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天色昏暗,華燈初上,無道神功大會即將開打。龍蛇樓裡裡外外擠滿了人,盛況遠遠超過去年中秋的桃源會。大會於二樓擂台場舉行,沿街包廂老早便讓有錢人給包下,擂台四周的空位本來擺滿桌椅,供人吃飯賭錢看擂台。今日適逢其會,桌子都收了起來,空位擺滿一排排的長凳,少說擠了好幾百人。仙寨寨主黃皓原本包了最大的包廂言心閣,宴請上官明月、燕建聲等高手裁判。如今見閣外擠了這許多人,擔心瞧不真切場上比試,只好帶眾人轉戰擂台前第一排長凳。
擂台掌櫃指揮人手,受注帶位,忙得不可開交。上官明月一早入座,茶已喝完一壺,加上四周吵雜,等得氣悶,見擂台掌櫃路過,順手一把抓住,問道:「掌櫃的,酉時都過小半個時辰了,大會究竟開不開始?」
掌櫃忙得上氣不接下氣,陪笑道:「上官姑娘,就快開始了。再喝碗茶嘛。」
「還喝呀?再喝我又得擠出去了。」上官明月見他要走,一使勁又拉了回來。「你少敷衍我。我問你,血姑娘來了沒有?」
擂台掌櫃刻意左顧右盼,故作不敷衍貌。「沒瞧見呀。」
上官明月往身旁空位一比。「這是留給血姑娘的。你看到她,趕緊帶過來。」
擂台掌櫃還待再往外擠,一旁黃皓突然抓起他褲腰帶,使勁往擂台上一丟,喝道:「給我開始!」
擂台掌櫃身在空中,鯉魚打挺,一翻身輕輕巧巧落在擂台上。台下觀眾擠得發慌,早就不耐煩了,紛紛從懷裡抄出能丟的東西往掌櫃身上丟去。「快開始啦!這要等到什麼時候?」「你是要收多少注呀?下注這種事,手快有手慢就沒有!」「我要看神功啦!到底有沒有神功呀?」「你光受注不開賭,老子是要怎麼發財?」「你是賭錢賭到不幹正事啦!好,就收我一串銅錢。看錢!」
那串銅錢重量不下一般暗器,丟得人出手又重,破風聲響,真給砸到可了不得。擂台掌櫃笑呵呵地,隨手接下銅錢,運起獅吼功大喝一聲:「來!」跟著又小喝幾聲:「來來來!」他在擂台上轉了一圈,朝四方抱拳,楊聲道:「各位鄉親父老!看到大家迫不及待,小老兒不禁熱血沸騰!吉時已到,廢話不說,無道神功大會正式開始!」
擂台掌櫃右手揚起,一旁開始敲鑼打鼓,尚未敲打幾下,掌櫃又把手放下,鑼鼓聲剎然而止。擂台掌櫃見眾人隨之安靜下來,便道:「眾所皆知,這次無道神功大會是由浪蕩軍黃皓黃大爺,土團白條軍邱寂寥邱將軍,加上血泉當舖燕建聲燕掌櫃共同出錢舉辦。三位大爺出了這許多錢,會想上台來講幾句話也是情理之中。請三位上台吧!」
不少等不耐煩的鄉親又要鼓譟,只是礙於仙寨三巨頭的淫威,不敢過於造次。三人坐在擂台東側首排長凳旁,礙於身分,客棧各搬了張大椅子給他們坐,在擁擠的長凳之間十分顯眼。三人同時起身,燕建聲客客氣氣比了個請的手勢,朝四方鄉親抱拳,便即坐下。血泉當舖乃是邪派散人聚集地,儘管燕建聲人脈廣,卻不像黃皓和邱寂寥有自己的人馬勢力,財力亦不能相提並論。本次大會,他只是充個人場,最後才掛名主辦,於三人之中出錢最少,也不求在仙寨鄉親面前露臉,於是說好不上台了。
黃皓與邱寂寥往擂台上一站,所有人安安靜靜不再吭聲。邱寂寥搶先開口道:「各位鄉親寨友,今晚大家久候多時,本來黃兄弟和本人不該多說廢話。然則這無道神功大會乃是仙寨立寨以來罕見盛會,倘若不講排場,未免不夠隆重。」
