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米白的天花板,空氣中泛着淡淡的消毒藥水味道,人類堆積的負面情感就像女巫用大鍋熬製出的藥湯,黏膩又濃郁還不斷翻滾着泡沫。
不舒服,所以她才討厭醫院。
腹部隨著一呼一吸的起伏而刺痛,提醒着她還仍然活着,但是悠仁應該死了吧?……那個失血量已經沒救了,心臟也停止了跳動,而且傷口面積太大,沒法止血也不能使用心肺復蘇。
少女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按理說她現在應該去詢問事情經過。
在從伊地知那邊得知悠仁把宿儺放出來,她在趕去少年院的途中感受到宿儺的氣息,改變了前往方向,那之後宿儺的氣息沒多久就消失了。她本以為悠仁平安無事地壓制了宿儺,結果她就目睹了正和伏黑同學談話的悠仁突然倒下,她急忙接住他才發現他胸口破了一個大洞,氣息全無。
她慌張地想為他止血,但咒力卻沒有辦法凝聚起來。那時伏黑同學跟她說的話,她其實都懂。之前她和悠仁說好了,他不能比她先死,明明他們之間做了這個約定……
……悠仁他在為遵守不了而道歉。
……假設她能順利幫他止血,假設她能早點趕到,他是不是就不會死呢?
少女抬起手,受傷的上臂隨着動作而抽痛,她望向她的雙手,這對手已經被救護員沖洗過,但指縫間仍可以看到絲絲凝固的血跡深藏其間。少女翻了個身,蜷曲起身子,身體因這個姿勢而傳來更強烈的疼痛,可她現在只有這樣才感到舒坦一點。她閉上眼嘗試放空自己,沾滿血的雙手,胸口的大洞,他毫無生氣的臉不斷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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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少女睜開眼,面前是一名金色布丁頭的短髮女子。
(啊,是新田小姐。)
「你知不知道跳車很危險的啊?!」新田看到少女醒來就開始說教:「好歹也先跟我說一聲讓我剎車啊!」
雖然新田的語氣忿怒不滿,但她的臉上卻寫滿了擔心。見此,少女乖巧認錯:「抱歉新田小姐,害你擔心了。」
聽到少女認錯,看到少女纏滿繃帶的上臂,又想到剛剛死了一名學生,新田的怒火就如洩氣的氣球:「……不能有下次了。」
她想起過來的目的:「既然你醒了,那我們就走吧。我會負責帶你們回高專接受家入小姐進一步的治療。」1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QNZTM1ipW
少女依言起身下床:「請問大家的情況怎樣?」
「伏黑君斷了兩三根肋骨,不過他行動方面沒什麼問題;釘崎同學的頭部創傷經過醫院檢查,也沒什麼大礙。」新田頓了一下:「沒事的,回去後由家入小姐來治療,你們都會很快復原。」
少女應答一聲,跟着新田離開。
少女垂下頭看着地面:(新田小姐沒有提到悠仁呢,他果然已經……)
**
車廂裏陷入一片沉默。坐在前座的伏黑調整一下姿勢,透過車內後視鏡看向後座的少女和釘崎。釘崎還在昏迷忽略不計,少女在聽完他講述的事發經過後就盯着車窗出神。
(她還是很難接受吧……虎杖死了啊。)
伏黑看向前方的擋風玻璃,雨水點點打落其上,圈圈圓圓細細密密,下一秒就被雨刷刮去一旁,形成一道細直水流,無力地滑落下擋風玻璃,然後又有新的雨點打落,再被雨刷不辭勞苦地刮走。
看着擋風玻璃,伏黑的心裏只有一個念頭:(虎杖是為了救我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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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他的心臟沒了……」少女冷不防出聲,她終於回過神來。
「是啊,所以不是你的問題,在這個情況下,就算你止了血也沒用。」
伏黑仍然記得她聲調破碎六神無主地問他怎麼辦。
(都是我太弱了,我沒能在虎杖回來前讓宿儺治好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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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沒再言語,車廂裏又回歸靜默。開車的新田看了一下導航,距離高專還有一段距離,她瞄一眼清醒着的這兩人,不言不語一臉平靜,但他們的心底裏肯定很難受。
