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酣山河 -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紅子梅怎料到自己和夜江雪會死灰復燃，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雄姿英發的男人，愣了幾十秒，才在喉嚨的深處，硬硬地擠出一聲阿雪。

儘管他沒親口答應過子梅要帶他走，但雙方都把從前的剎那銘記在心。

本以為萬無一失，怎料紅家親衛隊黃雀在後，一直在靜觀其變。

紅家不愧是紅家，手段不一般。

算了，不成功便成仁，不成功就放下，心結解了，因此夜江雪如釋重負，可以真正逍遙快活。

他一直拖泥帶水的日子要結束了，他和紅子梅也一去不復。

回顧半生，他不清楚年輕時為何要追求名利雙收，反正現在都不需要。

反過來想，可他又因為追求名利，千錘百鍊出一身好武功，才有本錢去淡薄名利。

他的半輩子過得很矛盾，渴望逍遙，又放不下過去，雙手沾滿鮮血，卻去行善，輕浮但深情，有目標卻迷失。

......

剎那，萬物之音戛然而止。

如今，夜江雪差不多步入花甲之年，他兩鬢斑白，本應安享晚年，卻注定要和紅家親衛隊爭個你死我活，他們之中有些是夜江雪的舊識......

他早就金盆洗手，不想再殺了，可今日不殺，他們改日再來。

自己的弟子說得對，既然自己跟他們走也是一死，倒不如現在絕地一搏。

他真的不想在徒弟面前殺人，更不想將他們捲入江湖風暴之中，不過以夜蘭白月的性格，他們遲早都會知道的。

命運的輪盤悄悄轉動，過去已在輪盤刻上軌道，他們阻瀾不了事情的發生。

十年來相安無事，為何突然又找上門來？

連白誠都把自己的兒子送過來了，夜江雪知道他一定有先見之明，修真界現在到底是甚模樣？十年……甚麼都有可能改變。

夜江雪猜測，修真界定是出了亂子，火都燒到自己這樣的閒等之輩上，原因有二，第一，紅子霞在計劃甚麼，且不容有失，所以凡是知道紅家秘密的人，都要清掉，其二，修真界大亂，故此白誠才把兒子送來。

但他很快收回了第二個想法，假若修真界大亂，紅家自顧不暇，那有閒情逸致去動夜江雪？紅子霞這步棋下得大，白誠七個多月之前已經洞察到，紅家的局勢應是佔了上風。

夜江雪猜想：既然夜蘭和白月的實力能平分秋色，證明自己儘管與修真界割裂，練功的境界也沒落後太多。

練功之境，始終如一，修練氣功和丹田的方法都是無異的，所以不入世的夜蘭，也不會落後。

功夫底子之厚薄，斷定修真者招式之變幻。功力達到一定的境界後，拼的就是對不同宗派招式的掌握，對各種武器的運用和對策，對自身優劣的了解。簡單來說，就是對修真知識的掌握程度。

白月在修真界最新知識方面，其實已經遠遠超越了自己和夜蘭，同理，紅家修士應學會了不少新術式。

夜江雪和白月被將近三十個紅家修士包圍，兩方僵持不下，誰也不敢先動，雖然他們有人數上的差距，但在紅家修士的角度，也是步步難行，他們面對的是天資上品的兩人，還有那個不知道實力底勢的黑衣少年。

紅子霞吩咐親衛隊以任務為重，殺死目標即可，不必牽連其他人。

紅家已經挑了師徒三人戰力最疲乏的時候來訪，但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紅家親衛隊就只有七十多人，其中三十個就在這裏，他們都是人中豪傑，每個都是紅子霞嘔心瀝血訓練出來的，死掉一個親衛兵，都損失慘重。

白月見師傅落入沉寂，他知道紅子霞向來做事一氣呵成，這件事應是沒有轉彎的餘地，自己不懂長輩們背後的千絲萬縷，他不知道如何做才是正確。

白月見父親和紅子霞見面時有說有笑，紅家親衛隊也是美名遠播，也想不到紅家原來是這般心狠手辣。

到底甚麼是善、惡、對、錯？這些都是憑藉自己的一念而定嗎？有沒有可能它們看似相對，卻是環環相扣，互為因果，因錯而知對，因善而行惡。

懵懂的白月不明所以，課本上從未教過，他也未曾需要去思考這些，善惡對錯的概念，如滔滔洪水湧入腦海，原來自己一念之差能決定善惡，原來是那麼兒戲，又那麼莊重。不過，他堅信師傅是個好人，而自己願意和他並肩作戰，他要擇自己認為的善，方能應付眼下亂況。

萬賴俱寂，戰火一觸即發。

師傅常言道要做君子，他勉強把這些規條背起來，在形成了一把尺，引領他要做甚麼。

夜蘭暗忖：對不起師傅，今天的我沒有這把尺。

夜蘭隱去了氣息，避開圍捕師傅師弟的人群，在周遭的森林探查，果不其然，有幾個身穿暗青衣裳兜帽的修士在潛伏，他們背著箭筒，腰間上別了銀鈴，應是用來溝通或緊急求援，夜蘭猜他們是紅家修士。

