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揭破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mMdJvEnDw
【謊言總是美麗,真相總是醜陋,是以我們甘心情願被美麗所迷惑,亦不願揭破醜陋的事實。然而,美麗的謊言真的能掩蓋醜陋的真相嗎?】
幸好韓元浩出發台灣前,把車泊在機場的停車場內,所以我們不用浪費時間等車,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在公路上飛馳。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eYPV22S2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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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兩手相握,抿着嘴,背脊不斷冒着冷汗,身體不由自主的抖震,心更像被掏空了一樣,仿似靈魂跟軀殼早已分離。韓元浩一手控制軚盤,一手蓋在我手背上,試圖給予我安慰,但我知道他亦只是固作鎮定,因為他的手心正在冒汗。
我閉上眼睛,在心裏反復的催眠自己,不過是一時之間聯絡不上而已,只要到外公家,就會有好消息。
車一來到外公家樓下,二話不說就下車衝上樓,但站在門前拿着鎖匙,卻久久沒法把鎖匙插入匙孔內。害怕打開門後,陸允會告訴我,一切已成定局。我甚至心存僥倖的覺得,只要把時間延遲多一秒鐘,水無月便會立即回來。
瑞晴跟韓元浩隨後走上來,看到我呆滯不動的站在門外,瑞晴握着我還在發抖的手,韓元浩則從我手中取下門匙。當他扭動鎖匙,門除着門鎖轉動並打開的一刻,我竟害怕得不敢睜開眼睛,那一瞬間才意識到,水無月在心裏是多重要的存在。如果,我是說如果,他真的從此消失不見,我的靈魂將必跟隨他一同片片丟失,無法拼湊完整。
我吸了口氣,才邁步走入室內。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h4ah6DPq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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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陸允跟嫂子並排坐在沙發上,而外公則坐到露台吸着煙。陸允伸手握着我的手,讓我坐在他身側,我勉強撐起嘴角,但我知道現在的笑容是多麼牽強。
陸允輕聲說:「手怎麼這麼冰?」
我搖頭苦笑,只是把陸允的手握得更緊,說:「柊是何時失去聯絡的?」
「前天傍晚柊去探望他的舊同學,碰巧地震發生,山泥傾瀉把他同學的屋子掩埋,同學因為在路上而逃過一劫,但柊卻失去聯絡。同學找了一整夜,亦找不到柊,又因為網絡通訊癱瘓,到第二天中午才聯絡到柊的姑姑。到傍晚聯絡上外公,卻因為雙方言語不通,說不清情況,結果柊的同學最後跟我聯絡上。」
我消化着陸允的說話,然後抱着一絲希望問道:「肯定柊在倒塌現場嗎?」
陸允的語氣有點絕望地說:「他說最後一次通話,柊說已到家門口等他了。」
聽罷,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但仍強撐着說:「也許他只是掉了電話,所以才一時聯絡不上。」
我說着安慰的話,其實是在欺騙自己,即使知道機會渺茫,亦不想接受水無月已遇難的可能。
「小捷,你來了。」從露台回到客廳的外公說。
我回頭,掀起嘴角,以最燦爛的笑容回應:「公公,我來了。」然後走到外公身邊,扶着他坐下來。
外公拍拍我的手,說:「你們都別一副哭喪臉,柊小時候算過命,算命先生說他會有兒有女,而我也會有曾孫的,所以這孩子不會有事的。」
我笑着向外公點頭:「公公說得對,柊一定會平安無事,我們會帶他回來,還要罰他做一桌子菜給我們吃,因為他讓我們勞心勞力了。」
我說罷,外公就哈哈大笑起來,還一派氣定神閒,顯得我們的擔心只是自尋煩惱。
看着外公愈是若無其事,我的心就愈痛,我不知道失去了老伴,失去了女兒,現在連唯一的外孫都生死未卜,他心底裏的痛究竟有多深有多重。即使他早已歷過無數風霜,看似百毒不侵,甚至看透生死,但再次經歷失去親人的滋味,絕對不是一個微笑就能帶過。
最後我們留在外公家等消息至深夜,才各自離開回家。
經商量後,陸允跟小啾會先過去日本了解情況。而我則會等年假一批下來就跟韓元浩飛往當地跟他們匯合。因為外公年事已高,不想他太舟車勞頓,嫂子會留在香港照看他。
韓元浩把我送回家後,並沒有離開,一直陪伴着我。我們誰也沒開口,我不想強裝雲淡風輕,他亦不想說無意義的安慰說話。
整夜我都發着斷斷續續的夢,夢見小時候的我與水無月。我們時而在公園盪鞦韆,時而坐在露台邊乘涼邊在吃雪糕,我們無憂無慮的過着日子,一幕幕清晰如昨天才發生,卻又像海市蜃樓般虛幻......
第二天我如常上班,並加速把工作完成。年假正式批下來,是兩天後,我連夜搭航機前往,到達日本時已是凌晨。
坐着夜車前往酒店的路上,只有零星的街燈,沒辦法看清市面的狀況如何,所以心很平穩,自以為自己足夠勇敢,能冷靜面對。天亮後,在陽光下踏足一片頹垣敗瓦的土地上,才發現自己完全低估了那淒楚肅殺的氛圍。
我打從心裏倒抽一口涼氣。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jYKtfdMa0
不知道該從何開始尋找,怎樣尋找,那一刻絕望悄然蔓延全身。
我抬頭望看着一片灰茫的天空,想着如果。
如果我知道,那天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我或許會不顧一切,拋開所有遲疑、憂慮,告訴他「我會等他回來」,讓他不能走得如此了無牽掛,讓他記得,有一個人一直在等他。
早兩天到達的陸允與小啾,其實已經到多家醫院查詢過傷者名單,因為大家始終懷抱着希望,又或者是還不願意接受真相,都刻意只看傷者而不看遇難者。
我就跟着柊的同學,在各大小的避難所找尋水無月的蹤影,希望他只是一時受傷了,所以才跟我們聯絡不上。
但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距離水無月失蹤已經第六天,機會顯得愈來愈渺茫。第七天的清晨,陸允決定不再催眠自己去相信虛無縹緲的希望,只要能找到水無月,那怕只是一具冰冷的軀體,也要把他帶回家。
但認領屍體的過程,其實是另一個煎熬。
由於地震發生在下班時間,不少人離逝時都在趕回家的路上,很多遇難者身上都掉失了身份證明,家屬只能憑着描述的特徵,一片片去看一片片去尋找。
我跟着陸允及韓元浩身後,去看那些可能是,亦可能不是的亡者。
處身在臨時停屍間,看着排列整齊的遺體,腦袋空洞甚麼都沒有,只機械化地跟着工作人員,把遺體上的白布揭開,然後搖頭,合十閉目參拜......耳朵迴盪着因發現親人身亡而痛哭的聲音。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或許是心裏一直相信,水無月還在世上,只是一時走失了而已。
經過一天慢長的絕望,小啾晚上回到酒店,哭鬧着說不要再看任何屍體。
我即在第二天的清晨,天剛亮的時候,一個人悄悄地走到柊失蹤的地方,避開所有的人,只一個人前往。
我不知道那來的勇氣,但睡醒的一刻,只覺得必須這樣做。
如果水無月的離開,一切都是早已註定的安排,那麼我只能踏入這場宿命中,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再次相見。
由酒店到現場,大概半小時的路程,因為我不太熟路,只靠着手提電話內的地圖,木然的向前走着。那些早已分不清是路還是屋子的大街,只覺每提起一步,腳步都變得愈發沉重。
我嘗試大口吸氣,希望能冷靜過來,並在心裏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想太多,只是去看看而見。但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哆嗦着,明明是炎夏,卻只覺陣陣冷風。
結果花了四十五分鐘的時間,我終於看到那座倒塌了的房子。
最初我只是默然的望着,不帶絲毫的情緒,但慢慢嗅到空氣中那濃重的腐壞氣味,胃便突然翻江倒海的扭痛着,還禁不住一陣乾嘔。強烈的恐懼感重重壓下,我像失去方向、迷路的孩子,茫然若失不知所措。只感到恐慌快要把我吞噬,而噩夢的片段瞬間襲來,慢慢跟現實重疊,我無力地蹲在路上,兩手緊抱自己的身體,期望帶來點點安慰。
這時一個身影走近,聲音輕柔卻堅定的喚道 :「陸捷。」
我抬頭,不敢相信眼前的正是我連日來心心念念的人。會不會是我的幻覺呢?因為思念成傷,所以下意識讓自己產生出自我保護的影像。會是這樣嗎?於是,伸出手想碰觸站在前方的人,而對方已一手把我還懸在半空的手握緊,我感覺到發抖的手,多了陣陣溫度,他又攥緊了一下我的手,把我扶站起來。
我想詢問,是你嗎?
