川咬着嘴唇半天才说话,“爸没哭,爸眼睛进沙子了。”
季宝红站在炉子边背身抹着眼泪。大女儿李放拉过吴跃的手说,“走啊,跃儿,姐今儿给你个彩色猴皮筋,你要什么颜色的,你随便挑。”吴跃懵懂懂的被带到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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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本山端着一铁锹红彤彤的煤球和吴川进了阴森森冰冷的吴家,一股霉臭味扑面而来,拉开灯,房间正中,餐桌上是一盘干瘪发黑的黄瓜丝和一盘同样干瘪的芹菜丝,面卤子上面已经长了一层毛,面条干翘在案板上。吴川默默的打开窗子,拉过垃圾桶,把桌上的东西一样样倒进桶里。
“日子还要过啊,跃跃还小,咱得把日子过好啊,是不是?”李本山一边说一边掏着炉灰“这火一生起来啊,就暖和了,就能呆人喽,就舒服了!”
李本山自顾自说着,一回头看见吴川对着垃圾桶,一手拄着桌子一手抹着眼泪。
李本山叹了口气,知道那天是李丽萍的生日,做好的打卤面,没吃一口,人就没了。
李本山把铁锹里的煤火倒进炉子里,去门口又铲了两锹煤球倒进去,盖上炉盖,打开烟囱门,随手找了一张破报纸当扇子,蹲在炉口扇着,炉盖的缝隙里冒出了丝丝的白烟和跳动的火星。烟雾穿过黄色的灯光缓缓飘向窗外。看炉火渐渐生了起来,李本山把炉门留了个缝。站起身,接过吴川手里的垃圾桶提了出去。
李本山倒了垃圾回到房间,看吴川已经把窗户关上,只留了一扇,虚掩着,自己双眼发直的站在脸盆架前洗手,房间里温度已经上来了一点,没有了阴森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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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本山拉过椅子坐在炉子边,伸出手烤火。语气就像不经意地问道:“吴川,你那边没事了?”
“恩,算是吧,给我带到公安局门外,就说了一句,你走吧,就没人理我了!”
“刘辉……也被抓了,你知道吗?”
吴川背对着李本山,点了点头。
“他咋样了?”
“不知道!”吴川侧过头问道:“怎么会抓他?”
“因为戴眼镜吧,那天有人看见李丽萍和一个戴眼镜和白口罩的男的往厂区方向一起骑车走的。”李本山回答道。
吴川转过身:“找到这个人了吗?”
李本山摇了摇头!“你能想起谁来吗?戴眼镜的……”
吴川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沉默着。
这时,季宝红端着一把小锅,提着一壶开水,用胯把门顶开,走了进来,“哎呦,你们这火生的够快的啊,这就暖和了吧!来,小吴,你先喝点粥,还给你热了俩窝头,赶紧趁热吃!哎呀,你这屋里是啥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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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宝红一转身抬手把窗户又都一扇扇打开,拿过桌上的报纸往窗户方向扇着,“赶紧放放味!这味啊!咱这破宿舍,夏天潮,冬天阴,不是个人住的地方。你看你这才几天啊,黑瘦黑瘦的,跟变了个人似的,你是遭了罪了啊!快过来,别傻站着,一会凉了!趁热吃,等会儿暖和起来,我再把你家跃跃送过来,这个跃跃啊,真是稀罕死人了,哎呀,说话那个小声啊,让人心疼死!特别懂事,你看我家那群死孩子,加一块没有你家吴跃一个招人疼,也是,有这个么个爹,孩子能这样,就算阿弥陀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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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得了,瞎嘚嘚啥啊!赶紧接跃儿去!人吴川肯定想闺女了!”李本山挥着手像在赶苍蝇。
“你个死玩意,冻感冒了,你管啊?待会的!来我给你扫扫床,好几天没人睡了,肯定都是土!”说着话,跪在床上,抄起炕扫帚咵咵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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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你回去吧,别在这巴巴了!你这么扫,这饭还能吃不?净瞎捣乱,赶紧走,一会再过来。”
“你看他,小吴你看,这死玩意!今天小吴刚回来,我不跟你置气!我走了!小吴,你赶紧吃,这屋凉,一会就放凉了。我把锅拿走了,你缺啥跟嫂子说哈!你这人有文化,面子薄,别跟我客气!”
吴川咧着嘴算是在笑,目送季宝红风一样的走了!
吴川并没有动桌子上的饭,坐在桌子边犯愣,李本山找来两个杯子,用开水涮了下,倒在脸盆里,又把一个杯子倒满,一个杯子倒了一半。“喝点水,暖和暖和。一会跃儿过来,也让她喝点,她不爱喝热水,给她先晾着!”
“李大哥,您也喝点,这几天真是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吴川双手捂着杯子喝了一口。
“我不渴……你喝,……你这打算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啊!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明天你在家休息休息,也收拾收拾,后天再去厂里,早晨我让四丫找跃儿来,让她俩搭伴去学校。”
“还是我送跃跃吧。明天我去上班,没别的事!家里慢慢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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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淡淡的烟雾还没有散尽,俩人对坐着,已经闻不到霉臭味,可能是都飘到窗外去了吧,或许是鼻子已经适应了。
“丽萍……”吴川低着头嘟囔着。
“啥?”李本山伸着耳朵问。
“丽萍肯定被人害了!”吴川突然转过脸来,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李本山心里一颤!
“吴川啊,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这事还没有结论,你要往开了想。”
“我有感觉,那天我就有感觉了,给厂子里打完电话我就心慌的厉害,觉得丽萍肯定出事了!这几天晚上睡觉总能梦到丽萍,她满头是血,说身上压的难受,喘不上气,让我救救她,还说想孩子!”吴川的眼睛里一下涌满了泪水。
李本山叹了口气,低下了头,不想面对悲痛中的吴川,自己心里也是翻江倒海。
“这事,我也想了很久,你是有文化的人,我是个粗人,但我知道,这人要是被害了,总要处理一下的,这案子报的及时,这一段,该封锁的封锁了,该查的还在查,要是丽萍不在了,凶手咋整呢?也不好藏啊,人死……没了是会有味道的,我以前打过仗,知道那个味道和别的味道不一样,很难藏,怎么能藏得住啊?全县都查个底掉了,所以我觉得丽萍不一定是没了!哪能凭空就消失了,总要有个蛛丝马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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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都这么久了……”
“你要想着丽萍没有走,你自己要信的!你自己信了,才能告诉跃儿妈妈没走,跃儿才能相信你!跃跃需要有个妈妈,不管是不是在身边。”
吴川扭过头看着李本山。手紧紧攥着杯子,使劲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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