邱寂寥乃黃巢舊部,手下土團白條軍是黃巢麾下最精銳的部隊。黃巢兵敗身亡後,土團白條軍先後經由楊行密、馬殷等將領瓜分兵力,剩下隨邱寂寥退入欲峰山的僅三千餘人。二十年修養生息,本是仙寨中最大勢力,多年來一直以幕後寨主自居,直到五年前黃皓率浪蕩軍餘部潛伏無道仙寨。黃皓乃黃巢從子,自居大齊正宗,入仙寨後吸收了不少土團白條軍舊部歸附,重創邱寂寥勢力。邱寂寥視其為死對頭,數年間明爭暗鬥,一直爭到去年中秋桃源大會,黃皓自外找來數百金主,讓仙寨各方勢力都分到一杯羹後,邱寂寥才收斂氣燄,默認黃皓寨主地位。
黃皓咳嗽一聲,揚聲道:「各位寨友,今日黃某上台,只想說明一事。外傳本寨招募無道神功,是為了在江湖上揚名立萬,這實在是天大誤會。無道仙寨之所以能在江湖立足,就是因為本寨之人不涉江湖之事。大家要幹什麼,在無道仙寨中關起門來幹就是了。當年各方節度使劃無道仙寨為不管地帶,條件就是咱們不能出寨惹事。儘管當年這條件是跟邱將軍的大齊軍開的,二十年間無道仙寨早已自成一格,不再侷限齊軍勢力,但畢竟本寨立寨之本還是在於『不管地帶』四字之上。本寨之人在外辦事,那是絕對不能打出無道仙寨名號的,這點共識,大家都有。所以說,咱們怎麼可能挑選『無道神功』出門惹事呢?不行嘛!」
邱寂寥彷彿湊趣般一旁搭腔:「敢問黃兄弟,咱們挑選無道神功究竟為了什麼呢?」
「邱將軍問得好!」黃皓點頭道。「咱們不出寨惹事,卻也不能保證外面的人不入寨來惹事。無道仙寨,惡名昭彰。所謂『一入仙寨,後果自負。』武林之中每天都有自命不凡的傢伙想來仙寨見世面。去年,有泉昌山半掌派的鼠輩在山腳餓鬼客棧鬧事,打完了伙計就出寨,跑去巴州城四下放話,說咱們無道仙寨浪得虛名,功夫都是三腳貓。此等有礙仙寨名聲之事,咱們必須竭力杜絕。只不過,仙寨寨友五萬六千餘人,總不可能人人都是武功高手。邱將軍與本人有鑑於此,決定廣徵無道神功,作為本寨鎮寨之寶,授與所有有心練功之人,讓武林中人聞風喪膽!這份苦心,大家明瞭了嗎?」
「瞭啦!瞭啦!」「快開打吧!」「有什麼神功,耍出來見識見識!」「我要看神功啦!」
邱寂寥揚手要眾人安靜,問黃皓道:「黃兄弟,無道神功挑選,可有什麼標準呢?」
黃皓說:「外界傳言,無道神功不但要威力驚人,還得簡單易學。如此說法,並沒有錯。只不過威力如何算驚人,怎麼樣才算簡單易學呢?大會特別聘請三位武學高手擔任評判。在此為各位寨友介紹:血泉當舖燕建聲掌櫃,土團白條軍袁八方將軍,及玄日宗金州菩薩上官明月女俠!」
雖說大會裁判人選早已傳開,但聽見上官明月的名號還是有不少人出聲驚呼。
黃皓繼續道:「經他們三位法眼鑑定,定能選出一套驚世駭俗的無道神功。寨友,廢話說完了,大會正式開始!」說完跟邱寂寥一起在群眾歡呼聲中下台。
擂台掌櫃再度上台:「多謝兩位大爺一番廢話。我就問各位寨友,你們是要看威力驚人的神功,還是簡單易學的神功?」
人群起鬨:「自然是威力驚人的呀!簡單易學有什麼好看?」
擂台掌櫃拍大腿:「好說!咱們打擂台的,自然是最贏的人贏,是不是呀?」
「是啊,是啊!」「哪有說打輸了但是簡單易學的贏了?」「到底是神功還是簡單功啊?」
擂台掌櫃喝道:「有擂台打,有神功看,今日無道神功大會,保證精采絕倫,錯過再等一百年啊!各位寨友,高手出場啦!」
敲鑼打鼓聲中,後方一間廂房開門,走出八名高手,擂台掌櫃一一介紹。「各位寨友,走在最前面這位乃是奇門街炎涼洞的折腰散人。炎涼洞本不以武功見長,自從無道神功大會公布以來,折腰散人本著造福寨友之心,刻意修煉神功,終於在短短幾個月內練成至陰至寒的奇功『炎涼神掌』!據說身中此掌之人會當場暴斃,並於一柱香內化為冰柱。屍首不能胡亂碰,只因寒氣會傳染。如此陰邪的神功,真是造福寨友,造福寨友啊!」
折腰散人沒看過龍蛇樓擂台,不知道擂台掌櫃如此毒舌,滿臉尷尬走到南向第一排入座。
