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嘛化妝,小孩子乾乾淨淨就好。」
高中時的我鼓起勇氣跟媽媽說了「想要買化妝品」,得到的回答如是。
「可是……大家都有化妝。」
「人家做什麼妳就要跟著做嗎?妳的臉不化才漂亮。」
「那……有同學在學美甲……」
「男生不喜歡指甲油,而且塗那個對身體不好。」
又不是為了給男生看,我讀的可是女校啊。
一定要喜歡自己的臉嗎?
「我覺得我畫眼妝比較有精神,老師也這麼說。」
媽媽捧著我的臉,定定望著我說:「妳是我生的,怎麼會不好看。從小妳就被誇漂亮,跟妳同年齡的女生不懂。」
那妳就懂嗎?我必須要活成妳覺得漂亮的樣子嗎?
她又說:「我比任何人都還了解妳,妳是容易隨波逐流的孩子,但妳的本性不是那樣的。」
不,我是妳說的那種人。我想要這麼說,可是,如同往常,我又相信了她說的話。
我說我想要報名偶像徵選。「很多偶像當幾年就畢業,畢業後不是非當藝人不可,也可以重新讀書。我想要趁年輕累積經驗。」
「妳不需要那種經驗。」
她回答這句,沒給我爭辯的空間。
總是這樣,她沒有對我施以暴力,沒有以死相逼,可是我像是被無形的牢籠困住,如果說出自己的想法,就會得到斬釘截鐵的反駁。當她說對,她會嘲笑我果然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當她說錯,會怪我誤解她的意思。我漸漸理解,她藉由否定、限制我來襯托出她的深謀遠慮,也許有天她看到鄰居家的小孩成為藝人,就會轉而建議我當偶像。
「妳媽是關心妳,她也是為妳好啊。她很了解妳才會建議妳怎麼選。」連我的朋友也站在我的對立方。
我反問:「如果是為了我,為什麼她不問我想當偶像的理由?要是我喜歡唱歌,她可以建議我學唱歌,要是我想要打扮漂亮,她可以叫我賺錢後再花自己的錢買衣服。可是她什麼都沒問,只說不准。」
我的朋友說:「父母都是這樣嘛。」
父母就是這種存在嗎?吵不贏我,就說「對父母什麼態度!」、「妳不是說過孝順是最重要嗎!」、「別人家小孩都很聽話,怎麼會有妳這種小孩!」。沒有傾聽,沒有溝通,我面前有兩個按鈕,「聽話」、「不聽話」,選了後者將得到冷戰或捱罵。若是我的不聽話導致失敗的結局,便是她的勝利。
當我參加偶像徵選在第二階段被刷掉,向她報告這件事,她揚起的那抹得意的微笑,至今我都難以遺忘。「妳看吧,我都跟妳說了。」
吵架過後我聽見她在電話中跟阿姨說「這孩子叛逆期也到了啊」,仔細想想,我的「反抗」幼稚得可笑,頂多是偷偷在學校化妝、買時尚雜誌、參加藝能甄選這種程度。再她口中把我說成剛愎自用的小孩,輕視大人。
找到我藏起來的化妝品,她冷冷地說:「我給妳錢,妳就拿去買這種東西」
打扮等於愛慕虛榮,愛慕虛榮的女生不是好貨色。要學會愛自己,愛上初始的自己才是好的。
但無論我再努力,都沒有辦法愛上她創造出來的那個我。
我的夢想也在她的「詛咒」下死去。
她說:「不管妳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妳。但是我太了解妳了,妳做不了這行。妳必須放下驕傲的自尊,不能只聽喜歡妳的人的意見,要聽大人的話,我知道的絕對比妳多。」就像往常一樣,她微笑著等待我的失敗驗證她有多未卜先知。
我只是想要有個人可以溫柔傾聽我的話,在我說出我幼稚可笑的夢想時,笑著給我加油打氣。偶像就是這樣的角色,她們絕對不會罵我,因為對我溫柔是她們的工作。
追偶像,陪她們追夢,然後用她們帶給我的力量,完成我的夢想。追逐她們的我是那麼耀眼,我深愛那個自己。
害怕被看見,就混進人群中和大家一起揮螢光棒;又想要被看見,所以披上神推的推巾,暗自期待有同好來搭話;藏身於粉絲群體的我,像是藏在樹林中的葉子,無須擔心自己和旁人的差異,我歸屬於粉絲群這個團體,崇拜我們的世界的神,像是聽不見其他聲音一樣地隨著偶像的歌聲打call。單純因為愛著某人而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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