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頭迴轉 - ２１、一水之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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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２１、一水之隔下

　　不能這樣昏過去，必須快點起來。Ｎｇ不斷地在意識裡迴盪這句話。

　　他大吼，掙扎著。睜開雙眼時，不見安哥的身影，摟頂只剩他一人。不過安哥還留了一把槍。

　　Ｎｇ起身，天空還是亮的，自己昏去的時間不算太久。

　　他撿起地上的槍，憤怒感溢滿胸膛，直達咽喉。他怒吼，槍口對著海的方向，安哥離開的方向，連按數次扣板機。

　　槍裡沒有任何子彈，也許本來槍裡就沒有子彈。

　　他感覺到左臂的疼痛，才想起來剛剛手臂被安哥開了槍，還是自己手裡的這把，槍裡就這一發子彈，只會射進他的手臂，這都是安哥算計好的。抬起手臂，傷口卻被仔細地包紮過——當然不是用紗布，而是安哥身上的衣服，布料上還被安哥寫上了兩個字。

　　「豬玀。」像是玩笑一樣扭曲的字體。

　　他困惑這一切，不能理解安哥最後的動機究竟是什麼。

　　「我要你活著，我要你叛逃。」安哥在Ｎｇ昏去前這樣說：「媽的，只有這樣我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也許沒什麼這麼複雜，安哥想叛逃，但他需要安插一個接應——一個不會背叛他，又不是雙重間諜的自己人，或至少被雙面間諜揭發時，還有Ｎｇ可以墊背。

　　也許。Ｎｇ心裡想。若真的是這樣，他簡直受夠這一切，他受夠不管是國族、家族、還是「父親」，都逼著他放棄自己理想的生活。

　　他想起小時候，自己最後能夠自由行動的那次暑假。某天下午，爺爺去城裡買書，卻忘了留食物給他，他只好到附近的林子裡摘幾顆野果來止餓。

　　「你肚子餓了？」一個條月的大哥哥問他。

　　他聽得懂一點條月語，可是不會說，只能點頭。

　　那個大哥哥把自己袋裡的波羅蜜塞到他的手裡，接著說了一大串條月語。

　　他完全聽不懂，茫然地看著大哥哥。

　　大哥哥像是意識到，他張嘴頓了一下，用不標準的秋牡語說：「給你。」

　　「不行，我不能收。」黃耀昇把波羅蜜推還給大哥哥。「我不可以白拿你的東西。」

　　「給你。給你。」大哥哥把自己的手收回來，轉身離開。

　　黃耀昇懷裡捧著大哥哥的波羅蜜，他忘了爺爺總是告誡他不可以白拿別人的好處，特別是當地土人的好處，他也忘了爺爺總是告訴他歷史裡跟古詩詞裡的美人到底長什麼樣。他望著離開的大哥哥，四肢精壯，還有開朗的笑容。

　　後來路上遇到了，那位大哥哥總是會塞手邊有的食物給他。不管他怎麼拒絕，大哥哥都執意要給他東西吃。

　　每天他都很期待能看見大哥哥，不是為了他給的食物，而是能見到對方。他珍惜每次從大哥哥手裡接過的糖、小吃、水果或涼飲，但再怎麼捨不得，都必須要在回家前吃完。

　　最後還是有人告訴爺爺，他被爺爺打了一頓，命令他再也不准接近當地的土人。

　　黃耀昇照做，往後他見到大哥哥都撇過頭，裝作沒看到。

　　大哥哥大聲說了些什麼，他當作沒聽到。他的確聽不懂大哥哥說的條月語，不過他知道大哥哥在叫他，在問他發生什麼事了。

　　不能回頭，其他秋牡裔的小販都在注視著他。

　　暑假的最後一週，天空下著太陽雨。鄉下地方不像城裡有亭仔腳，小販都把攤子先收回家裡等雨停了。他路過大街，剛好撞見大哥哥。黃耀昇轉身就走，大哥哥叫了一聲喂，快步跟上。

　　他開始跑了起來，大哥哥跟在後頭也加快速度。雨淋在臉上，雨凝睫毛上，不斷用手心撥開雨珠，仍舊看不清眼前的路。他突然滑了一跤，臉朝下時，他聽到大哥哥喊了一聲。

　　大哥哥把他扶起，抓著他的手臂，不管他是著想掙脫，還是把他拉到芭蕉樹下。大哥哥說了一句話。黃耀昇聽得懂那串條月語裡的「雨」，他不再掙扎跟著大哥哥坐在芭蕉樹下。

　　芭蕉樹躲不了雨，可是大哥哥沒打算離開的樣子，他脫掉上衣，將布料抹在黃耀昇的臉上，擦掉臉上的污泥，他嘴裡一邊哼著小調，一邊仔細地擦拭，接著是手臂、大腿、小腿。

　　「對不起。」黃耀昇內疚地說。

　　大哥哥停止哼出來的曲子，看著眼前的孩子，搖頭，說出一句條月語。

　　黃耀昇聽不懂那是什麼意思，茫然地望著大哥哥。

　　大哥哥笑了出來，擺擺手。他向後靠在芭蕉的桿上，張開掌心，用手指在上頭畫了一個大圈，說「條月」，再畫一個小圈說「獅港」，接著畫正方形。雙手突然合十又攤開，右手做出寫字的動作。