夜蘭對自己家周遭的森林很熟悉，他連花草的分佈都記得一清二楚，那些障眼法騙不了他。

兩個親衛兵在叢間低伏，其中一人輕聲道：「師弟，你從這枝縫看到甚麼了嗎？」說話的人是師兄，兩人自小相識，一同拜入紅家，並拜了同一個紅家人為師。

被稱作師弟的親衛兵聲音壓得極低：「那個是一襲青衣的是夜江雪，他的緋聞家傳戶曉，不過我倒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真人。」

師兄含笑：「他被逐出紅家，但前輩們茶餘飯後的笑談中，總少不了他的大名。」

師弟強壓笑聲：「我們真的要幹掉這樣傳說中的大人物？」

「當然，家主的命令是絕對的，我們等待前輩們把夜江雪引過來，就可以放出蛇蠍撕咬他，這招巫術，我們練了許久，是時間讓他們見識見識，還有我跟你說，那個白衣少年來頭也不一般，師弟你猜猜他是誰。」

「.......」

「真是的，師弟你又不理我，好歹我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你不要這麼薄情。」

「......」

「..............」

「.....................」

「你好。」一把深沉的聲音貫穿他的耳膜。

這位親衛兵打了一個激靈，他師弟的聲音不是這樣的！同僚中也沒有這把嗓音！

他還在消化現況時，就被神秘人從後扼緊頸喉，突如其來的窒息感向他襲來！這個隱密的叢林，除了親衛兵，應該沒有其他人才對！

失策了！他剛才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堆，沒有留意到身後多了個人！

他餘光瞥見師弟面目猙獰，倒地不起，身體仍在反射性地抽蓄。

他在搖晃銀鈴求救前，就被神秘人從後擰斷了脖頸，當下連血也沒濺出來，只有一下清脆，又不起眼的斷骨聲，屍骨倒在地上，良久才有腦髓液和血從七孔流出，青青草地染成緋紅。

夜蘭十步殺一人，乘風而去，他輕功了得，身法如燕，沒發出一絲腳步聲，他途中沒有碰到枝葉，故此也沒枝葉沙沙作響。

他的呼吸和心跳和平常無異，冷靜至極，殺人不眨眼。

他抽出藏在腰間帶的匕首，捏著修士活生生的脖頸，修士的脈搏跳動不停，熾熱的鼻息的溫度打在他的手背上。

對不起，師傅師弟，讓你們失望了，我好像一絲躊躇都沒有，我未曾拔起仙劍，修真之人不執手中劍，反之貪求快手而動暗殺術，實在勝之不武。

夜江雪未曾教授夜蘭暗殺術，這全是因夜蘭兒時在街上流連，在陰森的環境之下暗生出來的知識。

夜蘭足甫落地前，已經殺人於無聲，其影疾如風，如踏風火輪。

這位紅家修士還想尖叫，夜蘭握著修士的腦袋，把他的前額狠狠地撞向地上，他堅硬的頭骨變得軟糊，連尖叫的機會都沒有，夜蘭再用匕首收割捨他的性命。

他用衣袖擦去匕首上猶有餘溫的鮮血，銀光閃閃的刀刃上，映著無光的墨色雙眸，蒼白的臉龐上正有一抹血迹，夜蘭揉擦著血迹，好像愈弄愈髒。

夜江雪以柔制剛，是個智者，他以平和的方式，望能從底層改變修真界，夜蘭與師傅之別，就是他主動執起劍刃。

他很自私，為了自己所愛能不顧一切。

夜蘭在思考善惡對錯前就行動了，在珍重之人性命攸關時，似乎甚麼都可被摒棄。

這群修士一定要殺，否則他們會放暗箭。

同時，為首的親衛隊將軍，掏出了符文小本，五張符咒在眾目睽睽下燃燒殆盡，這是生命符，與符咒連結的性命一旦消逝，符咒便會化為灰燼，有知識的修士都清楚，在場有五名紅家修士死去。

紅家將軍的臉色變得比墨水還要黑。

原本，紅家將軍還在盤算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殺了夜江雪，順便綁走白家少爺，不過夜江雪的徒弟顯然不是泛泛之輩，只有速戰速決，唯快不破，方為上策，照原定計劃行動即可，不應貪圖太甚。

夜江雪短促地說了句：「白月，帶你師兄走，別動手。」

話音剛落，師傅就被重重包圍，轉眼間不見蹤影，紅家將軍拔刀，刀刃出鞘之聲乾脆利落，師傅拔劍相迎，刀劍碰撞之際，兩股強大的靈力相撞，然後席卷天下！

兩位宗師級人物交手，親衛兵不好摻和，唯有守株待免，不過他們每條神經都繃得極緊，時刻準備隨機應變。

白月聲嘶力竭：「師傅！」

紅家修士架起兵器，直指白月：「小少爺！你的對手是我們！我們家主沒意得罪你，他改日賠你十個比夜江雪強的師傅給你都行，還望你不要和他老人家計較！」

白月不能被這群修士拖著陣腳，他腦海中全是師傅師兄的身影……

如果殺了這群親衛兵，會對白家做成甚麼影響？紅家與白家的局勢又有何變化？

師傅叫白月不動刀，也是為了白月能維繫一個清簾的身份，師傅不想去沾污這塊晶瑩刎透的璞玉。

不過是誰說君子就不可殺人呢？

為了所愛，為了自己認為的義，君子會造殺孽嗎？

難道我一輩子就要這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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