死掉的學生是他們的同級生呢,她無聲地歎息,主動打破寂默:「說起來,神崎同學,你在進入小學之後的情形是怎樣?」
少女把過程道來,驚心動魄的戰鬥被她三言兩語平鋪直敘地說完。新田留意到伏黑也在聆聽少女的說話,她便以要寫報告的名義來仔細詳問一些要點,但其實報告根本並不需要這樣詳盡的內容,她只是不想兩人沉溺在悲傷之中。之後她巧妙地轉移話題到她先前的一些經歷,她雖然不是咒術師,但輔助監督也會去到現場,面臨著一定的風險,她也曾失去過同伴。她已經是個大人,但她面對着生死也不能淡然,就算人與人之間的悲傷並不相通,她也想給予他們一些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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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到達高專後,新田把釘崎背下車,一馬領先地前往保健室,把釘崎送去給家入。
少女和伏黑在後面跟着,少女突然對伏黑道:「新田小姐,是個好人呢。」
伏黑贊同一聲,他們兩個人其實都清楚新田是在繞着圈子安慰他們。
**
家入硝子終年都在忙碌,她的保健室不分日夜都有傷員送來。在治療釘崎後,有着大大黑眼圈一臉倦容的女子把手放在少女最嚴重的腹部傷口,開始治療。
少女感到暖意從家入的手擴散,這股力量——
(原來如此,是和之前夢見的那股力量一樣。)
但是比起研究這股力量,她更關心的是——
「家入小姐,如果心臟被挖出身體,你是否可以接駁回去?」
家入的治療沒有被少女異想天開的提問打斷,她也明白少女為什麼會這樣問,因為她已經從伊地知那邊得知少年院事件,而虎杖的遺體現在還待在高專地下室裏的停屍間等待她去處理。
「很遺憾,如果是發生在一分鐘之內的話,我也許能試一試。」家入答道:「其實我的反轉術式並沒有那麼強,我只是能加速傷勢的復原情況,而治療效果也是因人而異。」
「原來如此。」
「事實上,每名術師都有可能使用反轉術式。嚴格來說,反轉術式並不是一種術式,術師在體内把咒力和咒力負負相乘的這個過程就是反轉術式。由於咒力是由負面情感所提煉出來,所以沒辦法讓肉體再生,只有反轉術式生成的正面能量才能治療肉體,當然除了治療外,想要怎樣運用也是取決於術師。」
少女感到治療的暖意擴散到四肢,家入繼續說:
「我是感覺派的,要我說的話,使用術式時的感覺就是咻地一下——嗖、咻——嗖——」
家入帶着調侃的笑意道:「聽懂了嗎?」
少女似懂非懂地點頭:「大致上聽懂了,我試試找找感覺吧。」
一旁的伏黑本來想吐槽家入的說明,但想到少女在說明結界術時也是差不多的詞彙,搞不好她真的能搗弄出來……
「真的?那你有點天份哦。」家入驚訝地眨了眨眼:「要是弄不懂也別來問我哦,去問二年級的乙骨吧 ,他也會用反轉術式來治療別人。雖然你的班導也會,不過他比我更不會教人,而且他就只會治療自己呢。」
治療結束,少女檢查一下傷勢,上臂和背部的傷基本已癒合,腹部的傷也減輕了。
「腹部的傷太重了,再養過兩三天應該就會好了吧。」家入一邊走近伏黑準備治療一邊說道。
「知道了,謝謝家入小姐。」少女看了一眼昏迷的釘崎和接受治療的伏黑:「那我先回去了,晚安。」
**
少女提起放在玄關的雨傘打開,一步步走入雨幕。即使撐了傘,也擋不住斜飛的雨粉灑落。小腿、襪子和皮鞋很快就被打濕,冰涼一片。
少女看向前方的宿舍,她的房間近在咫尺,腳下一頓視線一轉,她走去隔壁的男生棟。在玄關放下雨傘脫掉鞋子步步走去,渾然不覺自己濕漉漉的襪子踩在木質走廊上印出一個個腳印。
少女打開虎杖的房間,他的房間些許凌亂,牆壁上貼着一幅大大的海報,上面的性感女星衣着清涼。
「終於貼出來呢。」
少女想起之前他買了這張海報掛在房間時,被他爺爺看到之後生氣地罵他成何體統,倆爺孫吵吵嚷嚷了大半天,不過最後他還是把海報收了起來。少女抿唇一笑,旋即收回笑意。
少女關上房門,視線落在書桌上,打開的作業和隨意擺放的文具。少女在書桌前坐下來,作業本上虎杖的字跡整整齊齊,認認真真寫着題目。
(雖然他在以前的學校被傳聞是個不良學生,但其實他的作業一直都有認真寫準時交。這一點,好像挺讓很多人感到意外呢。)
少女合上作業本放到一邊的書堆,把文具逐一整理。抓起一枝原子筆時心血來潮,不太熟練地轉動起來。
(那時我還笑他無聊,其實是看他得意洋洋來炫耀才故意嗆他,早知道就誇誇他了,坦率地告訴他,他轉筆的動作很帥啊。)
少女一時不察,手上的筆飛出去,軲軲轆轆滾去床底,她趴在地上伸手向床底摸索。摸着摸着,她的手碰到一個冰冰涼涼的硬物。
(這個是?)