但聲音卻哽在喉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雙手撫着他的臉,以確認我並非在作夢。
他卻了然的知道我想說甚麼,把我緊緊鎖在懷中,輕拍着我的背,在我耳邊說着:「是我,我在。」
那一刻,我終於確信聽到的是水無月的聲音,他真的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是有體溫的人,而不是冰冷的屍體。
因為情緒一下子無法壓抑的釋放出來,我兩眼漸變迷濛,淚水不爭氣地嘩啦嘩啦滑落,他安撫着哭得抖震的我,把我抱得更緊。
不知哭了多久,他慢慢把我扶正,跟我隔開了一點點的距離。身體突然失去溫度,我立即向前靠,兩手懷抱在水無月腰間,他無奈地用兩手捧着我埋在他胸口的臉,嘆息道:「我怎麼不知道,妳原來是個喊包。」
我因為哭得太厲害,一下子回不了氣,連完整句子都說不出,只是不斷在搖頭。
水無月笑看着我,用手把我的淚擦乾,卻因為他的舉動,淚水更像缺堤般止也止不住。
他突然吻着我臉上的淚,如繁星般密集,我身體一僵,愣在原地。
不知道是否被他這個舉動所嚇,眼淚真的止住了。但他沒有停下來,我看着他溫柔欲醉的眼神,腦袋泛熱,下一瞬間,手已纏在他的脖頸間,本能地吻着水無月的唇。我索取着他唇上的溫熱,他沒有拒絕,只溫柔地回應着我,用手揉着我的髮,慢慢加強了吻我的力道,給我最綿長的吻,生怕下一瞬間我們都會消失般,吻至不能呼吸方休。
當我們停下來後,我大啖吸着氣,感覺到臉如火燒般紅,這一刻我才知道,接吻是會令人窒息的。
我仰頭,凝視着他。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G8OPU9U66
重逢的喜悅,接吻的甜蜜,感情的迷茫,紛至沓來,形成雜亂的思緒,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面對他。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ywb7Ffebc
水無月低頭看我,眼神溫柔而寵溺,他用姆指一下又一下的掃着我眉頭,仿似要把籠罩在我心裏的煩擾掃清。可是我卻看不懂他是帶着甚麼樣的感情看待我,他的內心就像有很深很複雜的東西在騷動着,有一種仿佛是愛的情感在躍動,但只是曇花一現,我來不及捕捉,卻又消失不見。
我稍稍平復一下情緒,終於能開口問:「告訴我,這幾天你去了哪裏?」
水無月聳聳肩,答:「唔...為了吸一口煙,逃過了一難。」
他停頓了一下,看了看我滿臉疑惑的樣子,又接着說到:「我當時突然犯煙癮,碰巧身上沒有煙,於是走到兩個街口後的販賣機買。剛按下按鈕,就突然地震。」他拿着螢幕碎裂的手提電話出來給我看,苦笑着說:「買不到煙,連電話都報銷了。」
我嘆了口氣,向後退了一步,與水無月保持了一點距離,然後把手交叉在胸前:「怎麼都不打電話回來報平安呢?」
他向前踏了一步,刻意跟我距離近一點,說:「頭一天全市通訊近乎癱瘓,想聯絡都聯絡不上,交通又全面停頓,我只能徒步走回家。途中碰到不少受傷的人,我沒想那麼多,覺得救人要緊。我扶着傷者到醫院,場面是有多混亂就有多混亂,接着又幫忙帶着一些公公婆婆到避難所,在那個情況下,很自然的便做起義工來,然後...」
「然後,就忘記了要打電話回家報平安...」
我截着他的話,無奈的側頭看着他,只覺得這幾天自己白傷心了一場,心裏沒來由覺得有點生氣,轉身便往前走。
他跟在我身後,沒有理會我有沒有在聽,繼續說下去:「我沒有把姑姑與同學的電話牢記心中,加上一直忙碌得很,昨晚才想起把記憶卡調出來,於是跟別人借來電腦,才找到電話去聯絡姑姑。知道你們來這裏找我,已經立即跟陸允聯絡上,今早正想到酒店找你們,卻沒想到,就在這裏碰到妳。」
事情孰輕孰重,心底裏是明白的,換轉是我,在那一刻,也許同樣會忘情投入在其中,因為生死面前,其他事情都不再重要。
他見我沒有回應,亦不再說甚麼,只是靜靜的跟我並肩走着。在走到一個紅綠燈前時,他突然一手環着我的腰,我被嚇了一下,還來不及反應,水無月卻很自然的吻了一下我的嘴,然後說:「歷過生死的重逢,感覺還真不錯。」
我一臉茫然的看着他,他牽着我的手,輕聲說:「我們回家吧。」
水無月牽着我的手向酒店方向走着,我們都刻意放慢腳步,就這樣慢慢前行。我看着身旁的他,那一刻只想就這樣一直走下去,讓時光停住。
可是每走一步,都覺得心情很複雜,他剛剛的舉動是甚麼意思?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StvBQisXw
如果第一個吻是因為經過生死,一瞬間重逢而迷惑了對方,第二個吻又是怎麼一回事?雖然我不聰明,但好歹是一個有戀愛經驗的成年女子,現在的我們分明就像情侶一樣,所以這說明水無月對我也有感覺嗎?可是明明是同性戀的他,有愛我的可能嗎?
只覺得想到頭皮發麻,就像有無數的蟲子在腦內爬着,完全無法定下心神,我想開口詢問,但終究提不起勇氣。
我想不通,心裏有千百個疑問,在差不多回到酒店的河道前,我輕輕抽開被水無月牽着的手,站着原地不動。
水無月回頭看着我,牢牢的看着我,我低下頭不敢正視他,然後轉身靠在欄杆上,假裝看着河水在流動。我想問他那個吻的意思,但話語擱在嘴邊,卻始終問不出口。
水無月亦沒有說話,只站在我旁邊,默默看着那條河道。河上沒有絕色風光,只有不知從哪裏漂浮到此的雜物,感覺一片荒涼。
站了一會,他點燃了一根煙,開始在吞雲吐霧。半晌,他抖動了一下手,把煙灰抖掉,轉身倚着欄柵站着,低頭說:「捷捷,妳會否相信我一直很喜歡妳?」
我側身看着他,微風吹動着他的頭髮,輪廓分明的側臉,睫毛在風中抖動,嘴吧隨着吸煙的動作,一開一合,配上徐徐升起的煙霧,確實很好看,甚至愈看愈發心動...良久,才開口反問:「我可以相信嗎?」
我們互相凝望着,他的眼神依舊溫柔,我很想去相信他是喜歡我,可是理智告訴我,他的問題,如果只是如果,那麼還陷進去的我,就是傻瓜。
他把手中的煙蒂彈到地上,雙手插入我頭髮內,然後吻下來。他輕柔的吻着我的唇,慢慢地跟我舌頭相纏,像在索取的吸啜着。我感到腦袋陣陣發麻,他的吻很輕,但我的心卻快速地跳動。他捉着我的手,按在他胸口上,讓我感到比我更強烈更急促的心跳。
我意識開始散亂,只感到彼此的身體變得滾燙起來,他笑了笑,停了下來,問道:「這樣足夠證明嗎?還需要再證實一下,好讓妳相信嗎?」
我怔怔的望着他,如果他不喜歡我,就不會吻我,可是我還是理解不了,這是甚麼神轉折?
我回答他:「我不懂?為甚麼?」
「這幾天我看到了很多生離死別,讓我覺得有些事情如果來不及說,就會是一生的錯過。所以往酒店的路上,我已決定,不論結果如何,我也要告訴妳,我喜歡妳。想着想着,沒想到我們就碰面了。」他停頓了一下,看着我眼睛,然後再說:「我知道你跟韓元浩很好,之前我不說,是因為我知道我不應該介入你們的感情,我甚至明白未必能像他一樣,給你同等的幸福。可是如果現在不告訴妳,我必定會後悔,而且可能再也沒有勇氣說出口。」
我想正常的女人,知道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應該會雀躍不已,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喜悅,心中只覺得悵然及不解。
我苦笑的看着他,然後說:「我現在很混亂,完全無法思考,更理解不了你說的話。我應該要先好好睡一覺,待我睡醒後再說。」
他揉了揉我的頭髮,說:「好,我們回去吧。」
他轉身向前行,我默默的跟在後頭。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vB2SNBfql
回到酒店大堂,遠遠已看到小啾跟陸允坐着梳化上,眼看着門口。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m62FK6F09
小啾看到水無月的一瞬,是奔跑的衝到水無月懷中,我茫然看着這幕重逢,只能傻傻地站着不動。
韓元浩不知何時站到我身邊,說:「他們是一對嗎?」
我點點頭,淡然說:「對,他們是一對。」
韓元浩笑說:「很獨特的口味。」
然後韓元浩再說着甚麼,我已聽不見,只突然想起曾在書中看到過一句話,「明知道天要下雨就該帶把傘,明知道不會有結果就請別開始。」
而我們又是否正是如此?
我不想再看着水無月與小啾擁抱,不想讓自己體驗妒忌的滋味,於是我二話不說便轉身離開。韓元浩跟在我後頭,我按下升降機的按鈕,看着緩緩下降的數字,只知道自己還未從突如其來的幸福與失落中抽身而出。
「我還以為妳未睡醒,怎麼會跟水無月一起回來?」韓元浩問。
「睡不着,所以下樓逛逛,然後就碰到他了。」
我撒了一個謊,一個不得不說的謊,因為我着實沒有勇氣把剛剛發生的事情說出來。
而為了圓謊,不讓韓元浩看出破綻,我不待韓元浩再發問,接着說:「有甚麼都待我睡醒以後再說吧,好嗎?我真的累了。」
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突然記起初中時,一度很沉迷《亂世佳人》這套電影,甚至連原著《飄》及電視劇版都重看過了數次。當然慧雲李及奇勒基寶飾演的男女主角,夠養眼吸引是其一原因,還因為糾纏半生的三角戀,讓人難忘而回味至今。
那時候完全沒辦法理解郝思嘉對衛希禮的執着,是因為自負的不甘心嗎?於是麻目的追逐一個男人,並乞討他給予不存在的愛情。偏偏她又是自傲的人,所以一再否定對白瑞德的心動,甚至因為相方經年的誤會,最終還是錯過。當郝思嘉最後為挽回感情時說:「Rhett, if you go, where shall I go? What shall I do?」瑞德只冷漠的答:「Frankly, my dear, I don't give a damn.」
潛移默化的作用下,我總是有意無意間,一再提醒自己,在珍惜一段感情的時候,其實同時在揮霍另一段感情,所以千萬不要只盲目向前追,偶然還是得回頭看,因為永遠不知道自己錯過了甚麼。
可是當我真正切身處地時,便明白理論跟實踐是兩碼子事。就如看着小啾跟水無月在一起時的我,是否也會像郝思嘉般胡里胡塗,在追趕着不屬於我的,忘記了一直站在我身旁的白瑞德,那個才應該一起的人?