　　「所以你要離開了？」黃耀昇應該要恭喜對方，可是他卻睜大雙眼看著大哥哥。「什麼時候？」

　　大哥哥微笑，用力摸黃耀昇的頭，沒有回答。

　　黃耀昇知道是明天。

　　大哥哥的摸頭突然停止，他的手臂上頭爬了一隻螞蟻。大哥哥慢慢地移動手臂，對著螞蟻輕輕一吹，把螞蟻吹離身體。

　　黃耀昇只能看著大哥哥，心裡希望雨永遠不要停。可是太陽雨總是來得快去得快。大哥哥伸出手，確認雨停時站起身，接著轉身扶黃耀昇起來。

　　「再見。」大哥哥離開前，對著黃耀昇用秋牡語說。

　　至從自己在阮志德的家裡寫出那首詩後，他幾乎忘掉這段小時候的回憶。小時候的他聽了爺爺的話，而那場雨是彼此最後的道別。現在呢，他失去過大哥哥，不想再失去阮志德。

　　Ｎｇ帶著槍跑下樓，希望自己沒有錯過。

　　他急著下樓，幾次差點絆到另一隻腳，心臟快速跳動，感覺到手臂的疼痛加劇。他努力撐著自己的意志，終於到最後一層樓，他拐出小巷衝向阮志德投宿的飯店。

　　他剛踏進門，對著門的電梯突然開啟，是阮志德跟阮志鑫。

　　「志德！」

　　兄弟倆吃驚地看著眼前的人。

　　飯店的保全人員湧上，試圖要阻檔Ｎｇ。「先生，退後。請您離開。」

　　「別碰我。」Ｎｇ抽走手臂，劇烈地反應讓保全的手移動到掛在臀側的槍上。

　　「別碰他。」阮志德快步走出電梯。「他是我朋友。」

　　保全人員看了一眼Ｎｇ手裡的槍，遲疑地望著阮志德，但手依舊握著自己的槍，警戒著。

　　「聽不懂嗎！他是我朋友！」

　　Ｎｇ放慢自己的腳步，他停在阮志德面前，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趕上。他撲上前，緊緊抱著阮志德。

　　「我回來了，志德。」

　　「耀昇，你受傷了。」阮志德看到對方的手臂，「我送你去醫院。」

　　「對不起我過了這麼久才回來找你，」黃耀昇繼續說：「對不起我看到你時竟然沒認出你，還想殺你。你在醫院陪我這麼久，我都沒認出你，還不斷無視著你。」

　　「沒事，都過去了。」阮志德說：「這不是你的錯。你現在應該去醫院好好包紮。」

　　「沒錯，您現在應該去醫院好好包紮。」陳先生說。「不然拖太久，會很麻煩。」

　　黃耀昇向後彈開，沒發覺陳先生是何時出現的。

　　「您沒必要這麼緊張。」陳先生說：「您只要告訴我們所有您知道的，我們再也不會干涉兩位。」

　　「如果我不說呢？」

　　「您會說的，」陳先生口氣輕鬆地回應，「如果沒有我們的小幫助，恐怕您短時間內無法順利回到阮先生的家。」

　　黃耀昇不用問也知道對方想問什麼。

　　陳先生微笑，「希望我們這次可以合作愉快。」

　　黃耀昇看著窗外，從高空下清楚看見條月跟獅港間隔著一段窄窄的海峽。他想安哥不會搭著火車或從公路回到條月，他會直接用游的過去。

　　「你在跟自己的家鄉道別嗎？」

　　「我老家其實在另一邊。」黃耀昇指著走廊另一側的方向，無視原本說不打擾兩人，卻開始跟空姐打情罵俏的阮志鑫。「比獅港隔著更寬的海的另一側，有一個大島，那才是我的家鄉。不過也是條月的一部分。」

　　「同樣都是隔著海，比較遠的反而是同一國，比較近的卻是被海隔成兩個不同的國家。」

　　「不過我們也不是所有人都把自己當條月國人。」黃耀昇聳肩，「親自待過，多少會感受到有很多不一樣。不過沒有條月跟獅港的差別這麼大，獅港已經是獨立國家了，跟條月的差距更會逐步拉大，反而之後我的家鄉會越來越像條月。」

　　阮志德說：「之後我想去你的家鄉看看。」

　　「好。」黃耀昇吻了一下阮志德。「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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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結了，謝謝大家的觀看！

　　這篇作品是源自於有次做夢夢到的劇情，只是那個夢裡面有個小段落會是劇情裡很大的瑕疵，因為那個瑕疵以及一些其他的狀況，因此沒有開始動筆。

　　後來大約過了三四年（或是更久），做夢夢到一個情報員被綁在床上，卻有個總裁進門，騎在情報員身上，隔天出現的總裁卻不是本人，而是他的雙胞胎弟弟（就是18章的劇情）。當下是沒有想太多的，事後才意識到這篇作品可以勉強修補那個大瑕疵。

　　整個故事開始動筆前，我看過的特務作品都比較偏向Kingsman、UNCLE這類的電影，剛好可以趁這個機會開始讀久聞已久的勒卡雷的作品，整篇作品幾乎都貼著勒卡雷的敘述模式在寫，除了安哥的章節有模仿一點畢飛宇的風格。不過一直到今天4/5，只讀到《辛格家族》而已🤣，在寫作跟讀資料的過程，因為工作的關係，常常時間尬不過來。

　　原本安哥的部分只有一章，是有次在補哈金的作品時，意外讀到以中共間諜——金無怠為藍本的《背叛指南》。構成一些塑造安哥的段落，可惜金無怠的資料不多，不過也夠了。

　　反而是陳先生，應該再多一點章節去寫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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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１、一水之隔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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