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肖無生便一五一十的把自翻牆進院以後所遭遇之事巨細靡遺的說一遍,顧家小姐四人這時才恍然原來那個渾身污穢的下人竟然跟眼前這個翩翩公子為同一人,顧小姐想起適才無意中窺得此人全相,一時羞得滿臉通紅,忙低下頭來,生怕被人看見此時的忸怩之態。
直至肖無生把話說完,卻始終沒有交代為何回城時不經關隘,反而要翻牆而入,以至生出以後這許多事來?果然當肖無生語畢之後,便當即迎來顧公子的追問。
肖無生心念電轉,微一沉吟已想到開脫的理由,隨口道:‘在下因私事得罪了胡家,胡家家大業大,要把我幹掉猶如捏死一隻螞蟻般容易,我生怕他們在關隘處設有埋伏,不敢光明正大的自北門而入,便唯有偷雞摸狗竄進城來,打擾了諸位真是不好意思。’說著又是深深一揖,顯得極是愧疚。
肖無生這話其實頗為滑頭,他在茅廁裡聞得顧胡兩家不和,這當兒便借此事為自己開脫,順帶挑撥了一下兩家人的關係。若顧家信納了他的說辭,跟胡家的嫌隙自不免更難彌補。
卻見顧公子皺起了眉問道:‘先生是如何跟胡家結下樑子的?恕在下直言,先生雖然看著一表人才,但並無大富大貴之相,這胡家又是無錫一等一的大戶人家,你們兩者恐怕八竿子也打不著吧。’
肖無生心下嘿的一聲冷笑,心道:‘你這小白臉居然評論起老爺的面相來,也罷,既然要聊面相,老爺就姑且不收分文跟你上一課,教你這小子何謂天神的面相。’
只聽肖無生不動聲色的道:‘顧公子,你說鄙人面相非大富大貴,此話倒也不假,那公子不如替我評評,說說看我這是怎麼一副面相?’
顧公子聽得肖無生的話裡微微有氣,便道:‘先生可別誤會,在下絕無瞧不起先生之意,在下於看相一道也只是略有所聞,並非行家,若先生覺得有所冒犯,天衢這廂向先生賠個不是便了。’說著鞠了一躬。
肖無生卻難得聽見這顧天衢把他其中一門學問的話匣子打開了,那容他就此輕輕帶過?便道:‘顧公子欲知究竟鄙人是否真的和胡家有所瓜葛,便先要明白鄙人的出身,欲知鄙人出身,最便捷的門道便是觀其面相,我這話可沒錯吧?’
顧天衢劍眉微皺,沉吟道:‘先生若執意要在下論及此事也無不可,只是在下一些淺陋愚見恐怕辱了先生清聽。’
肖無生左手一擺道:‘但說無妨。’
顧天衢深吸了一口氣,才道:‘觀先生天庭飽滿,印堂開闊而有光澤,此乃福相;而鳳眼蚕眉,耳珠有下墜充盈之徵兆,此乃貴相;及其顴骨激凸如刀,刃鋒向外,逕指面對之人,是為霸王之相。先生既聚福氣貴氣,又屬天選之人,想必今後自有一番大業,又何必在意區區胡家?’
肖無生哈哈一笑道:‘顧公子真懂開玩笑,既然公子如此看得起在下,又何以說在下非大富大貴之相,不可能跟胡家結怨?如此一來,豈非自相矛盾嗎?’
顧天衢微微一笑道:‘在下正要說及此事,不過還是被先生快一步察覺了。’頓了一頓才道:‘可是在下觀乎先生臉上有一表徵缺陷,卻可推翻在下剛才半數之言。’
肖無生急道:‘願聞其詳。’
‘何知人生不聚財?但看法令破蘭台。先生面相卻恰巧符合以上一說,這便可解釋了縱然耳珠豐滿,卻奈何被其法令破去。先生若知曉相學入門一二,當知鼻翼兩側好比帝皇身邊的文武護法,曰諫台、廷尉是也。遺憾先生法令直搗該二處,就如帝皇身邊失了臂膀,與富貴無緣也就順理成章了。’
肖無生默默聽著,雖然臉上不動聲色,內心其實也對這顧天衢的識見頗為佩服。誠如此人所言,肖無生本為拯救蒼生而來,這差活本來就與大富大貴扯不上半點關係,反而為了凡界的安樂,他這幻化出來的肉身更是少不免承受林林總總的磨難,這一點與顧天衢的說法不謀而合,只是肖無生不願讓他太過得意,兀自強辯道:‘天下也有帝皇憑一己之力力壓群臣,繼而安邦定國平天下,況且既為人中之龍,此生便註定是孤家寡人,又豈有失卻臂膀至使龍沉翼折之理?’