我躺在床上,看着右手上的戒指及手鐲,忽然沉重得讓我的手不能動彈,於是狠狠把兩者脫掉,放到一旁,大被蓋頭睡覺,甚麼都不想地睡覺。一如電影的結尾郝思嘉站在大樹下,看着夕陽,然後告訴自己:「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結果我不吃不喝的睡到隔天傍晚。
醒來的時候,看到天還亮,以為自己不過睡了數小時,實際是睡了整整二十小時。
他們誰也沒有打擾我睡眠。
也許是因為我經常凌晨下班,有時又打稿至清晨,一睡便十多小時,大家對此早就習以為常。
醒來後,我先是坐在床上看電視,但因為整整二十小時連水亦沒下肚,胃漸漸開始甦醒,不斷分泌的胃酸所產生的空腹感,讓我感到異常肚餓,肚不斷咕嚕咕嚕作響。而不知為何,下意識便先打了陸允房間的電話,也許這就是一個當妹妹,從小到大有哥哥照顧的好處吧。
「終於醒來了嗎?妳的生理結構真像豬,怎麼可以睡這麼久......」電話一旁的陸允停不下來抱怨着說。
「哥,吃飯了嗎?我餓了,一起出外吃吧。」我忽視陸允的話問道。
「妳先換衣服吧,待會來找妳。」
掛掉電話後,便走入浴室洗澡。我剛換了乾淨的衣服,房間門鈴就如計算好了般響起。把門打開,站在門外的是水無月卻非陸允。
「我可以進來嗎?」他問。
我點點頭,然後轉身走回房內。
我坐在梳妝台前梳頭,水無月則坐在床沿看着我,大家都沒有說話,只有電視的聲音在響着。我看着鏡中的自己,因為睡得太多的關係,臉跟眼睛都浮腫起來,正考慮是否應該化個淡妝讓自己精神一點,但想想吃飯的那幾個男人,又不是沒看過我最頽廢的樣子,所以只擦了點乳液便作罷。
「睡得還好嗎?」水無月問。
「睡了二十小時,是真的睡夠了。」我說,然後走到床邊,把放在床頭櫃上的手錶戴上,正想拿起戒指及手鐲戴上時,卻不禁有了點猶豫。
水無月抬頭看了我一眼,似乎了然我在猶豫甚麼,他隨手把戒指拿起來,放到眼前細看了一會才說:「韓元浩送的吧,跟你很配。」
然後拉過我的右手,替我套上戒指,接着又拿起手鐲,替我戴到左手上。
「左手比較接近心臟,能套着你的心。」他看着我笑了,然後拉着我雙手,說:「這一次,我想爭一下。」
「還真不像你會說的話。」
水無月如此直白的話,的確讓我大感意外。表面上平靜的我,內心早在翻騰,因為不知道怎樣回答,索性把話挑明:「你確定真的能夠喜歡我嗎?我可是女人。」
水無月笑着點頭,說:「我知道。可是不管你是男還是女,妳就是妳,是陸捷就足夠讓我喜歡。」
我輕咬了一下唇,語氣難以掩飾着疑惑地說:「可是我的身體是女的,你真的確定不會有抵觸的情緒?」
他壞笑的看着我,手故意拍了拍床,說:「需要現在測試一下嗎?」
水無月說罷,我挑着眉,彎下腰,有點挑釁的靠近他,並說:「我倒是真的想知道這個測試結果。」
他沒有迴避我的眼神,我們就這樣對望了一會,我跨坐到他身上,作勢要吻他。
他臉上掛起一個迷惑的笑容說:「妳主動起來,還真的很不得了。」
然後反身把我壓在他身下,撫着我的臉說:「我可是非常確定,這種情況下,我對妳是絕對有正常男人的反應。只是...妳確定,現在─此刻─真想─我有這種反應嗎?」
我看着他,裝作無奈地答:「這刻的確有點後悔。」
他低聲笑着,轉身側躺在我身邊,手托着頭,「應該還有問題想問我吧。」
我坐起身來,低頭看着他:「的確有很多,不過...」
「不過,現在最需要吃一頓豐富的晚餐?」
水無月把我心裏的話說出來,接着他把手伸到我面前,示意讓我拉他起床,我握着他的手,依舊溫暖的手,讓我不禁有所留戀,呆滯了三秒,用了點力才把他拉起來。
而水無月卻一直沒有把我的手放開,「我有的是時間,會讓妳聽到最滿意的答案。」
「但願如此。」我說。
其實當所有理智都恢復過來後,再把以往相處的片段重組,對於水無月的心意,我是明瞭的。
如果我們之間沒有愛存在的話,根本不會為對方緊張及心痛。沒上心的話,又怎能夠掀動一絲情緒。而且心裏很清楚知道,接下來不論做任何決定,傷害早已造成,所以我很自私的下了一個決定,在所有事情都還未變得無法挽回之前,要徹徹底底地抽離,這樣才能夠將傷害減至最淺的程度。
水無月牽着我的手站起來,我忍不住叫了他一聲:「柊...」
他看着我,依然是讓人心頭暖暖的眼神。我們相視對望的那個瞬間,仿佛大家都知曉對方的想法,還有那種長年累月下的了解,即使我不說,他亦明白我已經下了決定。
他揉着我的頭髮,微笑着說:「不用急着告訴我答案,我知道妳在猶豫、在害怕些甚麼。要怪就怪我太軟弱,行動太慢,錯過了最適合的時機,如果早點說清楚,妳就不用為難,可是,」他雙手捧着我的臉,跟我額頭貼額頭,「這一次,我是真的想為自己的幸福爭取一次,所以妳現在不能拒絕我,就當給我試用期吧,而且妳所擔心的事,我不會讓它發生。」
「如果我最終的選擇..」我吸了口氣,再說下去:「不是你呢?」
水無月聳聳肩,很輕描淡寫的說:「那不過是一個可以預計的結果,而且只要能看到你幸福,其他都不重要,到時我不過退回原點。但我依然會是你一輩子最好的朋友,不會離棄你的親人。」
「我們會做得到嗎?」我問。
「我們會做得很好。」他說。
我笑着點頭,應了一聲「嗯」,但心裏卻感到如撕裂般的痛,要是看着他痛苦的話,我又怎能了無牽掛地得到幸福?結果我把要說的話吞回肚裏,讓自己任性多一會吧。然後只說道:「我再不吃點甚麼,真的會支持不住。」
他笑着,牽着我的手離開房間。
下到酒店大堂的時候,陸允跟韓元浩已經在等候着,在他倆還沒有發現我們之前,水無月把我的手放開,我們才一前一後的走過去。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WnUjw6KuF
水無月先我一步走到陸允及韓元浩身邊,我則刻意放慢腳步,極緩慢的走向他們,每走一步都只覺內心忐忑不安。陸允看到我出現,向我揮揮手,然後對我別有深意地笑着。我頓時覺得自己就像做了壞事的孩子,被老師當場逮住般心虛,我別過臉不去看他,但視線卻跟韓元浩對上。
韓元浩立即向我走過來,一手拍到我頭上,大力邊揉我的頭髮邊笑問道:「回魂了沒有?」
我斜睨了水無月一眼,只見他的眼神波瀾不驚,甚至能夠很平靜的笑着跟陸允說話。
我匆匆把目光收回,不再看水無月,點點頭,苦笑着說:「我想魂魄都歸位了。」最少看到韓元浩的時候,我是真的比較理智,能好好克制情緒。
韓元浩牽着我手,走到陸允身邊,我用手撥着被韓元浩弄亂的頭髮,以掩飾自己的拙劣並問:「小啾呢?」
「他早就到了,只是剛剛去了洗手間。」陸允答。
等了一會兒,終於見到小啾。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tGz8pavxt
只見他一臉容光煥發的樣子,我想是因為水無月平安歸來,他很高興吧。但當他看到我時卻以嫌棄的語氣說:「陸捷,你睡得眼腫臉腫的,虧你還有勇氣素顏示人。」
陸允故意學着小啾的語氣說:「虧你一身肥肉,還敢穿貼身衣示人。」
我忍不住「噗」聲笑了出來,小啾想反擊,水無月卻開口:「時候不早了,先去吃飯吧。」
結果小啾只得鼓着腮,把話吞下,然後向大門方向走去。
陸允則走到我身旁,拉過我被韓元浩牽着的手,跟韓元浩說:「我要借用一下我的好妹妹。」
「隨便。」韓元浩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後跟水無月並排走在前。
陸允搭着我的肩,故意讓他們三個男人拋離於我們前面。知道他應該有話想跟我說,於是我自己先開口說:「有甚麼想問,就問吧!」
「左邊溫柔細膩體貼,右邊熾熱深情時刻有驚喜,兩邊都無可挑剔。」陸允拍了我肩膊兩下:「行情還不錯,不過,妳打算怎麼選?」
我帶點自嘲地說:「這算不算是俗語說的瘦田沒人耕,耕開有人爭?」側頭看陸允,無奈的問道:「你早就知道,為甚麼不說?」
「我有提醒妳,是妳不夠聰明。」陸允撇撇嘴。
的確,由陸允故意開我跟水無月的玩笑開始,還有在婚禮上的暗示,他不止一次提醒過我,甚至有很多細微但清晰的事放在眼前,只是當局者迷,未有認真去細想箇中深意。
「哥,你知道嗎?我從前最看不起的,就是在感情上優柔寡斷的人,總覺得愛就愛,不愛就不愛,何必糾纏,自尋煩惱。」我苦笑地嘆氣說:「可是,現在才發現,我也不過如此,同樣的軟弱,而且還無恥地作惡。」
「愛情沒有對錯,亦沒有沒傷痕的愛,只看懂不懂珍惜。」陸允拍拍我的頭。
看着前方兩個讓我苦惱的男人,不懂得自己憑甚麼能得到他們的鍾愛,只知道再拖下去,誰都不會幸福,我幽幽地說:「明知不應該,還讓它開始,那就是我的錯。」
「我這個哥哥的建議是,應該讓自己的心做決定,不要害怕傷害了誰,最後抱憾終生。而且以我男人的直覺,從來不覺得柊對小啾有甚麼特殊感情,他眼裏就只有妳。當然,他們兩個都值得付託終生,就看妳對那個更捨不得。」
「嗯,我會好好想清楚。」
我口是這樣回答,心其實已決定,如果一個人受傷,能保存四個人、兩份感情,那未開始的就讓它先結束吧,這應該是逃脫窘局的唯一出口,亦是制止事情失控的唯一方法,而惟有如此,才不會鑄成大錯。
可是這只是我個人單純的想法,有很多事情將要如何發生,怎麼發生都是我們所無法控制,而感情的事,更不是能夠單靠我們憑空想像、計劃,然後就能按部就班的完成,並且得到答案。
因為人心從來都是不能控制,它不是電腦,只要輸入程式便能夠強制執行清除或重組。所以我只能管好自己的心,但別人的心要怎樣想,卻是強迫不來。就如水無月讓人意料之外的舉動,就像不停把小石子掉入湖水中,掀起無數的波攔一圈一圈地撩撥我的心,並且久久沒法平靜下來。
當時我們五人到了酒店附近的居酒屋,我們席地而坐在長木枱前,我刻意坐在陸允與韓元浩的中間,但結果水無月卻說自己是左撇子,跟陸允交換了位置,坐在我右邊。
水無月只看了我一眼,便淺笑着跟店員點餐。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GTxPXr6ug
整餐飯,四個男人言談甚歡,只有我一個默默低頭吃東西,因為夾在水無月與韓元浩中間的我,只覺得背脊發涼,猶如在吃鴻門宴般緊張愕愕,食不知味。
韓元浩以為我餓瘋了,所以不斷的夾食物給我,而水無月則有意無意地把我喜歡吃的食物放到我面前,讓我不用探身去拿,還很自然的把他自己手中的熱茶,換掉我那杯已涼掉的。看着他這些早已習以為常的舉動,才突然發現,以往的我是多麼的愚笨,那是帶着多深厚的愛,才能做得如同本能般理所當然?