「大家快看第二位高手,第二位高手哇!」擂台掌櫃繼續大喝。「這第二位高手自各方面看都是來跟折腰散人打對台的。奇門街浮光洞的浮沙真君!浮沙真君煉得一爐好丹,乃是奇門街煉丹界第一把交椅。他將煉製外丹的法門融合到內丹修煉之中,淬鍊出一種至剛至陽的火熱內勁,搭配行雲流水般的玄幻掌法,是為『火雲神功』。火雲神功同樣是中者立斃,死者在一柱香內肉身化為焦碳,衣物卻不起火,只能說神奇神奇好神奇!只不知這些修道之人為何動不動就練中者立斃的神功啊!」
浮沙真君面露微笑,仙氣飄飄,來到板凳坐下,一幅不世出的高人模樣。
「第三位高手來啦!」擂台掌櫃鼓掌兩聲。「這第三位高手可了不得啦!所謂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春風院呂三娘紅遍大街小巷,真所謂誰人不知,哪家不曉。你若有那沒聽過的,回家去問你爹吧!呂三娘床上功夫第一,大家有目共睹,至於她的真實功夫,見過的可就沒幾個人了。三娘神功喚作『陰陽訣』,據說有採陽補陰,姿容養顏之效。中招者不會斃命,卻是臉色慘白,四肢無力,噴精如血,精盡人不亡。實在是一輩子在窯子裡打滾之人才想得出來的功夫!押呂三娘贏啊,押陰陽訣贏吧!這功夫倘若獲選無道神功,大家練一練可謂精神氣爽,開心愉悅得啦!」
呂三娘四下朝熟人招呼,有人大方回應,有些人則低頭裝作不識。
「相形之下,第四位高手就低調許多。」擂台掌櫃緊接著說。「山腳市集書畫街小畫攤的畫馬名家韓不幹!韓不幹生平畫馬無數,款款落款韓幹,從不以真名示人,可謂無比低調。不說你不知道,書畫街的韓幹牧馬圖,起碼有一半是韓不幹畫的!韓不幹將畫馬的奔放不羈融入掌法之中,自創一套絕世武功,名稱雅緻,叫做『潑墨雲手』。我這個人附庸風雅,最看重讀書人了。這潑墨雲手的名字一出,我就知道他厲害啦。」
韓不幹一手拿著一幅牧馬圖,左右展示,出場比武還不忘賣畫。
「接下來出場的是巧藝坊坊主馮小手。巧藝坊本是無道仙寨第一工坊,十餘年來包下多少仙寨工程,賺得是黃金滿屋。可惜近期天工門進駐無道仙寨,據說搶走巧藝坊八成生意,氣得馮小手怒下戰帖,要跟天工門堂主江懷才在無道神功大會中一決勝負,輸的人就滾出仙寨。他說得是很高興,可惜江懷沒有理他。馮小手的神功喚作吋進拳,號稱拳出一吋便能把人打退十步,是一種內外功俱臻化境方能觸及的境界。我是不怎麼看好啦。買他不如買江懷才。」
馮小手大怒,指著台上罵道:「你說什麼你?」旁邊有觀眾推他一把,說道:「坐下吧。」馮小手下盤不穩,摔上板凳。
擂台掌櫃冷笑:「站都站不穩,學人家玩什麼神功?」跟著指向走在馮小手身後的褐袍男子道:「哎呀!歡迎啊!各位,歡迎天工門堂主江懷才大駕光臨!江堂主醉心工藝,說話夾纏不清,常讓人以為他是文弱書生!錯啦!江堂主每日鍛鐵修木,胳臂粗得跟什麼似的,怎麼可能文弱到哪裡去?你瞧他一身寬大黑袍,便猜到他滿身機關,一會兒肯定很有看頭,我告訴你!江堂主報名的功夫喚作『天工霸絕刀』!手刀鋒利,隔空傷人,實在是一等一的神功!天工門呀,各位寨友,天工門做工實在,價錢合理,要什麼東西,找他們就對了!」
馮小手破口大罵:「龍蛇樓吃裡爬外!老幫著外人貶低自己人!」
「誰跟你自己人呀?」掌櫃大聲道。「巧藝坊獨大多年,收費昂貴,壓榨寨友多少錢?老子今日就是要看江堂主怎麼教訓你!」
