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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死在南方 上
「你呢?你的家人如何?」阮志德問。
「跟你一樣,爺爺養大的。」黃耀昇答。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阮志德抿唇,斟酌自己的用詞。他跟黃耀昇一起住了一段時間,對黃耀昇的認識卻不比以前多多少。他渴望能更了解對方一點,像是家人、從小生長的家鄉,又不希望向那些討人厭的八卦記者那樣把麥克風堵在嘴前逼人回答。他小心翼翼地問:「你的父母還好嗎?」
「他們過世了。」黃耀昇回答,看見對方張嘴,又接著自己的話說:「鱷魚把他們給吃掉了。」
本來單純想表達遺憾的阮志德,嘴張的更大,「被⋯⋯蛤?」
「鱷魚,」黃耀昇說:「他們被鱷魚吃掉了。」
「他說他父母被鱷魚吃掉了,你信嗎?」阮志德笑著問金,他沒有笑意地表情笑得勉強。卻沒有聽到答案的意願。「才沒多久,一年⋯⋯兩⋯⋯有這麼久嗎?兩年,感覺頂多兩個月,他接到通知說爺爺命危,要他盡快趕回。」
當時黃耀昇來回踱步,地板都快被踩塌了。
「如果他沒死呢?」黃耀昇再提出一個可能性說服自己。「他有可能只是要找個理由強迫我回去。」
「有誰會這麼做?」阮志德剛說出口,立即希望自己的爺爺不會這麼做。
「我爺爺會。可能會。」黃耀昇咬著牙說:「就算他真的有危險,信送來都多久了?也許危機解除,他還活蹦亂跳的。」
「你還是回去看看比較好。保險起見。」
「我這一來回要花多少時間?學校的課業、交通費⋯⋯錢對你來說不是問題,對我來說是。志德,我已經欠你很多了,我不想再欠更多。」
「錢是我自願給的,你沒欠我什麼。」阮志德短暫地不耐煩。「課業的問題,有必要可以先休學一年,剩下的時間可以來我們公司實習一段時間,你也不須煩惱錢的問題。那筆錢會是你自己賺的,根本不會誰欠誰。」
黃耀昇的面容扭曲。
「如果你怕自己回不來。」阮志德又說:「我可以跟你回去。」
「不用,謝謝你。」黃耀昇下定決心。「我會馬上回來。」
卻再也沒回來。
阮志德乾了這不知道第幾杯的酒,酒杯一下又被斟滿。
「『我馬上回來。』他對我說,卻一去不返。」阮志德停頓了一會,「我也試著寫信到他留下的地址,可是兩個月後信都被退回來。剛開始我以為他把我甩了。如果只是被甩了,還比較好,大不了再交一個嘛,可是到了下個學年他都沒有來上課,連學校的人員都過來詢問我有沒有耀昇的消息。我怎麼知道。」
「接下來呢?」金問:「就是現在這樣?」
「對。現在這樣。」阮志德點頭。現在這樣醉到跟自己的幻想對話?或是耽溺在過去的回憶裡?
「你感覺如何,阮?」
「我感覺如何?我感覺還能如何?」阮志德被金的問題激怒了。這幾天下來自己簡直是傀儡一樣被指使著,被叫來獅港他就來獅港,好不容易見到的前男友拿槍對著他,喔對,兩人還沒有自由見面的選擇,隨時可能被「建議」出去透透氣。阮志德一口氣乾了酒杯,拒絕讓酒保繼續添酒。他走出酒吧,舉手走向一台停在路邊的計程車。
「獅港醫院。」一坐上計程車,阮志德對司機說。
「他瞧不起你母親,對吧?」陳先生問黃耀昇。「你爺爺眼中,她不過是野蠻的拉子婆。而你爺爺是教書的人,他怎能忍受自己唯一的兒子跟落後的當地土著私奔。」
陳先生不急著立刻說完自己所知的故事,他慢慢拋出資訊。
「對你的父母有印象嗎?」審問要不斷地繞回類似的問題上,再從對方的問題找出破綻,或讓他們懷疑自己的記憶,但黃耀昇不開口。遇到不配合的受審者,重複相同的問題意義不大。「他們死時,你應該沒大到會留下什麼記憶。不過你能活下來是命大。」
原因呢?陳先生不確定。
「幸好你是兒子,」陳先生加強火侯,「否則你爺爺大概寧可你跟你父母,一起被秋牡裔的武裝份子宰了吧。」
若是平常的閒聊,陳先生會表現出秋牡族人這種對生兒子病態執著的作嘔。現在是工作,他必須往偏見的方向失控奔馳。
「幸好你沒那麼像土著。」陳先生審視了黃耀昇一會,話鋒一轉。「雖然是黑了一點,不過你爺爺能接受嗎?」
陳先生停頓,調整自己的坐姿,繼續接著說。
「他可是老師,不是那種講話怪聲怪調、大字不識幾個的土生種。他是從原鄉來的、最純粹的。但他的孫子光是膚色就讓他刺眼,其他呢?」本該咄咄逼人的陳先生反而放慢語速,接下來的一段他必須控制好自己。他是專業的審問者,不該陷入自己跟對方相同經驗的情緒裡。如果只單看這類兒時經驗,他甚至覺得南薊雉跟秋牡國沒什麼不同。「你盡了全力來達成他的期待?假如你達不到標準,他是不是會怪罪你的另一半血統?好不容易達成他的標準,卻對他來說都是理所當然?」
該切入重點了,陳先生想。
「海外留學是你爺爺的期待嗎?還是他更希望你回到祖國,到秋牡國讀他這輩子無緣就讀的大學?你後悔嗎自己沒按照爺爺的話,去近一點的秋牡國讀書嗎?若去的是秋牡國,你可是光榮的海外僑胞,不該這樣大材小用,在語言不通的海外邊讀書邊在小餐館裡洗碗端盤子,被老板、顧客瞧不起,又要擔心被發現打黑工會被遣返回國。」陳先生一口氣說完,接下來的問題卻直接轉向。「或是有人建議你不要去秋牡國留學,而那人又希望你去接近阮家少東。」
那個人是安哥嗎?陳先生只差沒說出最後一句話。他沒有意識到自己輸了這場對話,把自己不知道的全暴露給對方,還困在自身所構築的理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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