我想到他曾經很多次的話裏有話。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UOHszfkq0
他在陸允的婚禮上問我是否還愛着韓元浩時的欲言又止......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zXMJi68oa
我戲言定下飯約,他卻認真的說願意一輩子為我的三餐張羅.....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ZU4c9JtCe
因為裴萱,我們第一次吵架,他擁抱我讓我原諒他......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FyY3rseB9
我昏迷醒來的時候,他摸着我的臉,痛惜說捨不得我......
而我一直不假思索的接受,竟然一絲懷疑都沒有,甚至沒有察覺他的心意,即使我們在彼此身邊這麼多年。
「對了,你們打算何時回香港。」陸允的問題讓我回過神來。
「我一刻都不想待在這鬼地方,最好明天就走。」小啾答。
韓元浩摟緊我腰,有點擔心的說:「其實...我安排了機票明天就離開,因為離開公司太多天了,還有很多工作在等着我。」
我來的時候只買了單程機票,因為無法決定歸期,可是年假有限,雖然當時我一口氣請了十二天,但算算其實只餘下三天而己。而且我怕再多留一天,心便會動搖得沒辦法再控制,於是立即答:「我跟你一起走!」
我知道這句話說出口,等同拒絕了水無月,說罷立即能感到背後有道灼熱的目光盯着看。可是我不敢回頭,因為只要留戀地看一眼,必定會拉着水無月雙雙墮落,而我卻不想讓他成為背叛的第三者,他不值得為我這樣做。
韓元浩沒看出我的反常,只揚揚眉笑着說:「啊,難得突然黏人了?」
「我耽誤的工作不比你少,而且只餘三天假期,是時候趕一下工作進度。」我笑着回答,但愈笑愈發覺得心虛,於是再開口說:「還安排到機票嗎?」
「如果你是因為工作而急着離開,我情願你多休息幾天才回去。而且機位緊張,難安排。」韓元浩說。
「可是...」
「沒有可是。」韓元浩不待我說下去:「你還是多留幾天才回去吧。」
「工作永遠做不完,一天跟兩天差別不大。」陸允幫口說到。
這時,水無月偷偷在枱下,以他的手覆在我手背上,一股暖流在體內一湧而上,我扭頭看着他,只見他的眼眸灰暗不明,但語調卻淡然輕鬆:「我會找在旅行社工作的同學安排,讓你盡快回去。」說罷,水無月把手移開,然後做了一個抽煙的手勢,便步出居酒屋外。
我垂下眼眸,暗嘆了口氣,而韓元浩以為我因為不能早點回香港而失望,於是摟在我腰的手,悄悄加了點力道。我抬頭對他淺笑作回應,但心裏卻有說不明,道不清的苦澀。
原來,在錯的時間點上遇上對的人,結果終究不會改變,錯的就是錯的。
待水無月抽煙回來後,我們坐了一會便結帳離開。
我默默的走在眾人的身後,一直沒有再說話,只是一直呆呆的看着水無月。
他的步伐不急不慢,在昏暗的街燈映照下,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他手中拿着點燃了的香煙,邊走邊沒停過的猛抽着,看着他的背影,竟有一種深深的寂寥感覺油然而生。我知道他不算是煙癮很深的人,只有感到無聊了,又或是有甚麼心事時,才會多抽幾口,甚少看到像今天般煙駁煙的情景。
於是我加快了腳步,待走到他身後時,裝作淡然地,把他準備放入口中的煙奪走,聲線壓沉的說:「抽得太猛了。」
他掀了一下嘴角,從我手中拿回香煙,深深吸了一口,然後把煙蒂彈到地上,他始終沒有回應我一句話,只是雙手插入褲袋內向前走。
差不多回到酒店前,他終於開口:「不跟你們入酒店了,我先回姑姑家一趟。」然後揮揮手便轉身離開。
我看着水無月離開,差點便要邁步奔向前把他拉着,但心裏卻有一把聲音將我喊停,這樣做只會讓他為我擔心着急,讓他有了不必要的希望。
我咬了一下手指頭,然後往升降機方向走,韓元浩追上前,拉着我問:「在氣我沒商量就先行回去嗎?」
「沒有。」升降機「叮」一聲打開門,我們步入升降機,我按下自己房間樓層的按鈕,然後看着數字跳動。
「由剛剛開始你就不說話,你每次生悶氣的時候都是如此,還說沒有生氣?」
「真的沒有。」我不耐煩的回答韓元浩,但當抬頭看到他無辜的眼神時,立刻想到錯不在他,自己未免太無理取鬧了,於是輕聲細語的問:「明天甚麼時間出發?」
「我坐八時的航班。」
「整理好行李沒有?」
他笑着搖搖頭說:「沒有。」
升降機在我房間樓層門開啟,但我並沒有步出升降機,只是按了韓元浩的房間樓層,然後讓門關上,他看了我一眼,待到達他的樓層時,便牽着我的手到他的房間去。
日本酒店的房間本來就比較狹窄,把行李箱打開已經佔了半條通道,我跪坐地上,幫他把掛在衣櫃的衣服接疊放到行李箱內,他坐在床邊,揚眉看着我,就像一個小孩子看見心愛的現具般笑逐顏開。
「你先去洗澡,我替你把行李收拾好。」
他伸手把我拉起來,然後讓我坐到床上,抱着我不肯放手,還故意用頭磨蹭我的臉說:「這幾天都沒有單獨跟你一起的時候,讓我抱你一會兒。」
我推推他說:「快去洗澡,我又不會突然消失不見。」
他卻沒有意慾放手,只好任由他繼續抱着,大約過了數分鐘,他終於把我放開,然後乖乖的洗澡去。
我抖了一大口氣,才繼續替他整理行李,我把他替換下來的褲子逐一摺疊好,摺到最後一條的時候,卻有一個小皮夾從口袋裏掉落地上,我把它拾起看,內裏放着一張女生照片。
照片的顏色有點泛黃,四邊被仔細的修整過,剛好是能夠放入皮夾的尺寸,而照片上的女生坐在學校的課室內,一副懶洋洋的看着窗外的樣子,看了一會才發現那個女生竟然是我,可是我卻全無印象曾拍下這樣的照片。
當我看着照片,思考着當時的我在做甚麼時,韓元浩用毛巾擦着濕漉漉的頭髮從浴室步出來,我拿着皮夾在他面前晃動,他先是有點愕然,然後又回復嬉皮笑臉的樣子。
我把皮夾遞給他,他接過後故意戲謔地說:「這女生是我女朋友,挺漂亮吧!」
「還不錯。」我點頭表示贊同。
他裝作打量我的樣子說:「不過,你比她漂亮,因為你有我愛你,有愛的女人才是最美的。」
我掀起嘴角,冷笑了一聲,然後問:「是你拍的?」
「嗯。可是只有這一張,因為大多數時間你都在睡覺,難得那天你沒有睡着才成功拍了。」
他把濕毛巾掛回浴室內,然後拿着吹風機出來並遞給我,示意讓我替他把頭髮吹乾。
「小孩子嗎?」我口裏雖這樣說,但手還是把吹風機接過。
替他把頭髮吹乾,然後執拾了行李,原來已經折騰了三個多小時,我伸了一個懶腰攤在床上,完全不想動。韓元浩替我蓋上被子,然後又擠進被內,他緊緊的擁抱着我問:「你真的沒有生氣嗎?」
我在他懷裏搖搖頭,但他還是有點懷疑的再問:「真的沒有?」
我再搖頭,然後說到:「明天我陪你去機場,好嗎?」
「好的。」
可是到我醒來的時候,韓元浩已經離開了,他只在桌上留下紙條「醒來替我退房,我在香港等你。」
我看罷留言,隨便用手抓了抓頭髮,便拿着房匙離開房間並回到自己房間的樓層,但一出升降機,卻看見不遠處,水無月正站在房門外等我。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WfwuJK8Uv
我閉着眼,用力的深呼吸了一口氣,才慢慢向水無月步近,而本來倚着門低頭的他,卻仿佛有心靈感應般突然抬頭看向遠處的我,他動了一下嘴角對我淺淺一笑。
來到他跟前,我還未開口問,他已經掏出一張機票給我,我接過機票並打開看,上面標示的時間是明天下午的航班。
我咬了咬唇,不知該說些甚麼。
從很久以前開始,水無月就像我肚裏的迴蟲一樣,我想做的、想說的,不用開口他已經懂得,並且從來不問緣由,只悄然無聲地為我打點一切,就像這一次他明明知道我急着離開的原因,卻依然沒有責怪沒有逼迫。
我看着他眼中滲出獨屬於他的溫柔,沒法回應這種感情的我只能無力地向他說出「謝謝」二字,他回我一個清淺的笑容,彷彿一切是多麼不值一提的小事情。
「待會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嗎?」他問。