顧天衢聽肖無生氣勢咄咄逼人,但其實言中之意已幾近強詞奪理,不堪一駁,當下只作一笑道:‘正如在下剛才所言,在下只是初窺門道,並非於此道浸淫醞釀日久的老行尊,說要看面相從而知禍福,卻非在下力所能及的了。’
肖無生萬沒料到這顧天衢可真有些真才實學,殊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外行人,本來還打算藉此狠狠的教訓這小白臉一頓,眼下卻被他三言兩語便道出自己臉上的最大利弊,正想說些什麼打圓場,為自己搭個下台階,卻聽顧天衢又開口道:‘先生也不必過分介意相學之說,畢竟面相只為命數吉凶的其中一環依據,在下只是以前聽過一名精研此道的先生講學,聽他論及面相之事,才敢大放厥詞讓先生見笑,若先生欲考較在下算命卜卦之類的,可恕在下無從置喙了。’
肖無生若無其事的擺一擺手道:‘顧公子過謙了,但鄙人也已說分明了,總之我跟胡家就是曾經種下不解宿怨,只消我半隻腳踏進無錫城,他們便要我吃不消兜著走,我才會如此狼狽。話我擱在這兒,信與不信悉隨尊便。’
顧天衢緩緩點了點頭道:‘先生既已說到這個份上,若天衢再行猜疑,豈非無禮之極?言則既知胡家人不會允許先生履足無錫,又何故偏要進城,這豈非自投羅網嗎?’
此時的肖無生早已生了愛才之心,他料定顧天衢是一塊不可多得的瑰寶,心中已打著主意把他招攬過來,聽他問起自己進城的緣由,心念一動,當下話題一轉,竟單刀直入的向對方問道:‘敢問顧公子可已婚配?心裡可有屬意之人?’
肖無生這一問登時把在場的所有人魔怔住了,饒是顧天衢鎮靜如恆也微現窘態,半晌後才聽他訥訥的道:‘先生問這個是何意?如此相詢可讓天衢有點無言以對了。’
肖無生也覺自己過於直白,忙解釋道:‘是這樣的,顧公子也當知道如今天下動蕩,群豪迸起,已非昔日孫氏主政時的太平光景,無錫自然難以獨善其身,若他朝一旦無錫城破,顧家自然可以把家業南遷,暫且躲過戰火,然公子也應知唇亡齒寒,就算顧家遷到湖州甚至更南之地,就算跟胡家或其他南方世家打好關係,可也未必便逃得過當今亂世。今日無錫可以彈指間灰飛煙滅,他日湖州亦然,鄙人認為如今天下已無安身之所,若欲安身,必先安國,若欲安國,必先不計其軀,是以公子若欲家業興旺,必先將其拋棄,投身戎行,招納文人武將、賢士謀臣,建立一支至少可保無錫二十年安定的隊伍,以延顧家氣運。這也是我詢問顧公子有否家室的緣故,若無家室則少了一重罣礙,更有利於起兵舉事焉。’
肖無生說完後,才察覺顧天衢臉上滿是詫異的神色,他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不知顧天衢內心是怎麼想的,卻見良久後顧天衢臉色終於平復過來,緩緩的道:‘妹子、表哥表姐、王成王洋,你們先出去吧,我有些話要跟肖先生單獨談談。’說罷便摒退餘人,一時間大廳上只剩下顧肖二人。
此時卻見顧天衢忽然縱身躍起,跳到橫樑之上取下一物,半晌後回到地上時手裡已多了一柄光芒奪目的鋒利樸刀,不偏不倚的指向眼前之人。只見他臉上一改剛才溫淳淡然的作風,一張俊秀的瓜子臉陡然間殺氣畢露,便在這一瞬之間換過一張臉譜,目不轉睛的盯著當下驚駭無已的肖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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