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多請了一天假，陸允婚禮後的第二天，直到中午，我還慵懶地躺在床，不願起來。

昨天的情緒就像坐過山車般大起大落，以致醒過來後，還是兩眼呆滯，茫然沒有焦點。

我翻身拿手提電話看，標示有訊息的閃燈不斷閃爍着，點開來查閱，大部份是關於工作上的，像是被訪者的回覆，新聞發佈會的邀約，而未接來電更是一大堆，我坐起來先挑了幾個較重要的電話及簡訊回覆，然後又躺到床上。

我用兩手按壓着太陽穴，明明半滴酒未沾，卻竟如宿醉般頭昏腦漲。

想起昨天回到大廳時，爸爸像放下心頭大石般長吁了一口氣，然後拍拍媽媽的手，媽媽抬頭微笑看着我，仿似甚麼都沒發生般，有默契地絕口不提我剛剛的失控。

只有韓元浩鐵青着臉，微微握着拳，快速掃過我跟水無月，然後視線停留在我們牽着的手上。

那一刻，不知道為甚麼我竟有一點心虛，不敢跟他視線相碰，而水無月只是若無其事般把我的手放開，讓我坐下來。

爸爸坐近我，我們有的沒的在交談着，而媽媽則一直微笑聆聽。陸允氣喘喘的出現，看到我坐在爸媽旁邊，一臉探詢的目光，然後跟水無月交換了一個眼神，說了些甚麼，就把韓元浩及水無月叫走幫忙。

大家神色各異，各懷心事，而我如在迷夢中霧裏看花，理不出頭緒來。

手提電話在這時響起，看了看，是一個陌生號碼，猶豫了片刻，還是接聽了。

但電話另一端卻沒有回應，只有嘈雜的車聲與及轉為紅綠燈時，滴滴溚溚的信號聲。我想應該是打錯了，便掛了電話。

這個時間點會找到家來，着實想不到會是誰，我隨意用手抓了抓凌亂的頭髮，披了一件外套，便走出房應門。用防盜眼往外看，卻見到韓元浩站在我家門口。

正打算悄悄的退回房中，裝作不在家，但他卻開口：「陸捷，我知道妳在門後，開門吧！」

這個人有透視眼嗎？

我嘆了口氣，把門打開，問：「找我有事嗎？」

「我來送外賣。」

他在我面前晃動了一下手中的袋子。

我開門讓他進內，便徑自走入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並沒有理他，而他則把食物放到餐桌上張羅。

看着背對我的韓元浩，想起我們還沒有分開時，他常常都會這樣買外賣給我，特別是每當我熬夜過後，他總會出現在我家裏，那時候覺得他背影代表着的是幸福。但現在只覺得這種感覺有點熟悉，有點懷念，卻沒有更多的歡愉。

我怔怔看着他，良久才吐出一句話：「剛剛是你打電話給我嗎？」

他回頭望我，卻答非所問：「你在等我電話嗎？」

對於我說出口的話，他總是有不一樣的解讀，我無力跟他糾纏，走入浴室洗漱後，簡單換了套衣服才出來。

他在飯桌前坐下，看見我走出浴室，向我示意先吃東西。

他並沒有動筷，只是托着頭，笑看着我。我看着他的笑容有點走神，這麼多年過去，沒想到我們還能這樣靜靜對坐着。

可是相同的人，相同的情景，卻有物是人非的感覺。時間似乎早就帶走了甚麼，已經回不了頭，但那種熟悉的氛圍卻緊緊相隨，瞬間把我籠罩住，在回憶的旋渦中逃不出來。

「我太吸引，看到捨不得吃飯了？」他一臉壞笑說到。

我回過神來，邊吃邊說：「真不知道你那來的自信。」

他依然托着頭，說到：「來找你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例如見面後應該做些甚麼、說些甚麼，但原來只要還能像這樣靜靜地看着妳，已足夠。」

「啊，是嗎？」我淡然回答。

突然他牛頭不搭馬嘴的說：「陸捷，我回來了。」

我低頭吃着東西，沒好氣的答：「我知道，我雙眼沒瞎。」

「你不問我為甚麼嗎？」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直直看着他。

我好像真的從來沒有問過他為甚麼，是壓根兒就沒在意？還是覺得他想說的話，自然會說出來，我根本沒有必要去問嗎？

就像那時候他平白無故地消失，雖心裏多少有怪責有怨恨，卻從來沒有尋根問底。

突然想起，昨天陸允曾說過他這幾年過得很不好，我忍不住問道：「你這幾年過得好嗎？」

「我還以為，妳永遠不會問。」

他別過了臉，想了一會，然後又直勾勾地看着我：「當時我走得很匆忙，都來不及說一聲，到把事情處理完之後，已經過去了半個月，我想找妳，可是當發現，你竟可以在我消失半個月內，都沒有嘗試找我，我感到失望，為甚麼妳可以毫不在乎。」他頓了一頓，吸了口氣，接着問：「妳怎麼可以從來不問，我去了哪裏？為甚麼離開？」

「你的不良記錄太多，多得我當時覺得沒必要問吧。而且你一直關機，我要怎樣找你？」我苦笑着說。

最初韓元浩消失了的第一個星期，我並沒有覺得有甚麼問題，反正他一向如此，因為工作又或甚麼原因也好，時常會失聯數天，然後當他把事情處理完了後，又會在我面前出現。

可是當半個月過去了，我才驚覺他消失得太久了，我有嘗試打電話找他，卻一直只得冰冷的機械女聲答話。

我沒辦法找到他，那一刻才意識到，我從來沒有主動了解他，關於他的工作，他的家人，他的一切。

在一起的時候，總以為有漫長的時間可以慢慢去了解，並不急於一時。結果在一起五年的時間，竟是空白一片。現在想來都覺得可笑，所謂相愛亦不過如此。

而大概一個月後的某個晚上，他主動打回來一次，聲線像是喝醉了酒般，只是迷迷糊糊的說家裏出了事情，所以回台灣老家一趟，歸期未定，接着便掛線。我一直在等他回來，等了一個月又一個月，期間有斷斷續續的短訊聯繫，但最後漸漸變成不再聯絡。

他垂下眼眸仿似自言自語的說着：「原來妳有找過我...」半晌，他抬眼看着我，像在嘲笑自己般說：「我一直以為，不論我發生了甚麼事情，妳都不在乎，所以我跟自己說，既然都離開了，不如徹底忘記妳吧，從新開始沒有妳的生活，更不想再由我主動去找妳。」

「那為甚麼現在還要回來？」

我突然好想知道答案，但問出口以後，又有點後悔，怕聽到的不是我想要聽的，卻又更怕聽到我自己對他的期待。

他把我放在桌上的手，緊緊握着，眼神清澈明亮，仿佛有甚麼希望在重燃：「我回來，只是為了要告訴一個女人，我愛她，一直愛着很多年了，而且從來沒有改變過，她只需回頭看我一眼，我永遠都在。」

我並沒有把手抽回，只是默默望着他。我看見他墨黑的瞳孔裏，反映着小小的一個我，那個曾經因為他而快樂的我，我在心裏問自己，那個我還在嗎？

我們沉默的對望着，良久，我猶豫的問道：「如果她不回頭呢？」

他把我的手握緊，溫柔地笑着：「我會主動站在她眼前，讓她不能無視我的存在。」他用姆指擦着我的手背，「就像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