也許是因為歉疚,又或許是因為這是由水無月提出的要求,我沒法拒絕的點頭答應,他習慣性的揉了一下我的頭說:「我在大堂等你。」
我只花了十五分鐘,便梳洗完畢並換了一身衣服,因為不想讓水無月等太久。
來到大堂,只見水無月坐着梳化上看書,我走到他面前說:「我到了。」
他把書合上收回背包內,便牽着我的手走出酒店。
我沒有問他要去哪裏,他也沒有說明,只是理所當然地在大街走着。我們先在附近的外賣店,買了三文治當早餐,邊走邊吃,然後他帶我來到一間花店,他像是早有目標般買了一束白菊花後,又牽着我的手去到公車站。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1DvZ6Dra3
公車上的人並不多,我們並肩坐在後排,他從背包拿出一瓶礦泉水給我,先讓我喝過後,他才接過又喝了數口。
望着窗外的風景,慢慢由城市變成郊外景色,人煙亦愈來愈少,有一刻我產生了像在逃跑的錯覺,如果可以,我還真的想就這樣跟他逃走,不管要去的是甚麼地方。
坐了約一小時公車,最後在一處貌似公園的地方下車。
我們走過一條兩旁是樹蔭的小路,數分鐘後見到一條長長的樓梯,拾級而上後,看到一座小寺院。我跟着水無月走入寺院內參拜,然後他跟主持說了幾句話,拿過盛了水的提桶及舀子,又牽着我的手越過寺院後走到一片墓地。當看到墓地時,心裏立即一片清明,水無月是帶我來拜祭他的父親吧。
水無月先用沾過水的布拭擦墓碑,燃點了線香,然後把菊花放在墓前的花筒內注了點水,接着他在墓碑前灑水,整套動作一氣呵成,就如展示過程的影片,只不過我是在看現場真人示範。
他用眼神示意讓我跟着一起合十閉目參拜。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y8iJ7pPBP
我微笑着,然後閉上眼睛,誠心的默禱。如果逝者真的會在天上看顧着生者,不曉我的祈求是否能傳到水無月爸爸那裏,但依然期許着水無月能得到幸福,即使在他身邊不會是我。
我睜開眼睛,扭頭偷瞄水無月,只見他就像是在跟父親有很多話聊般,一直低頭合十,良久才睜開眼睛。
他轉頭望向我一笑說:「到寺院那邊坐一會吧!」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ClH8KiVuU
我用力笑着點頭作回應。
我們坐在寺院一處的大樹下。
因為四周沒有遊人,環境是難得的清靜,能清楚聽到風吹過時,樹葉相互交碰的「唦唦」聲,而夏蟬為牠們短暫的生命在努力地鳴叫,聽着這樣的聲音,心不其然地漸漸平靜下來。
水無月抬起與我十指緊扣的手看了一會,看了我一眼,又望着遠方說:「我一直在腦裏想像過很多次,就像現在這樣,只是簡單跟你手牽着手,靜靜坐在一起度過最平凡的下午。」
我看着他並沉默着,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他轉過頭輕聲說:「你想說的不想說的,在擔心並害怕甚麼,其實我都懂得。我不求甚麼,只想聽一個答案,你愛我嗎?」
他牢牢的盯着我看,彷彿要將我看透明一樣,想看清我內心最深處的想法。我凝望他的眼睛,在他面前的我就算怎樣掩飾,他還是能夠第一時間把我看穿,我閉上眼睛想着,這也許是第一次亦將會是最後一次,所以我決定把內心的感情,赤裸裸坦露在他眼前。
我睜開眼笑着說:「我不曉得是何時開始愛上你,但發現的時候,心裏的愛已經滿得快要溢出來,所以我是愛你的。」
「後悔嗎?」
我用力地搖頭答道:「愛了就是愛了,這是由心決定的事情,沒有後悔不後悔。」我側頭揚了揚眉,然後問道:「你呢?是甚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他低頭一笑,緊緊牽着我雙手,抬頭看着我說:「很久了,久得我差點都忘記了,只記得你一直在我心裏緊緊相隨,而愛你更慢慢變成了一種本能,彷彿只為了在你身邊而存在。」
「為甚麼你一直不說?」
「我一直很努力的壓抑着自己對你的感情,愈在乎愈害怕失去了你,所以我裝作沒發現自己對你的愛,總是告訴自己,只要不開始就不會有終結,我們就能夠一直在一起。可是當我發現已經回不了頭的時候,原來已不懂得怎樣停止不去愛你。」
我苦笑的看着他,良久才答道:「也許我們都太笨、太理所當然,所以才會錯過了最適合的時間。」
「的確是。」他撫摸着我的臉龐說:「愛我卻依然不能接受我,即使我不介意跟韓元浩共存,對吧?」
「今天我要是接受了你的一分愛,我就會對你產生依賴及期待,而且接受了一次自然會有更多的一次,並且會變得不滿足,會不停的希望索取更多,如果有一天你累了,承擔不起這樣的感情,不想再負擔這個責任而離開,最後連朋友都做不成,那不如不要讓它開始。」
「事實證明,我們都懦弱又自私,更沒有膽量去愛。」
「對不起。」我抬手撫着他的臉說:「我知道你想聽的不是我的道歉,可我還是欠你這句話。」
「捷捷。」他的手覆上我撫着他臉的手,聲音透着些許無奈地問:「你說是你比較傻,還是我比較傻?」
「應該一樣傻吧。」我自嘲的說道:「誰會像我們這樣理性的談論着不理智的愛情,還好像事不關己般坦白。」
他笑着點頭,然後拉着我站起身來說道:「那麼我們就再當一天自欺欺人的傻瓜吧!在今天結束之前,我們做一對最俗不可耐的情侶,而明天一覺醒來,就回到我們最初的原點。」
「嗯。」
當時我深深相信也許只有如此,我們才能放過彼此放過自己,可是卻不知道這不過是自以為聰明的放手,以為狠狠轉身就能讓大家得到幸福,其實只是讓一個錯誤開始,並且最後把傷害弄得更深而已。
我站在寺院外等待水無月交還用具,然後再向寺院主持道別。
從寺院外看他,能夠看到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挺拔的鼻子,勾出一個很好看的弧度。他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麻質的裇衫,袖子很隨性的捲起,配上及膝的淺色短褲,下踏褐色的便鞋,再加上一個背包,感覺就像回到了讀書年代的他,特別是當他彎腰向主持鞠躬,更讓我想起很久以前的往事。
還是中學生的我們,雖然不是就讀同一所中學,可是放學後總會到對方的學校,有時他接我,有時我去接他,然後一起回到外公家中。還記得我總會站在他校門外近球場的位置,他會在發現我後,微笑的揮一揮手,然後跟同學或師兄說幾句,習慣性的微微鞠躬後才轉身離開,而每次他總是從容不迫的向我走近,臉上更一直掛上淺淺的笑容。
所以當他從寺院走出來,並向我報以他一貫溫暖的笑容時,回憶跟現實彷彿重疊了在一起。他那帶點自然捲的頭髮在風中飄動,左邊戴着的耳環在陽光中發出閃爍光芒,看着這樣的他,竟看得有點癡呆。
其實會不會在更早的以前,他已經在我心裏留下了烙印,只是因為太過熟悉太過習慣而忽略了,也許我比自己所知的,在更久以前已經愛上他了。
我抬頭看着站在面前的他,感覺有點恍然,他見我久久沒有反應,先捏了一把我的臉,然後摟過我肩在耳邊說道:「我們走吧。」
走了幾步,他向我伸出手來,我把手放到他掌心,然後我們就像最平常的情侶一樣,手牽手肩並肩走着。
走到公車站,我突想起了一個問題,於是開口問道:「柊,想問你一個問題。」
「唔?」他側頭看着我。
「你其實是同性戀還是雙性戀?」
「你還真的一直這樣想...」他眼神認真帶點嚴肅地反問我:「為甚麼我不是同性戀就非得是雙性戀?」
我沒有回答,只是定眼的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他嘆了一口氣,然後笑着答道:「以上選項皆不是。」
我完全沒辦法相信自己聽到的答案,並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水無月,難道一直都是我誤會了嗎?但明明親眼看見他們接吻了,如果是我想歪了,為甚麼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解釋過,而且要一直讓我認為他們是一對呢?
