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跃和另外三个应届高中生被分配到了以前江梅下放的那个山村,两男两女一行四人,坐着县际公交出了县城,蜿蜒而行。大家出身都不是很好,所以很少彼此交谈,但远行的新奇还是让心中充满了激动。
吴跃是在上车前才和大家相互认识,就一路默默无语,看着窗外的远山,看着山坡上的二月兰,想起了那年开春曾和爸爸在这片山坡上写生,恍若隔世。
公车颠簸前行,吴跃双眼不离窗外的景色,想着自己终于离开了这座伤心之城,终于可以自由的飞翔。不禁又想起自己小时候天天盼着快点长大,可以去找妈妈,而如今却不知道妈妈身在何方,爸爸也是身陷囹圄不知死活,一阵阵惆怅和悲伤袭来,身后是留下无数伤痛的长平县,眼前是未知的茫茫青山。
将近中午。车停在山脚下,碎石路边堆起的几块青石就是车站。一高一矮两个青年正翘首以盼,看到车来,高个的欢呼着跳起来挥手,矮个手搭凉棚捂着嘴,躲着随公车而来的一团尘土。
大包小包一阵忙活下了车,六个人又相互认识一番,来接站的高个的叫许天,矮个叫周鸣放,生产队书记一早就安排这两个早来了两年的知青,走山路来车站迎新。
六个年轻人其实年龄相差不多,而两位接站的小伙子看着更加壮实和热情,抢过女生的行李背上,便下了县道,沿着小路向大山里走去。山上已是郁郁葱葱的一片,一条明亮的溪水在山脚蜿蜒,许天站在一道山坡上顺着溪水指去,溪水的源头就在我们村后,咱们神泉村都是喝这泉水,不喝井水。
一个男生问为什么不沿着溪水走呢?那该多美啊?渴了还能喝点溪水,许天点点头,恩,逆溪水而上景色的确很美,也确实有一条更宽的路,队里走大车拉物资也都是走那条路线,但是得绕山而行,远了很多,路也是石子路,并不省脚力,所以村民自己进出村子都是翻山,虽然辛苦,但日落前一定能到村里。那个叫小梅的女生惊呼,啊?日落前?还有这么远啊?许天挥挥手招呼大家,走习惯了,就不觉得远了,咱们抓紧出发吧!
翻过一道道山岗,回头已经看不到来时的路,脚下的路很窄,杂草交错,乱石堆叠,走起来脚一崴一崴的,许天和周鸣放脚下生风,如履平地,时不时停下来,站在拐弯或者岔口处,一个扇着草帽,一个扇着衣角,一个咧着嘴笑,一个皱着眉催,快点吧,越歇越累,汗出透了就不感觉累了,可是四个人任凭周鸣放怎么催都是脚上灌了铅,东倒西歪,丢盔卸甲。
太阳挂在头顶,远处山脚下溪水的波光时隐时现。四个新人汗流如注,气喘吁吁,越走越慢。周鸣放看他们几个新人实在跟不上,就让大家原地休息,看他们水壶里的水早已见了底,从自己身上脱下水壶,递给身后的吴跃,“吴跃,对吧,我看你不爱说话啊!没水了吧?”吴跃接过水壶,回了一句:“太累了,没有力气说话了。”,水壶拿在手里却犯起了楞,犹豫着要不要喝,旁边的小梅一把夺过来,拧开壶盖,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哎呀,妈呀!渴死我了,这水真甜啊!”女生一仰脖又喝了两口。周鸣放脸上带着怒气,上前一步把水壶抢回来,“后面还有一段路呢,别喝太多,要匀着喝,这是大家的水,不是你一个人的。”小梅抹了一把嘴瞪了一眼周鸣放“小气!”,周鸣放也回瞪了一眼,又把水壶递给吴跃:“喝一口,脱水会晕倒的,你出了不少汗,肯定渴了。”
许天笑着说这是咱们村的泉水,这个溪水的源头就是一眼山泉,据说常年喝这里的泉水可以长寿,所以咱们村叫神泉村。说着也解下自己的水壶递给男生。男生小郑喝了口水问道,那咱们神泉村,有很多长寿老人吗?
许天眼神一散,没有回答。
吴跃又接过周鸣放的水壶,小心翼翼地举着,没挨壶嘴的喝了两口,润了润干瘪的嘴唇和冒着烟的喉咙,确实很甜。但和别人共用一个水壶,吴跃心里还是有点别扭。“不喝了?”周鸣放接过水壶拧上盖,认真的看了一眼吴跃,吴跃闪开了眼光,周鸣放笑了,笑起来像个娃娃“你这么娇气可不成,得做好吃苦的准备啊!”吴跃被说的脸红了起来,心想看你也是个半大孩子,说的好像吃了多大苦似的。
周鸣放背好水壶说:“十几年前,闹灾害,村里饿死不少人,很多人跑出去要饭也没再回来。这几年政策好了,村里人丁才又兴旺起来,书记说现在的人口已经赶上灾荒前了,所以我们要好好改变这个穷山沟的面貌,我们努力干,不能让咱们村再饿死人了!”
小梅听不下去了“听你说,好像饿死很多人似的,你有依据吗?你这是恶毒攻击……”许天突然指着天,“快看啊,老鹰,老鹰!”
小梅连忙往天上找,找了半天也没看到,瞪着眼问许天:“哪呢?什么也没有啊?”另俩个男生哈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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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村背后的山顶时,太阳已经偏西,山顶凉风袭袭,吹走了一路的疲惫,俯瞰被四周一片片平平整整绿油油形状各异田地包围的小村,青烟袅袅,纵横阡陌。男生小郑,展开双臂对着天空大喊:“兄弟姐妹们,毛主席教导我们,大姑娘小伙子们到农村来吧,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呀!”小梅在后面踢他小腿,“你也胡说八道,篡改语录,小心把你打成反革命。”,男生缩着脖子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一副可怜的样子,“别啊,姐姐!我这是抒情,不是篡改!”其他人都被逗乐了,“看把你吓的!”许天笑着说,“我们是来建设美丽祖国的,我们是来改造世界的,不搞这些上纲上线的,我们能走到一起,就是兄弟姐妹,家人都不在身边了,我们彼此就是家人,要相互帮助,一致对外!”那女生撇了他一眼,“怎么上纲上线了,阶级斗争无处不在,谁也不能例外!再说了,谁跟你一家人啊?想什么呢?”许天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人真能抬杠。”女生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脸怎么红了,容光焕发吗?哈哈哈!”一直安静的跃跃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不到一个月,江梅就跟了过来,进了村,一路打听着,让以前的熟人带着找到了场院上,跃跃正和一帮年轻人有说有笑的往草垛上叉草,卷着袖子,两根辫子在脑袋后面支棱着一颤一颤的,脸色也变得黑了一些,额角流着汗,脸上挂着笑。
江梅放下心来,却又内心泛起一阵苦涩,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呢?这孩子注定就要在这个大山里的小村庄了此一生吗?江梅陪跃跃住了三天,把一切都打理好,约定每周要写信,每三个月自己来看她一次。跃跃把江梅送到村口等着搭村里去县城拉化肥的大车,嬉皮笑脸的答应着,信会写的,自己也会照顾好自己的,但不用总来乡下看自己,那么远,交通又不方便,你也辛苦,我也会被别人笑话,我已经是大人了。
江梅当然不信,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才来一个月怎么就是大人了?跃跃依然是个孩子!可真的是开朗了许多,爱笑了,话也多了。江梅想,其实人只要活个开心就好,管它是在城里还是乡下呢?人间的苦,只要自己不在意,哪有吃不了的?这样想着也就放下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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