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見過桃香生氣。
「感覺她意外是會破口大罵的類型。」曾經和虹月討論桃香的個性時我這麼說。
虹月說：「她軟軟的，大聲罵人和她的形象太不搭了。」
「軟綿綿是她的偶像人設好不好。」
「我覺得她真的就是那樣的人。」
現在，印證我和虹月孰是孰非的機會來臨。
桃香像是抓到小孩半夜翻冰箱偷吃的母親，用「證據在這裡，妳無從辯解」的平靜態度說：「妳是不是瞧不起偶像。」
接著她又說：「妳是一百分的偶像，卻打從心底覺得偶像很蠢。認真當偶像的人，在妳眼裡很可笑。」
我心虛地說：「才沒有。」
「妳說過，偶像沒有專業能力，什麼都學，什麼都不會，要盡早規畫畢業後的出路。妳把偶像當跳板，真正想當的是演員。」
桃香篤定的語氣讓我也火起來。我提高聲量說：「我才沒有。偶像沒實力是真的啊！我們被選進來時，妳有覺得自己舞跳很好嗎？」
「是不好，但我一直很努力，即使努力只有千分之一能被看見，還是每天努力著。因為當偶像是我從小學就確定的夢想，我不想要沒有目標地活著，夢想就是我的全部。」
又來了，我討厭桃香的點其一：不管場合，滔滔不絕說著她的偶像論，
在粉絲面前說，可以將之理解成自我宣傳，在成員面前說，意義何在？會把努力掛在嘴邊的人，往往是失敗從不檢討的人，一廂情願認為是時不我予。
以前迷韓團的朋友看了我推薦的向日葵☆星影片，以「這麼簡單的舞像幼稚園帶動唱」的理由打槍我。相較動輒就訓練數年的韓國偶像，向日葵☆星靠惹人憐愛就當上偶像，是不爭的事實。
我說：「努力不是最基本的嗎？哪種工作都需要努力，又不是偶像才辛苦。夢想有什麼了不起？平凡的朝九晚五上下班就是失敗者嗎？能夠做夢想中的工作就該心懷感恩了，少把自己捧成偉人。妳真的覺得偶像是帶給人的職業嗎？是粉絲和工作人員幫我們完成夢想吧！提畢業是希望我們挽留妳？想走就走啊，又不是非當偶像不可。」
虹月像在看家裡的寵物打架，完全沒有勸架的意思，甚至點了「朋友」當我們吵架的背景音樂，諷刺到不行。
桃香說：「我表達得不好，不是想問『我要不要畢業』，而是『我有沒有成為出色的偶像』，可是在妳眼裡，我們都是為了錢和進入演藝圈才當偶像。對我來說，偶像不是跳板，是夢想，能當偶像就夠了。但粉絲希望我可以加油，我連要怎麼進步都不知道，再怎麼努力也沒辦法回應期待。大家在握手會上叫我要爭Ｃ位，可是站Ｃ位也不會改變現狀，人氣最高的還是妳，公司會繼續推妳。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樣下去，到底要怎麼辦？」
「所以說，妳真的可以考慮畢業。」我說。
「妳怎麼能這麼肯定？」
「因為……」
因為在另一個世界線，團體解散後，妳回到家鄉，和老家的朋友們重振當地農業，身為成功的青年農夫。時隔十年接受了雜誌採訪，那時的妳告訴記者，妳真正喜歡的是和家人在一起過平凡的日子。「農業是最能感受到『腳踏實地』的工作，辛勞能結出豐碩的果實，深刻感覺到自己的努力被認可」，雜誌上的妳曬黑變壯，看起來卻非常滿足。在被問到做偶像的經驗如何，妳的回答遭到粉絲攻訐，「當偶像時痛苦大於快樂，身邊的人告訴我撐下去就會變好，但是越來越糟」。
頂級偶像的訪談中常提到偶像這份工作改變了她們的人生，偶像是給予人夢想的職業，是值得驕傲的青春回憶。就是因為有不停吹捧著夢想的人，害得很多人投入根本不適合他們的工作。作為粉絲，有時候會希望自己飯的偶像打從一開始就不要當偶像。
以桃香來說，沒有走上偶像這條路會過得更好。
過去的我也是參加各式偶像甄選，卻沒真的對唱歌跳舞感興趣，也不習慣被眾人矚目。夢想成為偶像，不過是被「平凡女孩一夜之間成為閃閃發亮的偶像」這句說詞給騙了。要是夠聰明，根本不用為了落選難過，因為打從一開始，我就不適合當偶像。
我問桃香：「妳想當偶像，是因為想要和偶像一樣可愛，還是在成為偶像後，覺得辛苦的部分也很值得？」
她沒有遲疑地回答：「辛苦比快樂的部分多，可是我又不是為了快樂才當偶像，是想要為別人帶來笑容。」
「妳想要得到什麼結果？」
她說：「能夠不要讓推我的人失望就好了。」
『要不要畢業』，其實要問的是『還有沒有成長空間』嗎？她或許不像我以為的那麼笨。
我正要道歉，桃香捏著塑膠杯跑出包廂。希望她只是去裝飲料，不是氣跑，因為她忘記帶走錢包。
看來我得組織言語好好向她道歉。從一開始就對她抱著偏見，跟黑粉沒兩樣。覺得她只靠臉賺錢，是因為我討厭她，對她努力的軌跡視而不見。工作的人們誰不努力？她也很努力。
「不過，我還是不喜歡她。」
說著，我望向虹月。
她呆看著我，手中空空如也的牛肉麵碗掉在沙發上。
「妳全吃光了啊！」
ns 15.158.61.5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