我牢牢的盯着水無月看,想看出他究竟是說真的,還是亂說來敷衍我,他似乎知道我還在懷疑,為了停止我探詢的目光,他用手揉着我緊蹙着的眉心說:「小啾的確是同性戀,可是他的男朋友並不是我。如果你想問我為甚麼一直不解釋,是因為你一直沒有問過。」
聽到他的解釋,讓我頓時覺得哭笑不得,我反駁他說:「我親眼看到你們接吻,還可以怎麼問下去?倒是你,明知道我誤會了,就不能先跟我解釋嗎?讓我像傻瓜般一直以為你永遠不可能喜歡我,還......」
他不待我再說下去,輕輕地摟抱着我說:「你雖然從來不承認,可我知道這麼多年來,你都在等韓元浩。如果我告訴了你,我就沒辦法把對你的感情隱藏起來,假如你發現了我喜歡你,你很可能會因此躲避我。現在回想,還好你誤會了,我才可以這樣待在你身邊。」
所以,這就是原因嗎?為了一直在我身邊,這是多麼傻的方法。
我感到眼眶發熱,胸口悶得慌,因為我懂他的心思,我又何嘗不是想一直待在他身邊,所以很努力不讓自己愛上他嗎?因為只有這樣我們的感情才永遠不會變質。
然而他的隱逸,還是讓我心酸,一個人要花多大的努力跟決心,才能掩藏自己的傷,然後看着喜歡的人跟別人在一起,我無法想像他是怎麼熬過來,於是緊緊回抱着他,頭靠在他肩上幽幽地說:「我還以為你很聰明,原來只是個笨蛋。」
他輕輕用頭撞我一下然然調侃我說:「你也不見得比我聰明多少。」
我白了他一眼,他輕笑:「你應該還有問題想問吧。」
我點頭,然後毫不客氣的問道:「水無月先生,請你解釋一下,我撞破你們好事的那天,又是甚麼狀況?」
他挑着眉詭異一笑,說:「小啾在測試我的性取向。」
「甚麼?」我有一刻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甚麼測試需要這麼真實地接吻?
他笑出了聲音,然後說:「就像你昨天對我做的事情一樣。」
他這麼一說,讓我想起昨天我故意湊近並作勢要吻他,最後卻被他壓在身下,想到這裏頓時覺得自己做了一件糗事,耳根慢慢熱了。
水無月看到我的窘態,笑得嘴快要裂到耳邊,為掩飾尷尬,我用手彈他的額頭,他卻沒有制止我,而是兩手捧着我的臉,俯身吻了我一下說道:「但我喜歡你這樣做。」
我「切」了一聲,他卻很認真的看着我說:「你這個樣子很可愛。」
我皺了一下眉頭說:「我做了跟小啾一樣的糗事,所以很可愛?」
他搖搖頭說:「不是,只是平常的你很堅強很獨立,很難得才能看到你有女生的羞澀。」
「所以,說到底並且兜了一個圈,還是想虧我不像女生吧!」
水無月沒有回答我,只是吻了下來,以行動證明他對我的愛。
感覺到他唇舌的溫熱,讓我心裏泛起陣陣的甜蜜,熾熱的感情把我包裹着,仰着頭回應他,內心絲毫沒有躲避自己的情感,就像要用上餘生的力氣吻着他,因為我知道這或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能如此肆無忌憚、不顧一切讓大家的感情互相釋放。
良久,他才把我放開,我微微睜開了眼睛,迷濛的看着他,但餘光卻窺到在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身影在盯着我們看,我頓時心虛地嚇了一跳,立馬回過神來想看清楚,但那個人卻已消失不見了。
是我看錯嗎?為甚麼會在這裏看到魏裴萱?而且我很肯定她同時看到我們,因為有一瞬間,視線短暫地相接......
水無月見我突然晃神,擔心的問道:「怎麼了?」然後隨着我的目光,想扭頭看去。
我立即把他制止,用手撫着他的臉說:「有蚊子叮,很癢。」然後把手伸給他看,還好剛剛在寺院外等他的時候,真的給蚊叮了不少。
他拿起我的手細細檢查打量,看到我手上大大小小的紅點,立即以淺淺的責怪眼神看着我:「怎麼不早說?」
我把手放到他的唇上,故意輕點了兩下說道:「因為他引誘了我。」
水無月似乎沒有預計到我會有這樣的舉動,呆愣了一會才回過神來說:「還不知道是誰誘惑了誰?」然後又在我唇上淺吻了一下。
我在心裏吁了一口氣,雖然心底裏有一種隱隱的未知恐懼在盤旋,但幸好水無月並沒有發現魏裴萱,因為在還未弄清水無月跟魏裴萱的關係前,總覺得不應該讓事情變得更複雜,而且最少在今天,我不希望有任何節外生枝的事情破壞了氣氛。
我們站了一會,終於等到公車。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EDsuXeu38
因為車子是回去市區,人比來的時候多,但車廂裏還是很安靜,而水無月不知從哪裏變出一支止癢的藥膏出來,然後仔細的幫我擦上,看到他這樣的舉動,忍不住開口說道:「你說我們這種膩得不行的行為,旁人會不會覺得嘔心?」
「坦白說,我都不知道自己原來可以這般肉麻。」他口裏雖這樣說,但手中的動作並沒有停止,眼神專注地說:「可是,即使是這麼點小事,我還是想親手做一次。」
我聽完他的話,霎時間無言以對,只好努力扯出一個大笑臉,並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對了,待會我們要去哪裏?」
他想了想才答道:「唔...先賣過關子,一會你便會知道。」
回到市區後,我們在一條商店街附近下車。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NMdjh87nc
我沒有追問水無月究竟要到哪裏,總覺得只要跟他在一起,就自然感到踏實心安,也許這種信任,是長久以來相處所積累下來,又或許是他本人有着一種能穩定人心的特質,但不論是那個原因,平淡而溫暖的幸福感已在心裏慢慢滋長,更像藤蔓一樣攀附在身上,甚至令我深深相信,這種感覺會一直陪伴着我,即使過去多少年,當我回顧過去的時候,必定會記得這份感覺。
我們牽着手在大街上漫步,雖然離地震發生才一個多星期,市面上不致太熱鬧,但亦已逐漸恢復過來,不少店舖已經重新營業,能看到人們努力維持地震前的生活原貌,我打從心裏佩服人的適應能力之強,對於我們這些生於沒有自然災難之地的人而言,未必能了解他們是如何習慣跟大自然共存,但卻多少有點明白,其實人總習慣壓抑內心感受,努力裝作正常以掩飾生活中的不安全感,這一點無關種族地域,而是人的共通特性。
大約走了二十分鐘的路,我們來到一家開在行車天橋下的咖啡店。
明明在店外還能聽到嘈雜的車聲,但進入店內後卻像置身異度空間般非常安靜,除了偶然發出杯碟碰撞與及揭報紙的聲音外,就如與世隔絕於外的空間,我以為水無月是想先在這兒歇歇腳,但他的腳步沒有停下來,而是領着我到後方的門子。
門後是一條往地下走的旋轉樓梯,因為樓梯有點窄,他放開我的手走在前方,我就在後面緊緊跟着,大約轉了三個圈,再推開一扇門,映入眼中的是一個樓底特高的書店。
店內四邊牆身的棕色木質書櫃無限伸延至天花,中間是一盞多層的水晶吊燈,我站在門口位置往下看,只見中央放着如圖書館般的木質桌椅,桌上點綴着古老的綠色桌燈,而書桌間圍成一個又一個圈,而最中間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圓台,並放了鋼琴跟大提琴。
我再順着樓梯往下走,眼睛停不了的不斷四周張望,因為視覺衝擊太過強烈,彷彿連看見一本書都能帶來心靈的震撼。而看見這家書店時,讓我想起很多年前,在台南也有光顧過一家很有趣的二手書店,那間書店的店面沒甚麼特別,驟眼看就是很尋常的由老房子改建而成的書店,但走到店面最後方位置,經過一個小天井後,迎來的卻是另一種感覺。
裏層是由兩層樓改裝而成,左邊能看到一樓與地下室之間刻意保留的水泥鋼筋,右邊則完全打通成一層,挑高的書架及長梯子,就像是每一個愛書之人所渴望擁有的書房,而中間則由一條由兩旁矮書櫃排成的通道所連接,我以為那家二手書店已足夠令我迷戀,但世界確實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此時此刻身處的地方,更令我感到無比興奮。
我忍不住緊攥着水無月的手臂,他對我頷首會心微笑,接着牽着我走到一個坐在收銀機後的男人面前。
男人看上去大約四、五十歲,頭髮看似很隨性的向後梳,卻沒有細碎的毛髮彈出來,而是梳理得很整齊,皮膚白晢,像是長期處在室內不出外走動的那種白,配上黑色Polo襯衣,膚色更顯慘白。
水無月輕輕敲了桌面兩下,他隨着聲響抬頭看,薄薄的唇向上彎起笑着,乍看來有一種溫文爾雅的書卷味,但笑容並沒有笑到眼裏去,在黑框眼鏡下的眼睛透着一股冷峻的氣息,讓人覺得有很強烈的疏離感,然而帶點淺褐色的眼珠與及笑時左面頰若隱若現的酒窩,又帶來了一點點溫度,甚至覺得有股說不出的吸引力。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氣質如此複雜的人。
他跟水無月交談了數句,扭頭看着我時,明顯見到他的遲疑,嘴唇半張好像有點疑惑,我對他禮貌一笑,他站起身來用中文開口問了我一句:「你是舒筱的女兒嗎?」
舒筱?我媽媽的名字,他怎麼會認識我媽媽?