馮小手大喝一聲,跳上擂台,衝到掌櫃的面前就是一拳。擂台掌櫃見他出拳威猛,不敢硬接,反掌招架同時側身閃避。就看那拳頭自他眼前而過,彷彿突然之間增長半吋,一陣熱辣辣的疾風刮過掌櫃面頰,嚇得他臉色一變,連忙退開。馮小手止住衝勢,踏步追擊,突然間眼前黃影閃過,淡香撲鼻,朝擂台掌櫃揮出的拳頭受到外力牽引,無端亂了方位。馮小手大驚,連忙拉開架式,守禦要害。他定睛一看,只見有名黃衣姑娘擋在擂台掌櫃身前,卻是那金州菩薩上官明月。
上官明月笑盈盈道:「馮坊主有心,知道寨友等不及了,先上台來露一手。各位寨友,快幫馮坊主叫個好啊!」
眾人高聲叫好,掌聲如雷,不過都是在幫上官明月叫好。「上官姑娘好身手!」「一流高手,名不虛傳!」「馮小手吃狗屎!」「上官姑娘好美呀!」「馮小手的神功給姑娘提鞋都不配!」「快下去吧!別丟人啦。」「上官姑娘可許了婆家?」「上官姑娘既然上台了,就先別下去啦。」「是呀,上官姑娘,快把這幾個自稱神功的傢伙教訓教訓!讓他們知道什麼才是絕世武功!」
馮小手摸摸鼻子下台。上官明月朝擂台掌櫃使個眼色,隨即在觀眾失望聲中也下台回座。擂台掌櫃待得眾人安靜下來,咳嗽一聲,繼續介紹:「各位,眾所矚目的第七位高手,洪荒派新進掌門,半個月前在小江湖鬧得沸沸揚揚的『一掌碎石』毛真毛老爺子!毛老爺子乃該派前任掌門洪無畏的師叔,清理門戶後出任掌門,其中有多少恩怨陰謀,咱們外人不得而知。洪荒派神功『粉身碎骨拳』原名『開劫碎難拳』,失傳之前原是能與玄日宗武學互別苗頭的絕世武功。這套拳法失傳之後,洪荒派就走下坡啦。如今洪老爺子找回神功,是不是能從此振興洪荒派呢?咱們拭目以待啦!」
毛真面露微笑,目露精光,朝眾人抱拳行禮,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慄。
「各位寨友!看擂台最愛看的就是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神祕高手啦!今日第八位高手自稱『神功客』,你看他戴著白瓷面具遮臉就知道他有多神祕啦!」擂台掌櫃指著最後一名高手說道。那人身穿藍袍,戴著面具,瞧身材是男人,完全看不出年紀。群眾一看,反應不一。愛瞧熱鬧的便鼓掌叫好,稱讚大會有心,平添看戲高潮;想發財的賭客就噓聲四起,抱怨臨時多出高手增添變數,影響賠率。擂台掌櫃等眾人喧囂完畢,繼續說道:「神功客十分神祕,大會對其背景一無所知,多半不是仙寨寨友。但他武功既博且精,刀劍拳腳無所不包,還特別標榜簡單好學。若能得其神功,定是仙寨之福。大會主辦商議之下,特別允其參賽。」
神功客來到前排座位,朝四方招了招手,隨即入座。
擂台掌櫃比個手勢,龍蛇樓伙計拿了籤袋,給參賽高手一一抽籤,決定賽程。掌櫃大聲說道:「各位觀眾,無道神功大賽的規矩比照龍蛇樓擂台,打到一方認輸或死亡為止!所不同者,不車輪戰,獲勝的高手可以休息後再戰。本來為求神功,大會不願死鬥,但咱們無道仙寨向來沒有不准打死人的規矩。你敢上台,就該有所覺悟。畢竟,要是讓人打死了,你的神功必定不怎麼樣。」
上官明月舉手,站起身說道:「當真面臨生死關頭,本姑娘會出手相救。只因我不喜歡看人無端慘死,亦不希望神功失傳。只不過姑娘救不救得了你,也得看你個人造化了。」
擂台掌櫃接著道:「上官姑娘綽號金州菩薩,菩薩心腸真是沒話說的。好!廢話不多說,籤都抽完了,無道神功擂台正式開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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