少女把硬物推出來,是一個鐵盒,上面印有某間和菓子品牌的印記,大概是他吃光了點心後就把盒子拿來用吧。
「把東西藏在床下底,小孩子嗎?」
少女繼續伸手在床底找筆,費了一番功夫終於找到。她舒一口氣,盯着鐵盒幾秒後自語自語:
「反正我偷看了,你也不能對我生氣了。在床底偷偷摸摸藏的是什麼啊?工口漫畫嗎?」
少女打開鐵盒,出乎意料,裏面是虎杖小時候的物品。幾張幼時照片,有他和爺爺的合照,幼稚園的全體合照,他和她的合照,他家和她家的合照……
一張塗鴉,好像是被幼稚園老師稱讚過的吧,上面畫着他和爺爺,還有一隻看不出是狗還是貓的動物。少女抿抿唇,他根本就沒養過寵物……
然後她望向鐵盒內那件最令她訝異的物品:「沒想到你還留着這個呢……」
那是一隻綠色的紙摺青蛙,用了畫筆畫出兩顆黑豆眼睛。少女捧出來,放在地上,指尖一按尾部,紙摺青蛙就向前一躍。少女的指尖不停按下,紙摺青蛙就不停彈跳。
少女停手了似是玩累了,對着青蛙喃喃:「其實我呢,一開始很討厭你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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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園老師看着棕髮的小女孩和粉黑髮的小男孩笑咪咪地說:「小悠奈,小悠仁,你們要拉著手一起回去哦,明天見~」
小女孩和小男孩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小女孩便主動牽起小男孩,脆生生的童聲和老師道別:「我知道了,老師辛苦了。」
兩人在幼稚園老師的目送下離開,背後的老師和別班的老師閒談聲傳來。
「這兩個孩子感情真好呢。」
「沒錯,他們的家都在附近,連名字中都有同一個漢字,就像兄妹一樣。」
在轉過一個拐角後,小女孩便甩開小男孩的手,狠狠瞪他一眼,惡聲惡氣道:「你不准搶悠奈的爸爸媽媽。」
小女孩擠出兇惡的表情,但她可愛的臉卻沒有什麼威懾力。
小女孩蹬蹬跑開,聽到身後的小男孩嘖了一聲:「誰稀罕你的爸爸媽媽。」
小女孩停下轉身瞪著小男孩:「悠奈的爸爸媽媽很好,不准你說他們壞話。」
「蛤?」小男孩不耐煩地說:「你哪隻耳朵聽到我說他們壞話了?」
「你有!」小女孩胡亂瞎扯起來:「悠奈的爸爸媽媽這麼好,你怎麼會不想要?雖然他們每日都工作很晚,但是看到悠奈做好作業都會稱讚很乖的。」
「就算我沒有爸爸媽媽,那也不用要你的。」
小男孩煩躁地越過小女孩,小女孩一愣便追上去:「等等我,老師說我們要一起走的,爸爸媽媽說要聽老師的話,不然他們會不高興的。」
聽到這句,小男孩拋出一句「煩死了」,便邁開腳一下子跑得不見蹤影了。
小女孩追不上去,氣得原地跺腳:「笨蛋!虎杖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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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往事,少女悵然一笑:「我那時還真幼稚呢,什麼都不知道就亂說話。那時肯定刺傷了他呢,之後我們是怎樣和好的……好像也沒有特別說過什麼,我們還是在老師的叮囑下一起回家……」
她點了點青蛙的頭:「然後有一天,爸爸要去外地出差一星期,我就摺了青蛙給爸爸帶着,祝他平安回來,而你則是我做多了的,被我帶去幼稚園跟同學一起玩。之後,他看到了覺得很好玩,說要用他的點心來跟我換走你。雖然我不怎麼喜歡他,但喜歡吃點心,所以就同意了。」
「但是你的主人現在已經回不來了。」少女又按了一下青蛙的尾部,青蛙跳走了。
「你,還真沒用啊,守護不了他。」
少女似是在說青蛙,抑或是,在說那個摺青蛙的人。
【作者廢話區】
青蛙的日文かえる(kaeru)音同日文的「回來」,所以有祈福、祈求平安的意思。
悠奈從小就是個在家長老師面前裝乖的心機鬼。
她小時候理所當然地以為全部人都會和爸媽生活在一起,所以在後來知道悠仁真的沒父母,世界觀受到衝擊,為自己亂講話愧疚起來開始對悠仁好,而悠仁本身是個不計前嫌的人,加上不覺得悠奈有惡意,只是覺得她很煩人,所以才接受悠奈,兩人要好起來。1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35Aqx4rW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