我雖滿腹疑惑,但仍然點頭微笑地回答道:「嗯,我是林舒筱的女兒陸捷。」
男人沒有回答我,卻很激動的把我緊緊抱在懷內,我望着站在一旁的水無月,然後以口型問他:「誰呀?」
水無月笑着拍拍男人的肩膀說:「君陽叔,你未免太激動了吧。」
男人把我放開,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髮並訕笑,兩頰因尷尬泛上紅霞,卻因此令臉上多了一點血色,不致太過蒼白。
「我真的太激動了,哈哈。」他訕笑回應水無月,然後又對着我說:「剛剛沒有嚇着你吧,沒想到能夠見到陸睿跟舒筱的女兒,一時間太高興。」
我微笑搖頭表示不介意。
「對了!」他拍了一下手,像突然想起甚麼,繼而向我伸出手來說道:「安君陽。」
我笑着跟他握手,但當接觸到他的手時,腦內閃過一個想法,我應該認識他的,因為掌心暖暖的溫度與及不輕不重的力道,都讓我感到無比熟悉,然而他從表情到反應都告訴我,他是真的第一次見我,我雖疑惑着那種熟悉感從何而來,但很快便把這當成是錯覺,沒有讓自己再深究下去。
「你跟舒筱很像,第一眼還以為你是她。」安君陽笑着說:「但看清楚一點,你的眼睛卻像陸睿。」
安君陽說到這裏,我大致可以猜想到他應該是爸媽的朋友,只是不知道水無月怎麼跟他認識而已。水無月搭着我的肩膀,把最後的懸念解開:「君陽叔是你爸跟我爸的學弟,當年我在這邊留學的時候,還多得君陽叔照顧我,而這家書店就是我流連得最多的地方。」
安君陽輕輕拍了拍水無月的手臂,然後有點感嘆地問我:「我已經有十多年沒跟你爸媽見面,他們好嗎?」
「還不賴。」我心虛地回應,因為我根本不曉得這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父母,現在到底在哪裏......於是我轉移話題問道:「這裏是君陽叔你開的書店嗎?」
安君陽搖搖手說:「我沒這個本事,只是這裏的老店員。不過這裏確實是好個地方,我帶你參觀一下吧!」
安君陽說罷已走在前面領着我們,把這家書店的歷史娓娓道來,我看着他的背影,總覺得很眼熟,可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我陷入思海之中,只是偶然點頭虛應着他們的說話,直到安君陽把一本書遞到我面前,方回過神來。
安君陽遞給我看的書是朱天心的《昨日當我年輕時》。
書看上去有點年代,封面有長年翻頁而成的皺摺,而內頁的紙張早已變黃,還有點點褐色的班點,因為舊式的書是用鉛字排版印刷,所以能撫觸到紙張上那獨特的壓痕,感覺除了眼睛看到文字,就連指尖都能觸及每一個字所蘊藏的深意,再加上揭動書頁時能嗅到那讓人鼻子有點癢,但又獨特好聞的氣味,小小一本書能帶給人們的意義,比它本身的重量還要重。
而這本書對我來說,更有更深一重的含意,因為這本是我媽媽最喜歡的書。
還記得媽媽常常會坐在房內翻閱這本書,有時候我枕在她大腿上睡午覺,她總會以那把溫柔的嗓音細細念着書中的文字:「走着走着,那晚霞竟要黯淡去了。怎麼可以!她加緊腳步走,追上它啊追上它,要是腳下有一輛單車就好了,她定是把黃昏給追下來,怕它什麼呢。今天有晚霞,明天定是個不下雨的大晴天,她最喜歡的,而且誰曉得那個黃昏又會多絢麗呢,想着想着她心中又燦爛起......」
而我就會慢慢瞇起眼睛,心裏感到一片安逸,然後進入夢香。
那時候的我並不明白那段文字的真正意思,後來在很多年後的某一天,我在學校圖書館內把這本書看了一次,我想媽媽心裏面應該是在追求着甚麼吧,而這份追求卻不是我們任何一個人能夠給予她的,所以她才會不說一聲悄然離開了我們。
我在翻動書頁,想起媽媽那時候的模樣,而站在旁邊的安君陽,竟背誦出書中媽媽最喜歡的一段文字,我停止了手中的動作,有點恍然的看着他,彷彿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安君陽,而是我媽媽。
當安君陽把同一段念完後,微笑看着我說:「你應該知道這本書吧,是舒筱很喜歡的書。」
我愣住在原地,只懂得怔怔的看着手中的書,看着翻動不下去的那一頁。
安君陽依舊保持微笑,然後接下去說道:「這本書是當年舒筱送給我的,內裏還有一些用鉛筆寫下的感想,現在我想把這本書送給你,當作見面禮。」他說罷,把手覆在我手上,讓書本合起來。
媽媽能把自己喜歡的書送給安君陽,我相信他們的關係絕對非淺,而從書封上的皺紋,甚至能感受到安君陽應該經常翻閱這本書,而且書雖舊,書頁都泛黃了,卻沒有因久經收藏而出現蛀洞,他應該一直很珍惜它,而只有對一個人思念至深才會把一件東西保留經年,握着書的我,彷彿能感受到那份思念在身上蔓延,這就是所謂物輕情意重吧。
我把書輕輕退回給他,然後開口說:「既然這是媽媽送給你的禮物,沒有讓我奪走的道理。」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zTjF5HFoj
安君陽雙手緊握着我的手,沒有收回的意思,回答我說:「陸睿跟舒筱的孩子就像是我的孩子。」
水無月拍拍我的肩勸說:「你就收下君陽叔的一番心意吧,這也是後輩對長輩的尊重。」
水無月的話說進我心裏去,說實在我亦不喜歡這種拖拖拉拉的你推我讓,於是微微嘆了一口氣,笑着對安君陽誠懇地表示謝意道:「謝謝君陽叔。」
安君陽見我乖乖的把書收下,好像如釋重負般笑着,而這一次笑容有笑到眼內,他拍了一下水無月的肩說:「小子,帶陸捷再逛一下書店,待會一起到我家吃飯。」
我把書捧在胸前,看着安君陽轉身離開,水無月牽起我的手,我們沉默的看起書來。我的思緒早已經沒法停留在書上,只是默默的看着水無月的側臉。
即使我從來不承認,其實媽媽的離開一直是我心靈中一個小小的缺口,我一面抵抗思念,一面卻渴望知道她的點點滴滴,而水無月應該早就看穿了我的矛盾,所以才會帶我到這家書店來。
良久我才搖動了一下水無月的手說:「謝謝你,謝謝你帶我來這裏。」
水無月只是從容地側頭一笑,然後握着我的手加重了一點力道說:「喜歡就好。」
以為在書店只逛了一會,到返回地面的時候才驚覺,一逛便三個多小時。
我跟水無月在書店樓上的咖啡店簡單吃了點東西,然後開始在附近的商店街漫無目的地閒逛,好等待安君陽下班。
而所謂漫無目的,是真的毫無目標逛到哪看到哪,我們邊走邊聊,但大多數時間都是水無月在說着他從前在日本讀書時的往事,像是放學後愛在甚麼地方留連,又曾經到哪一家店子吃東西,甚至首次跟女生約會的地點,還有聯誼活動時的糗事,這些事情都是我過往所不知道的,可說是我對水無月的一段認知空白期。
「你說我們都認識這麼多年了,為甚麼好像有很多事情都未曾聊過呢?」我們站在街角一家外賣咖啡店前,我邊啜着冰咖啡邊問道。
水無月摸摸下巴,想了一下才回答道:「也是,你對我好像從來沒有甚麼疑問,是因為對我沒興趣吧。」
「怎麼會?應該是我太自以為是地覺得了解你,才沒有任何疑問,」我又啜了一口咖啡才接下說:「可是,現在才發覺對你所知的甚少。」
「唔,如果你是指剛剛我說的事情,那不過是我過去生活的小插曲,但對於我的脾性、習慣還有想法,你應該可以獲得一級榮譽獎。」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然後自嘲道:「竟然可以獲獎,我還真厲害。」
他緊握着我的手,沒有答話,只牢牢看着我淺笑着,我微笑回看着他,半响他才開口道:「謝謝你一直如此信任我。」
其實要說感謝的應該是我吧,能被一個人信任並愛着,我才是幸福的一個,可惜我終究還是辜負了他。想到這裏,我笑得不禁有點心虛,水無月看了我一眼,拉了一下我的手問道:「捷捷,你今晚有沒有想吃甚麼?君陽叔讓我們先買一點回去。」
「只要是你煮的我都愛吃。」
他聽到我的話,有一瞬恍然的看着我,很久才回應我一個大笑臉,用手捏我的臉說:「嘴饞的時候就會賣口乖。」
我裝傻的點點頭,然後我們又手牽手出發到菜市場去。
雖然我已表明吃甚麽都沒所謂,但水無月依然盡挑一些我喜歡吃的,看着他的習以為常,心裏既溫暖卻又心痛,本想開口制止他,但以他的個性,必然會對我說沒所謂,於是想了想才開口說:「柊,你想吃甚麽?待會我也煮一道吧。」
他拿起一個薯仔,然後在我面前晃了晃說:「就用薯仔弄一道沙律,如何?」
「你確定?會不會太簡單?」
「你想有多複雜?你不是喜歡吃薯仔嗎?恰好也對上我的口味。」
聽見他的回答,我頓時啞然,明明不想他遷就我才故意這樣問,結果事情沒有改變,還是回到同一個結果中。我輕輕咬了一下唇,怎麼忘記了任何的語言把戲,在他面前都會失去效用,因為他對我的瞭如指掌,不用點方法怎贏得了他?
他似看穿我的想法,笑着輕拍了我頭一下:「我說真的,你我的口味本來就相近,別忘記我們都是吃外公的飯菜長大,而且你弄的德國薯仔沙律很有水準,唯一要求我想吃暖的不要冷的。」
我無奈的回答說:「不過是把烚過的薯仔,跟炒過的煙肉及洋葱混在一起後,再拌上白醋汁而已,你真的決定吃這麼簡單的東西就好?」
水無月點頭道:「這樣就好。」
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誰影響了誰,誰又遷就着誰?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gV1SKSor8
就好像簡單如喝咖啡,我喜歡先加糖,在糖攪拌得溶化的時候才加奶,然後奶就會順着因匙羹泛起的旋渦中與咖啡慢慢結合,而水無月的習慣則正正跟我相反,可是每當他沖咖啡給我時,卻會跟着我的習慣來沖。
又如水無月喜歡以薯條沾雪糕同吃,最初我像看瘋子一樣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但最後我卻不知不覺有了同樣習慣,變成別人把我當作瘋子看。
像這樣的例子,真的不勝枚舉,這究竟是因為一同長大,所以口味才如此接近?還是一直有意無意地互相遷就,所以才慢慢變得相似呢?
