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所有事情都有限期，當走到盡頭，也只能好好結束。但結束並不代表終結，只是換過形式重新開始。]9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taLgFeBDO

大概又過了一星期，在韓元浩的安排下，第一次跟心理醫生見面。

那天很早便起了床。

整夜心緒不靈沒法安穩入眠，既不能勉強入睡，於是天一亮便起來。揉了揉眼睛，邊打呵欠邊伸懶腰，半响才發現床側已空，似乎韓元浩比我更早起床。

披上外套步出房間，聽到廚房傳來杯子碰撞的聲響，探頭一看，見韓元浩在準備泡咖啡。他抬頭笑着說了聲「早」，我輕聲回應，然後慵懶地坐在吧枱前托着下巴。

他小心地量好咖啡豆的份量，然後置入研磨器中磨成粉末，在咖啡壼上放好濾紙，先用熱水把濾紙弄濕後才倒入咖啡粉，用小匙輕力在咖啡粉中心壓成凹槽，慢慢用熱水由內至外打圈倒入，水慢慢滲透，咖啡膨漲起來又塌下，他重複倒入熱水，咖啡一滴滴落到玻璃壼內至滿，香氣彌漫一室。

我一直沒作聲，只細看他每個專注的動作。他每次沖泡咖啡時，眼神總會變得異常柔和，嘴角掀起很好看的弧度，如獲至寶般笑着，動作小心輕柔，不容絲毫差錯，似乎只有在咖啡前，才會展現這難得認真的一面。

這讓我記起他很多年前曾有一次談及咖啡園的事，說自己是靠咖啡養育長大，所以對咖啡總心存感激。看着此刻的韓元浩，我才終於明白他抱着甚麼心情，感受到他是打從心裏喜愛咖啡這回事。

我苦笑了一下。

人有太多面相，並慣性以某一面相對待特定的人，是以我們沒法看清對方所有面貌。即使是戀人，總會有未從接觸的地方，無關乎時間長短，就像眼前的韓元浩，我所看到的、所知道的他，也絕非是全部。

而當我連自己亦不了解時，又了解韓元浩又或水無月的甚麼呢？

他慢慢把咖啡倒入杯內，然後把冒着熱氣的咖啡推到我面前，說：「想甚麼想得這麼入神？」

「沒想甚麼。」我呷了一小口咖啡，接着說：「只是覺得你沖咖啡時的樣子很好看。」

韓元浩閃過一絲訝異的眼神，呆了數秒才嘻皮笑臉地答：「我一直覺得自己長得太帥，男女通殺，真是罪孽。」

我挑眉敷衍着點頭，不想回應他的過度自信，正想繼續低頭喝咖啡，他卻把我的咖啡拿走，故意把臉湊近說：「喝過我這帥哥沖泡的咖啡，總得給我謝禮吧？」

我裝傻一笑不置可否，從他手中拿回咖啡，與他拉開了點距離，裝作認真地邊吹邊喝。他撇嘴笑了笑，繞過吧枱站到我身後，雙手環抱我腰，一臉玩味側頭看着我，還故意不斷往我耳邊吹氣。

被他纏得不耐煩，忍不住說：「夠了，有甚麼要求就說吧。」

幸好他並沒提出甚麼稀奇古怪的要求，只是帶我到老家樓下的早餐店。

我們並肩走到早餐店，老闆娘正在忙碌張羅開店的桌椅，聽見腳步聲即說了聲「歡迎光臨」才枱頭看向我們。

我喚了一聲「阿姨，早」並揮揮手，老闆娘立即笑着說：「真難得，兩人一起來，快進去去坐。」

韓元浩順勢牽我的手，答：「我說過要帶她來見你，就帶她來了。」

「坐坐坐，阿姨給你們弄早餐。想吃甚麼？跟以前一樣嗎？」

跟老闆娘寒暄了幾句，韓元浩才笑着拉我坐下，然而直到早餐到來，手還是一直牽着不放開。

我搖了搖被牽着的手說：「你這樣牽着，我怎樣吃東西。」

「大不了我餵你。」他緊了緊手，不容我掙脫，說：「讓我多牽一會，就牽到把早餐吃完。」

面對韓元浩的耍賴，我總是無力招架。

「陸捷，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牽手就在這裏？」他用姆指輕點我手背，故意強調說：「是你主動牽我的手。」

他的眼神仿佛穿透我，看着過去的回憶，回味昨日種種，眼眸裏有悲傷惋惜，也有對時光的眷戀。

其實他不用加強語氣，我也不可能忘記。

那是韓元浩已經不用回學校，準備考大學試的日子。

我一如常往，走着熟悉的路上學，然後在早餐店遇到他。

也許平常看習慣他穿校服，遇到穿便服的他，總覺得有點新奇。一身街坊裝束，紅色連帽衞衣下襯短褲人字拖鞋，蹲在門外逗着流浪貓。

我走到他跟前，他抬頭揚起大笑臉跟我打招呼。平常的笑臉，平常的語氣，在清晨陽光下，顯得格外眩目，我怔怔看着他，心沒來由怦怦作響。也許是久沒見面，也許過去無數個瞬間心動化成愛，沒再怎麼多想，彎身便牽着他的手。

他的笑容瞬間凝住，表情古怪僵硬，我噗聲一笑，把他拉站起來。

我第一次有了想愛一個人的衝動，想牽着他的手去試試戀愛滋味。

「妳牽我手還說喜歡我，對一個純情少男而言，是很震撼的事。」

「純情？你當時不是很自信地說，我一定會愛上你嗎？」

「那只是男人嘴硬要面子。我偷偷告訴你，妳是我初戀情人，我所有第一次都給了妳。」

「誰會相信？」

他戲謔一笑，搖一搖我手，問：「我比較好奇，當年妳怎麼突然改變心意？」

「覺得可以試試看也不壞。」

「現在呢？我們要不要再試試看？試着跟我一起生活下去。」

看着此刻雙握的手，心裏百感交集。

時間改變了歲月，磨滅太多回憶，當時心的青澀純粹，如今已找不回來，而愛情就在我們鬆手的剎那，從指縫中溜走了。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因為五年前，沒有好好結束，好好說再見，所以我們今天才沒辦法拋開過去往前走？」

「也許吧...」他聳聳肩，接着說：「不過我不想瞎想從未發生的事情，只想相信已發生的事實，就是這五年來，不論跟誰在一起，心裏始終有所缺失。後來才發現那一塊缺損是因為失去了妳，只有跟妳在一起的我才是最完整，我能瘋狂大笑，能失控妒忌，能不顧一切去愛，讓我感到自己有靈魂地活着，即使知道你心裏有了別人，我依然沒法放手，如果沒努力挽回過便斷言放棄，我一生都會抱着不甘心的悔恨。」

「韓元浩，你是知道我心裏有了誰，為甚麼還讓我利用你？」

「因為妳也沒法否認，五年來一直沒有忘記過我這個事實。」

「可是...」

「陸捷。」韓元浩板過我的臉，眼神堅定地說：「只要時間繼續流逝，人心就會一直轉變，今日不喜歡，不代表明日不喜歡，而我有信心讓妳再次愛上我，就像當年一樣，既然妳愛過我，就可以再愛一次。」

我看着他，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因為誰也沒法斷言將來，而悸動過的心，何時歸回原位，何時再次跳動，也非我們所能控制。

他戳了一下我眉頭，鬆開我的手，沒再說下去，只讓我趕緊把早餐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