我一直思考着這個關於習慣與相似之間的問題,一邊跟着水無月在菜市場裏轉,待倆人各拿着兩大袋戰利品並回到安君陽家中,已經是傍晚時份。
安君陽的家就是很典型在日劇裏常會看見的小公寓,玄關的左手邊是廚房,然後要一張小餐桌分隔廚房跟客廳,而最裏面則有兩間睡房。
我們把食材放到廚房裏,然後開始準備晚餐。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PkCNzv9iI
我只是負責洗洗切切,而且弄一個沙律並不花時間,由烚薯仔,把煙肉煎至脆身,洋葱炒香,將白醋加了胡椒、鹽及糖等調味成汁,再趁熄火後的餘溫與薯仔等材料拌勻,到最後撒上芫茜,不到半小時就完成了,所以我很快便功成身退坐到客廳看電視,留下水無月一個人在廚房打拼。
也許在外逛了一天的關係,我坐着坐着就睡了過去,到聞到炒菜的香氣才醒過來,並且發現身上披了一件外套。
我隨着香氣往廚房看去,只見安君陽已經回來了,並跟水無月一起邊煮邊聊天,看着他們散發着強大而溫和的氣場,這應該亦是一起生活過所以互相影響了對方的又一實證。
而看着安君陽的背影,不知道為甚麼又被一種熟悉的感覺所襲。特別是當安君陽跟水無月說話的時候,語氣與神態像極一個慈父,甚至令我產生了錯覺,就像曾經跟他一起生活過。
是因為我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所以才會有這種錯覺嗎?但記憶中的爸爸沒有像這樣站在廚房過,但為何會有這麼強烈的似曾相識?是既視感又在作祟嗎?聽說既視感的出現,多數是發生在情緒不穩定的時候,這是否大腦在提醒,現在的我正處在不穩定當中?
「吃飯了,怎麼還在發呆?」
水無月走過來戳了一下我的頭,然後把我拉到廚房去幫忙拿餸菜出來。我把餸菜放好,趁水無月轉身時故意偷戳一下他的腰,然後才坐下來。
安君陽把盛好的飯放到餐桌上,笑看着我們,然後說:「我第一次見到陸睿跟舒筱一同出現,他們就像你們現在這樣,是感覺很溫暖的一對。」他笑了一下,又接着說道:「那時候大家也在,常常會聚在一起,誰會想到後來會發生這麼多令人惋惜的事情,而一晃就這麼多年。」
水無月把餸各夾到我跟安君陽的碗內,然後說:「現在我們能夠坐一在起吃飯,不就很好了嗎?」
我們仨相視笑着,然後都拿起碗筷。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X5JXw18zY
飯間,安君陽說了很多往事,關於我爸媽的,關於水無月爸媽的,他說時一直保持笑意,但眼角眉梢間卻帶着淡淡的哀愁。
而聽着他說話的我,彷彿好像錯過了一個很美好的年代,那一群年少輕狂過的人們,也曾快樂地揮霍着青春,盡情大笑地活在當下,而即使大家最後在彼此的眼前消失不見,但思念卻不曾止息,它早已轉化成回憶,並慢慢在內心滋長成養份,時刻陪伴在側。
飯後坐了一會,我跟水無月才離開。
水無月一直送我到酒店房門口,我們相視對看卻沒有說話,而誰也沒有轉身離開,我知道大家在掙扎些甚麼又在不捨甚麼,最後他卻先於我把話說出口:「可以陪我到天亮嗎?」
我點點頭,然後轉身開門。
夏天的日本,溫度動輒都接近四十度,在外走了一整天,衣衫是濕了又乾,乾了又濕。我一回到房間就拿了衣服到浴室洗澡,洗到一半才覺得自己這樣的舉動,水無月會否以為我在暗示些甚麼?
但我又不可能一直躲在浴室裏不出來,最後調息了一下心情,邊擦着頭髮邊硬着頭走出來。但當我看到水無月的一刻,卻忍不住恥笑了自己一下,因為他早已經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我坐到床沿看着他。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0WoiDobrt
只見他的胸口隨着呼吸,一下一下平穩地起伏着,看似睡得一臉安穩,但眉心卻緊蹙,我拿過被子蓋在他身上,他的眼皮卻輕輕跳動了一下,我俯下身在他耳邊問:「吵醒你嗎?」
「嗯。」他聲線迷糊的應着,但手已伸過來,讓我躺在他懷中。
「如果你打算就這樣繼續睡下去,我會建議你先洗澡,我可不打算與汗臭味同眠。」
水無月嘴角上揚,但沒有睜開眼睛,只是環抱着我的手加了點力,讓我更靠近他一點。而這一次除了能感到他呼吸時胸口起伏的律動,還能聽到他的心跳聲。
我轉換了一下姿勢,因為不想頭髮濕漉漉的攤在他身上,他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又摸了摸我的頭髮,然後嘆了口氣說:「我也不想跟頭髮還濕的你躺在一起,所以我希望洗完澡出來它已經乾透。」
對於水無月的言語威脅,我只是笑着點頭,卻沒有聽進心裏,所以當他洗完澡出來,我不但還未把頭髪吹乾,反而打開行李箱整理衣物。
他看着我的眼神有淺淺的怪責,但下一刻卻把搭在身上的毛巾蓋到我頭上,故意用力拭擦我的頭髪說:「在冷氣底下還濕髮不吹乾,就算不生病,就不怕老了以後會有頭痛症?」
「我不過想待它自然乾而已。」我伸手按停他的動作,轉身面向他,把毛巾蓋到他頭上,換成我在替他拭乾頭髪,然後說:「你有時候讓我覺得像極一個囉唆的媽媽。」
他沒有回答我,於是我停下手中動作,故意揚眉探頭看他,他卻突然把我抱放到床上,太突然的舉動,我小小驚呼了一聲,雙手很自然因緊張而抓着他的肩膀。
他並沒有把我放開,反而慢慢俯身,因為他赤祼上身,我雙手能感到他身體散發着洗澡後的微熱餘溫,加上現在如此瞹眛的姿勢,我耳背更已滾燙起來。
只見他眼神帶點迷濛的看着我,然後帶點挑釁地說:「媽媽會像我這樣做嗎?」話剛說罷,嘴巴已湊到我唇上。
我感到像有一股電流在身上四處亂闖,腦袋瞬間麻痺,他雙手緊緊把我抱着,身體仿似連一絲空間也不留地緊貼,舌頭在口中纏綿,我感到他的呼吸變得愈發粗重,不知吻了多久,他的唇稍稍離開了我的嘴,但吻卻落在我的耳朵頸項上,再慢慢移到我胸前。
隨着他的撫摸,身體仿似連毛孔都在擴張,每一吋他吻下的地方,都感到陣陣酥麻,我意識開始散亂,雙方的衣服早已退得一絲不剩,貼着的肌膚熾熱地燃燒,甚至感到下一刻大家將要陷入瘋狂......
但水無月卻突然像瞬間清醒般停了下來,就像畫面定格一樣,完全靜止不動,我一時之間還弄不清狀況,半响才睜眼看他,只見他重重地喘着氣,耳朵臉龐的紅暈未退,甚至男性的生理反應還維持着,但眼神卻冷靜而透澈,就像靈魂出竅般身心分割成兩個不同的人,我隨即在意亂情迷中清醒過來並怔怔的看着他。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忽然用被子包裹着我身體,輕輕在我額上落下一吻,再緊緊擁抱着我。我感到他的身體在微微抖震,我想將被子分一半給他,他卻制止我說:「別動,現在這樣的你對我太誘惑,我怕會控制不了,所以就這樣乖乖的不要動,讓我好好冷靜下來。」
我不敢再動,只是疑惑的看着他,等待着他回答我的疑問。
他把手按在我眼睛上說:「你別這樣看着我,會讓我忍不住想繼續下去。」
我從被中掙扎着把手伸出來,然後扶着他的臉說:「你不用勉強自己,我也沒有不願意,我知道男人即使天生比女人理智,但渴求女人這一點並不會改變,對異性身體會產生擁有的慾望,這都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所以你不用對我覺得歉疚。」
「我知道你並沒有不願意,可還是不能這樣做,因為我很清楚知道,如果我不是帶給你未來幸福的人,就不應該去做這些越界的事情,你心底其實也明白,有些事情一但跨過就會失衡,而且回不了頭。」他搖頭道:「現在我所得到的已經是預期之外,所以對我而言已經很足夠。」
我不知道該怎樣把話接下去,而水無月說的我亦非常清楚,既然我最終的選擇不是他,又何必再做一些令大家不能釋然的事情,最後不過是徒增傷感而已。
我撫摸着他的臉,良久才說出一句:「對不起。」
「我們之間不需要對不起。」他只是又緊緊的擁抱着我。
醒來的時候,水無月已經不在身邊。
我揉了揉眼睛,看着窗外發呆。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MhgtJqcyu
昨夜水無月一直抱着我,就像要把我融進骨肉之中般抱着我,整夜我們都再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聽着對方的呼吸及心跳聲,然後迷迷糊糊間,便在他懷中睡着了。
對於昨天的種種,就好像發了一場很美好的夢,然而當夢醒來後,還是要返回現實裏,一如「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的感慨,也許就是如此吧......於是我起床洗漱更衣,執拾好行李出發到機場去。
而水無月真的說到做到。14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YTq3s2Ijr
我們在機場再次碰面時,他看着我的眼神依然溫暖,可更多的是淡薄,再沒有那些深深淺淺的感情,彷彿以行動告訴我,他已經返回原點了。
然而我的心卻像被人徒手挖出一個洞般,空空蕩蕩並吹着冷風,好像再也沒辦法把它填補上,而那個洞更一直如被蠶蝕般在體內擴散,久久沒法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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